次日。
雖然蓬萊鄉的穹頂沒有掛著太陽,但無源的天光很是明亮。
邊緣處,有一不高不矮的山坡,那里遍地盛開著滿滿的櫻花,隨風而落,為綠茵茵的草地點綴上幾處粉韻。
此處,便是渡神坡。
蓬萊鄉群妖早早便來到此處,拾取了成百上千朵落櫻,鋪成一張床。
此時,一位極可愛的人兒正躺在這床上,眾人圍著她就地正坐,此間無言。
陳光入鄉隨俗,跟著小清坐在后方,沒過多久便看見霞云陪同盛裝的紅夜,從眾人之間走向中央,然后分別于小花兩側坐下。
仿佛感覺到熟悉的氣息來到自己身旁,小花緩緩掀開眼簾,淡粉色的眼眸宛如櫻花落入她眼中。
“紅夜大人……霞云大人……”她氣息微弱地說。
紅夜將她輕輕抱起,柔聲應道:“小花,我在這。”
“嗯,小花聞見了。”她雙眸閃動,眼神朦朧,“雖然看不清楚您的模樣,但小花還記得,紅夜大人身上的香味,還是一樣親切、溫柔。”
紅夜溫暖一笑,“大家都在。”
“是么?”她不確定地看向一旁,說:“對不起呀……我看不清你們的模樣了。”
陳光看見小清的肩膀顫動了一下,耷拉著耳朵,頭低得更深了。
“沒關系。”紅夜輕撫著小花的臉龐,“大家都會原諒你的。”
“那,就好……”
沒有苦痛,沒有哀傷,小花的神色就如微風般安詳。
“紅夜大人,我應該,差不多就要……”
“嗯,但是,再稍微待一會兒,也可以的。”
“嘻……”小花慘白的嘴唇努力勾出一個如往日般的笑容,說:“紅夜大人,小花在這百年間,都有好好聽您的話,在這渡神坡種下了好多好多櫻樹,小花,厲害嗎?”
紅夜最后一次輕輕撫著小花的長發,由衷道:“嗯,小花很了不起。”
“它們,現在開了嗎?”
“嗯,開了,漫山遍野都是,蓬萊鄉每一處都能看見。”
“好看嗎?”
“好看,從此以往,它們都是蓬萊鄉里最美的。”
“那……就很好。”
她緩緩,合上了眼簾。
倏而風起,粉櫻肆意飛舞,掩蓋了眾人的視野。
在最后一瞬,小花眼中忽然又仿佛變得清晰——
那是漫天的粉色,她循著這四散的花香,又一次站了起來,化作無拘無束的神風,向著蔚藍的彼方而去……
紅夜的懷里,又一次變得空蕩;
但懷抱小花的手,長久未曾放下。
此時的陳光方才想明白什么。
若是換成自己……
若自己就是九尾神狐,能像她一樣淡然目送親友的離去嗎;
能輕易忘掉,修仙者的所作所為,以及……自己的無能嗎。
斷然,不可能吧。
修仙界常說,妖魔無情,陳光也從未否認,畢竟死在他手下的妖魔亦不計其數,那些純粹依靠獸性而活的孽畜,縱使其哀嚎有多么凄慘,陳光下手時也不會有一絲遲疑;
可他也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親眼目睹這樣一幅場景,沒有掙扎,沒有悲戚,沒有啜泣,只有輕柔的話語、如水的眼神以及溫暖的懷抱。
他忽然不知該如何稱呼這樣的存在。
是一群妖怪;
還是一群人?
妖怪不曾如此深情,也不應有如此深情;
可是人呢?
陳光突然想起,眾仙何曾道出過這般話語,畢竟,他們是一群看破紅塵,超脫七情六欲的存在。
可當靈氣之危來臨,眾仙能夠像這樣坦然面對嗎?
若不能,眾仙又憑什么說自己看破紅塵,超脫六欲呢?
這仙道,也是可嘆得緊。
陳光昂起頭,看著千朵紅纓緩緩落下,微風已去。
……
待眾人離開,小清還待在這里。
今天,除了送別小花,她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做。
她手里捧著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這是紅夜提前為她準備的、采自巨木底下的石頭,小清將其鄭重地放在最大的那顆櫻樹下,而后蹲了下來,雙手合十,默默祈禱著什么。
陳光就站在她身后不遠處,心中知曉她這是為了祭奠自己的姐妹。
幾分鐘后,小清站了起來,看見陳光就在自己身后,欣然一笑,“原來你還在呀。”
陳光抱著手應道:“與其事后被你擠兌,不如多花些時間。”
“誒喲,你還怕我罵你呢。”她調侃道。
陳光側身回道:“廢話少說,昨夜沒逛完的地方,今日早些走完。”
“行!”小清二話不說便答應,心情似乎已經恢復往日的開朗。
她展開雙臂小跑到陳光身后,俏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后跑到他前頭,喊道:“快點啦,我還沒吃早餐呢~”
陳光無奈嘆了口氣,緊隨其后。
……
同一時刻,霧山河谷中,數量可觀的軍隊在此集結,他們如蟻潮般緩緩推進,幾近填滿河谷的每一個角落。
很快,他們便到達了霧氣氤氳的峽谷,并于此減慢行軍的速度。
此時行于最前方的人,正是謝天。
他靈活地跳躍于高崖之間,為友軍探明前方情況。
在又一次確認安全之后,謝天短暫停了下來,開始思考些什么。
他想起陳光之前跟他說的話——
“利用好那只潛伏的妖怪,我有信心打入九尾神狐老巢,以牙還牙。因此,那妖怪還不能死。”
“啊,那,是要直接放了他?”
“不,你細細聽我說——
屆時,你回到軍區,告知上校我有秘密任務需要獨自執行,同時強調軍區內潛伏著一只妖物,你必須去處理;而無論你是當場看見那妖怪還是在別處發現他,你動靜搞大一點,并且在確認他的位置、即將出手捉拿之前發出一個信號。
我想想……你們集結的信號是什么?”
“是一朵金花。”
“那好,你便釋放這朵金花,召集自己人的同時對妖怪緊追不舍。但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個意外,妖物被人救走,你盡力追趕,但遺憾沒能成功。
事后上校可能會對你頗有微詞,但此時只需告訴他,你已經從我這里得到了妖狐老巢所在地,此處,便是霧山……
72小時之內,我會找機會破除九尾神狐布下的結界,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們在霧山提前準備好。”
“可是這樣一來,首席面臨的危險豈不是最大的?”
“呵,所以你得信我啊。”
想到此處,謝天不禁望向前方的濃霧。
他知道,現在陳光就在這里的某一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