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我孫女現在，是個情感麻木的木頭人？”
云卷疏吹胡子瞪眼地問道，語氣中難得帶上一絲急切。
“沒你說的那么夸張，我能感覺得到，她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情感，與其說是麻木，不如說是不敢放開來去宣泄。”
“你應該明白的，這不是什么好事情。”
地藏悄悄看了眼遠處的小云霄，低頭說道。
距離上一任村長云天吼的死訊傳來，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了。
在經歷過最初的哀痛后，小云霄以遠超常人想象的速度，迅速從悲傷中走了出來，至少表面上看來是如此。
她以海綿吸水一般的效率，瘋狂吸收著各方面的知識，無論是管理經營，還是天文地理，甚至就連武力也沒有放下，僅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就成為了能夠統籌管理整個村子，甚至戰力也首屈一指的存在。
盡管包括地藏在內的一眾老人，并不希望看到她這樣子，因為他們已經很久沒在小云霄的臉上，看到除了平靜以外的表情了。
但相比較閱歷豐富的老人，村子里的年輕人，甚至一部分中年人，大多歡呼雀躍。
因為他們確信，已經找到了能夠代替前任村長，抗下村子重任的新領袖，甚至提前召開了選舉，共同推舉小云霄成為了新一任的村長。
即便小云霄自始至終，也沒有主動表達過這方面的意愿。
她可是云之一族啊，本身就是要成為下任村長的，現在也只不過是稍稍提前一些而已，小云霄這么能干，一定沒什么問題的。
而且她本人也沒有拒絕不是嗎？
有不少人在心里都是這么想的。
“真是荒唐！”
云卷疏冷哼一聲，擠開周邊擁擠的人群，徑直走到低頭鋸著樹干的小女孩面前。
“我是你爺爺。”
沒有任何鋪墊，云卷疏言簡意賅地說道。
身體微微一僵，云霄抬起頭，一對沒有任何波動的眼神，靜靜地看著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龍人族小老頭。
深吸了口氣，云卷疏強迫自己保持和孫女的對視，緩緩伸出了手，“跟我走，我來教你如何變強。”
“村子里的人需要我。”
出乎云卷疏預料之外的，不是小云霄的拒絕，而是她給出的理由。
并非是什么不想離開村子，或者和大家分別的理由，而是完完全全，站在那份所謂“村長”的義務角度去考慮問題。
不是“想不想”，而是“應不應該”，仿佛生命都為別人而活一樣。
“你變強以后，對村子的幫助更大。”
云卷疏強忍著心里的憤怒和悲傷，咬牙說道。
現在去追究誰的責任已經沒有意義了，他現在只想把這個幾乎失去自身欲求的“圣人”孫女，從這個讓他惡心到想吐的氛圍中拉出來。
只要讓她遠離村子一段時間，沒有那么多責任被強加在她身上，那份本該是這個年紀的沖動和情感釋放，到底還是能重新萌生出來的吧。
“好的。”云卷疏的說法似乎說服了云霄，隨后她馬不停蹄地將轉身往自己居住的小屋走去。
沒意外的話，她是去拿行李了。
“地藏，接下來這段日子，麻煩你代為管理村子了，我這兩天就給老蛤蟆說一聲，讓他到時候幫襯一下。”
云卷疏對著一旁靜靜旁觀的老友說道。
“還是那么喜歡使喚人。”地藏撇了撇嘴，轉身看向了身后逐漸沸騰的人群。
“老村長，你這是干什么？”
“您要帶走云霄大人嗎？”
“既然不準備留在村子，您就讓村長留下吧，潔云村需要她！”
說話的大多是些青年以及中年人，在云卷疏離開村子的時候可能都只是些小屁孩。
“老夫帶走自己的孫女，與你們和干？滾！”
在云霄走后，云卷疏終于不再抑制自己心中的怒意，直接對著造就如今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們，盡情宣泄著怒火。
那恐怖的氣勢，讓最靠近他的一群人，當場就腿一軟，接連坐倒在了地上。
半個小時不到的功夫，準備好自己小小行囊的云霄，重新回到了村門口。
“我準備好了，爺爺。”
“那就走吧。”
秋風鳴瑟中，爺孫倆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滿是紅楓鋪就的小路盡頭。
……
回憶起過往的那些事，云卷疏的臉色愈發黯淡了幾分。
“我不太明白，你和云丫頭在外游歷了足足十五年，結果愣是沒辦法消除那短短一年的影響？”
見到此時云霄的狀態，歲豐稔自然明白老友到底還是失敗了。
“云霄看著一聲不吭，但其實性格比誰都偏激……而偏激的人在遭遇刺激之后，很容易就會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別的東西上，通過全身心的投入進去，借此躲避那些讓人絕望的情緒。”
“對她來說，那就是結云村。”
云卷疏握緊了自己的拳頭，臉上滿是不甘。
“你以為我沒試過嗎，根本沒用。”
“十五年的鍛煉，我為了讓她學會喊放棄，學會去考慮自身的處境，幾乎每天都在用最極限的方式在逼迫著她，但是沒用……她的天賦太好了，甚至還在當年的天吼之上，那些堪稱折磨的鍛煉，除了讓她迅速變強，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再后來，我把她丟到了古龍團，她也確實交到了不少好朋友，甚至傳出了偌大的名聲。”
“更重要的是，我在她臉上看到了，發自真心的笑容。”
“我那個時候有多激動你根本想象不到！”
臉上滿是復雜的神色，云卷疏低垂著頭，看向了歲豐稔。
“轉眼二十年，她成立了屬于自己的獵團，在全大陸范圍內進行活動，那些讓人可憎的過去，似乎都成了虛假的記憶，被所有人遠遠甩在腦后。”
“然后有一天，我想著年紀也大了，以防萬一想最后做一次試探，就寫了封信給她。”
“信上的內容，無非就是些混賬話，讓她立刻退出古龍團，離開她的伙伴，回到結云村，甚至沒給出任何理由……我當然是故意的，但是我真的沒想到……”
“第二天，我就在結云村門口看到了背著一身行囊的她。”
“開口的第一句就是，‘需要我做什么？’”
“她在一夜之間，拋棄了她的同伴，徹底解散了獵團，甚至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的孫女，即便過去了整整四十年，依舊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還是那個，躲在名為結云牢籠中的，不折不扣的膽小鬼。”
“我甚至可能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她！”
聽著云卷疏和表情截然不同的平靜話語，歲豐稔默然無語。
“然后我就在想啊，有些事情，雖然拖了太久，但到底還是不得不做了，畢竟我剩下的時間也不算太多了。”
云卷疏突然笑了起來，笑得那樣歇斯底里。
他彎曲著手指，指了指一個方向。
“毀掉那里，毀掉那可憎的寄托和面具之后，我的孫女或許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吧。”
短暫的錯愕過后，歲豐稔瞬間感覺遍體冰寒。
那個方向，是結云村！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老東西是瘋了還是怎么的，但歲豐稔不覺得對方會無緣無故對自己說那么長時間的廢話。
他一定有什么后手，自信能夠徹底毀掉這個，由他一手締造起來的村子！
就在歲豐稔準備先行制住對方的時候，兩股渾厚的真氣波動，突然從他身后的虛空中竄出。
來不及回頭，歲豐稔肥胖的身軀被直接打落于地。
望著裹了一身紫紅色外衣逐漸顯形，無比熟悉的兩道身影，歲豐稔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地藏……九竹！”
“你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