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遍回春咒之后，法空散了手印，睜開眼睛，合什一禮：“見過王妃。”

　　“多謝和尚。”許妙如肅然合什。

　　法空微笑。

　　許妙如問這是什么佛咒，為何有此妙用，而別的高僧也有替自己施展佛咒的，卻毫無作用。

　　原本以為是自己不夠虔誠，對佛法的信心不足，卻原來是因為施咒之人不同。

　　“王妃，有因必有果，我能從千里之外的大雪山來此，便是佛法為線，這是王妃自己種下的因，貧僧不過是因緣際會罷了。”

　　“世事真的奇妙……”許妙如感慨。

　　如果自己不信佛，不一直對大雷音寺奉香還愿，煜兒怎么可能去大雪山，怎么可能結識眼前這位高僧，自己昨天就已經死了，今天就要去投胎轉世了。

　　冥冥之中，有一根無形的細，把自己與法空連到了一起，這根線便是佛法。

　　“小桃。”

　　“是。”

　　豐腴婀娜的侍女一扭細腰，輕盈出了小亭，很快從水榭里捧著一個紫檀小匣子出來，呈到石桌上。

　　許妙如指了指紫檀匣，對法空笑道：“和尚，這是上古一位神僧大還悟神僧的舍利。”

　　法空眉頭微挑。

　　他對這位神僧很好奇，對其舍利更好奇。

　　尋常的一顆舍利可換不來雷音洗髓經，換不來圓覺飛天經。

　　許妙如道：“想必大還悟神僧與你這位神僧相會，也是欣喜的。”

　　“王妃，愧不敢當神僧之稱，我只不過是金剛寺的一位種藥僧而已。”

　　“神僧是看佛法，不是看武功，不是看地位，和尚你著相了。”

　　法空笑道：“身在俗世，便是身在相中，怎能不著相，還是叫我和尚吧。”

　　“好吧好吧。”許妙如看他如此自謙，也不再勉強：“和尚不看看？”

　　法空輕輕打開了紫檀匣。

　　一顆琥珀般的舍利正靜靜躺在金色綢緞上，被金色綢緞映得多了幾分富貴氣息。

　　法空鄭重合什一禮。

　　然后輕輕伸出右手，拈起舍利。

　　并無奇異感覺。

　　許妙如與楚煜及兩位侍女皆好奇的盯著他，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錯過什么。

　　可一切都平平淡淡無異樣。

　　法空將舍利貼上眉心。

　　“轟隆！”一聲悶響。

　　腦海里震動，一顆夜明珠凝現在藥師佛像前，慢慢貼近藥師佛眉心的紅痣。

　　法空恍惚之中變成了一個小和尚，從小生活在一座小小的寺里。

　　寺院只有三個和尚，除了師父與他，還有一位師兄。

　　他身體強壯，而師兄身體削瘦，一天到晚病怏怏的，但對佛法虔誠，一直堅持做早中晚課，奉行不違。

　　再后來，師父開始傳授他佛法，講佛經，結佛咒，降伏其心。

　　隨著時間流逝，師父與師兄一一圓寂。

　　兩人圓寂時，身體都是無火自燃，化為一道虹光而去，并沒留舍利。

　　寺內只剩下了他一個，繼續終日里誦經不止，心境圓滿，最終也虹化而去。

　　他卻是留下了幾顆舍利。

　　山中不知歲月，悠悠之中，三人都活了一百三十歲。

　　法空悠悠醒來。

　　他經歷了大還悟和尚的一生，盡管平淡，卻足夠悠長的一生。

　　“和尚？”許妙如看向他。

　　法空緩緩點頭：“有所得。”

　　大還悟和尚所修持的是佛法，并不涉及武學，佛咒也極多，關鍵還是心境。

　　清心咒，回春咒，大光明咒，都是大還悟和尚所修持的，而且上百年的修持不懈，到了熟極而流的境界。

　　在大還悟和尚的內世界，三大咒都到了光明大放，影響自性的程度，從而影響身體。

　　現在的人們對佛咒的信心不深，所以即使在內世界能用，作用也有限。

　　這進一步削弱了信心，從而更進一步限制其威力。

　　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大還悟信心堅定，所以在內世界光明大放，對自己的影響也更大，從而信心更堅定，妙用更強。

　　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兩者一個惡性循環一個良性循環，造成了天差地別的效果。

　　他比較一下。

　　大還悟和尚的佛咒雖對外人的作用有限，對自身的作用，卻不遜色于法空如今的佛咒之效。

　　可見其修行之深。

　　法空得大還悟一生之經驗，不知不覺中，已經把三大咒的層次提升了一層。

　　“王妃這串佛珠不錯。”法空看向許妙如皓腕上的一串佛珠。

　　“這也是從大還悟神僧那邊得來的。”許妙如笑著褪下佛珠遞過去：“確實有靜心寧氣之妙。”

　　法空笑著接過來。

　　兩侍女好奇的看看許妙如，又看看法空。

　　王妃對這位法空和尚還真是格外的青眼有加，隨身之物竟然就這么給了。

　　楚煜微笑。

　　他知道法空絕不會無緣無故的要這佛珠，也不是那么不知分寸之人。

　　法空接過佛珠，油然而泛起熟悉感親切感，好像自己之物隔了很久終于重回自己手中。

　　他再次闔起眼簾，輕輕撥動佛珠，嘴唇翕動。

　　一共撥動了十圈佛珠。

　　原本油亮的珠子經過這十圈之后，變得黯淡晦澀，好像從瑪瑙變成了木頭。

　　這一切都在他們眼前發生。

　　法空遞還給許妙如。

　　許妙如笑道：“和尚喜歡便拿去，我再找一串便是。”

　　法空搖頭：“王妃與它有緣，還是戴著它吧。”

　　許妙如接回來。

　　觸手頓覺不同。

　　雖然模樣好像變成了木頭的，可一觸手便知道仍舊是原本的瑪瑙質地。

　　更奇妙的是，隨著觸摸，一縷涼絲絲的氣息鉆進來，沿著手臂一瞬間傳到了腦海。

　　頓時精神一振，頭腦一下變得清清爽爽，好像有淡淡霧氣被驅散了。

　　不僅僅思維變得清晰，這個世界也一下變得清晰。

　　她明眸所見，色彩變得更豐富，細節也變得更豐富，同樣的世界卻是不同的世界。

　　她驚奇的看向法空：“神乎其神。”

　　“雕蟲小技而已。”法空搖頭道：“在這世間，還是以武功為方便法門，這些只是小道。”

　　這是來自大還悟和尚的記憶——賦物加持之法。

　　他已然將清心咒加持到了這串佛珠之內，其效果能維持一年之久。

　　這是何等神妙？

　　不過也是因為他所修四大咒中，清心咒層次最高，故能維持這么久，也因此才會把清心咒加持到這串佛珠上。

　　如果加持回春咒，只能維持一個月而已。

　　“武功才是小道，這些是大道。”許妙如道：“武功能救我性命嗎？”

　　法空笑道：“多數時候，武功才能救命，練武不能延壽卻能強身，少生病，而且在有危險的時候也能救命。”

　　許妙如搖頭：“和尚何必妄自菲薄？武功練了，往往逞強斗狠，招致禍患，而且練武也是折壽的。”

　　法空笑笑不再說。

　　看來許妙如也是明白人。

　　練武強身健體，但確確實實折壽。

　　兩人接著繼續談論佛法，許妙如對佛法研究極深，但有諸多迷惑之處。

　　很多佛經沒有明師指點，看著會覺得矛盾相悖，讓人迷茫。

　　法空有慧聞的記憶，現在又有了大還悟和尚的記憶，再加上所觀幾部西迦貝葉經的妙悟，油然而生智慧。

　　他輕輕一點撥，許妙如便有撥云開霧之感，恍然大悟，勝讀十年書。

　　“和尚，明天過后，真要走？”

　　“王妃見諒。”

　　“行吧，我如今的身子也快好了，等去金剛寺請益。”

　　——

　　夜色如水。

　　法空靜靜站在漱玉院的中央，抬頭看著天空。

　　神京的月亮與大雪山的沒有不同。

　　一輪明月皎皎。

　　清輝遍灑世間。

　　他還在回想著大還悟和尚的一生，也是每晚這般看著天空，心境如水。

　　就這么清清靜靜，默默無聞的過一生，如林間草木，深山野花，是不是甘心？

　　大還悟和尚常常這么問，但很快就會被信力壓制，重新歸于平靜。

　　法空搖搖頭。

　　這么過其實也挺好的。

　　每一人都是過客，在這世間匆匆走過一回，好像一場三萬多天的大夢。

　　不過自己只要不出意外，自己并不是過客，能一直活下去，可以盡情的觀看這世間的滄桑變化，看這世間的人來人往。

　　想到這里，沒了恐懼，他便心靜如水。

　　他內觀腦海虛空，看到光輪變得清晰一分。

　　萬萬沒想到，王妃竟然也給自己提供信力。

　　更重要的是，王妃竟然給自己兩點信力，是蓮雪的一倍。

　　難道救命便能令其信仰自己，提供自己信仰之力？

　　恐怕不是的。

　　自己救過蓮雪的命，救過王妃的命，可也同樣救過寧真真的命。

　　為何只有她們兩個生出信仰之力？

　　這其中有何玄妙？

　　信仰到底如何產生的？

　　他越想越覺玄妙無窮，值得好好探究。

　　可惜，話已經發出去，呆三天就走，不能一直薅王妃的信仰之力了。

　　可惜可惜。

　　他忽然有所覺，看得墻根處。

　　月光照在墻上，卻照不到墻根下的陰影。

　　法空的目光落在陰影的某一處。

　　他看到了一個中年男子正靜靜站在那里，好像原本便一直站在那里，只是自己沒發現而已。

　　法空卻能篤定，他是剛剛出現的。

　　陰影就像是水，他就像潛著陰影無聲無息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