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草掂量著美玉,透過陽光仔細打量。色澤通透,玉璧刻有云紋,云卷云舒。以楚字刻有扶蘇二字,看的卓草不住咋舌。 “好家伙,你這玉佩得虧落我身上了。” “??” 扶蘇滿臉問號。 咋滴? 你坑我的玉佩,我還得謝謝你不成? “這玉佩,是長公子給你的?” “沒錯!” “小蘇,你待會可還得請我吃飯。” “為何?” “我救了你一條命啊!” “……” 卓草隨手拿起玉佩,淡漠道:“我問你,這上面可是楚字?” “你也認識?” “廢話!” 不光楚字,六國文字他都認得。 別問為什么,問就是不知道。 扶蘇面露詫異,卓草懂趙字或者大篆小篆都很正常,他為何還識得楚字? 至于這塊美玉,則是昌平君昔日贈給他的,他是一直都留著當個念想。昌平君告誡過他,君子如玉,溫潤而澤;君子如水,利物不凈。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君子與玉比德焉。這塊玉佩他始終隨身佩戴,到涇陽后方會收至懷里。 “扶蘇腦子缺根弦,你也缺?不知道皇帝不喜楚系?你掛著楚國的玉佩在咸陽晃悠,指不定就被人抓去喝茶。” “……” 扶蘇望著玉佩,無奈點頭。 當初為清洗朝堂楚系,秦始皇可是費勁不少心思。李信伐楚失利算不得是他自大,純粹是昌平君在背后腹地叛亂。這就導致李信不得回防,最后給包了餃子。 羋夫人以死上諫,惹得秦始皇賜下毒酒。因為其母的緣故,秦始皇明令后宮不得干政。羋夫人還護著自己娘家人,這讓秦始皇更是震怒。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已是秦國夫人,就該斷了楚國的念想。最后連帶著扶蘇也因此受到牽連,在朝中地位暴跌。 “你拿著這玉佩,不會有事?” “我這是為你生命安危著想,方才收下。不然你就是送給我,我都不要。” 卓草義正言辭的把玉佩收了起來。過兩天找喜過來估個價,若是價錢合適,他就連帶著把老蒙先前給的玉環一塊出了。對他來說錢是最實在的,他也沒什么收集癖好,畢竟美玉還不如齊地的天然水晶有用。 他家里頭有個水晶杯就是收上來的,通體透明沒有任何瑕疵裂紋。這杯子的樣式款式就和后世的玻璃杯差不多,都是他平時用來喝酒的。 扶蘇打量著卓草,怎么看都不像。 “反正我又不去咸陽,我就是戴身上也沒幾個人認識啊!” “……” 扶蘇被秀的頭皮發麻。 涇陽雖說是京畿之地,可距離京師還有些距離。當地識字的都沒幾人,認識楚字的只怕是屈指可數。除開曾在南郡為吏的喜,怕是無一人認識。 秦始皇走在前面,臉上掛著笑容。有些話他其實不太適合去說,借卓草之口反而更能令扶蘇意識到自己有多愚蠢。 至于這玉佩,其實他也沒怎么往心里去。昌平君已經死了,楚國八百年國祚徹底崩塌,扶蘇留著玉佩倒也無妨。只是扶蘇身為長公子,心里頭應該有點數長點心,天天掛著到處晃悠總是會惹人嫌。若非是昌平君送的只是出自楚地,他連說都不會說。 “咋樣,你說你該不該請我吃飯?” “你要在皇帝面前晃悠,肯定把你咔嚓了!” “呵……呵呵……” 扶蘇是皮笑肉不笑,縱然卓草說的有道理,這家伙也不靠譜,擺明是為自己謀利,小人也! “對了,你讓我幫的事也已做好。” “怎么說?” “十二個方士都已在府上候著。” “可以可以!” 卓草頓時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看,扶蘇這面子還是很大的。這換別人諫言,怕是能被拍死。扶蘇說兩句,就能放了這些人。 “皇帝有言在先,他們已被貶為奴籍,歸于小草所管。他們的命,也都由你說了算。” “草……” “嗯?” “你說這皇帝怎能如此小氣?!” “???” 秦始皇差點沒翻臉。 朕小氣? 若非看在你這瓜慫的面子上,怎會釋放這些方士? “瓜慫,你可別胡咧咧。” “咋咧?我說錯了嗎?”卓草隨手拾起狗尾巴草,一邊甩一邊拒絕,罵罵咧咧道:“我現在好歹是爵至五大夫,在涇陽橫著走不成問題吧?按理說,我還得有奴仆不是?我等了小半年,連個鳥毛都沒看見。奴仆呢?” “……” 真要按規矩,其實公士爵位就會配有奴仆。賞賜應該是田一頃、宅一處和仆人一個。奴籍是最低等的,沒有任何人權。他們論地位甚至還不如牛羊,就算打死他們也只需要向官府報備,然后再繳納罰款便可。 奴隸都是官府貶斥的隸臣妾而成,由官府登記簿冊,再分給應有的勛貴。包括蓮萍他們全都屬于奴籍,屬于是卓草的私人財產。先前卓草也曾想上報,給蓮萍改成尋常人家的戶籍。要知道奴籍被扣上,以后的子子孫孫那都是奴籍,全都要給家主賣命! 只不過,沒人樂意的。 蓮萍還說要改她的戶籍,她就去投井。 最后,這事只得就此放下。 就說五大夫,按規矩其實要配十位以上的奴仆。當然自己也得有本事養得起,奴仆雖然沒工錢卻也得要管口飯吃。等到現在,反正卓草就是空有爵位名,實質性獎勵就沒瞅見。現在倒好,秦始皇借著方士之名,便算給他補上了? “你懂什么?” “你懂?” 秦始皇提起棍子便要動手,可卓草卻躲在扶蘇背后。“小蘇,你動手揍他。反正他不是你爹,往死里揍他,我給你撐腰!” “……” 我還想多活兩年! 秦始皇饒了大半圈沒揍到,只得憤憤然道:“額和你說,皇帝此舉已是相當不容易。你想想,這些方士毒害皇帝。皇帝敕令將他們貶為刑徒,在驪山修造皇陵。因為你的緣故方才會改為隸臣,而后成為你的奴隸。你不知感激,還說皇帝的不是?” “你這就是典型的不懂裝懂。” “???” 瓜慫你有膽子就再說一遍! “皇帝自有其道理,看似恩榮實則是在拉攏。我今日受其恩惠,以后不得老老實實的幫他干活?你別忘了,當初你可是造反頭子。雖說現在成了密探,卻也不可能受重用。他只是利用你對付六國余孽罷了,早晚都得出事。我受你連累,也是半差不差。” “……” 李斯被秀的頭皮發麻。 秦始皇真有這想法? 這就是扯淡! 他追隨秦始皇多年,從未見過秦始皇如此器重個弱冠青年。卓草有功不假,可他干的混賬事也不少。別的不說,天天變著法的想著鉆秦律空子,這tnd是人干的事兒? 這要換別人來,骨灰都給揚咯! “草啊……” “嗯?” “你以后別想這么多,累!” “我也想像你這樣當個飯桶,天天白吃飯。” “……” 秦始皇是面紅耳赤,恨不得直接刀了卓草! …… …… 卓府。 喜君翻閱著竹簡,偶爾抬頭看眼這些衣衫襤褸宛若流匪的方士。卓草可真是不給他省心,三天兩頭就給找他麻煩。好不容易消停幾天,又突發奇想說是要找方士擔任醫卜。 卓草不靠譜,秦始皇更不靠譜! 明明已經這些方士貶斥為刑徒,就因為卓草的請求就改成了隸臣。十來人便當做賞賜給卓草的奴隸,一股腦全塞了進來。 按喜的看法,卓草出發點無疑是好的。以方士充作醫卜,也是方便當地黔首。自掏腰包免費給他們看病治病,這福利待遇就是他看到都眼紅。
問題在于,卓草的做法令他不喜。在喜看來作為秦吏就得以身作則,依照秦律去做事。卓草擔任鄉嗇夫沒做好表率作用,卻公然亂法。明明是刑徒,怎能因為一句話就改成隸臣? 到最后,還不是得他來給卓草擦屁股? “可有氏” “侯。” “名甚?” “季。” “侯季?” 侯季點了點頭,滿臉削瘦泛黃。大部分人其實還是稱呼他為侯生,他本是韓人為當地聞名的方士。后來他認識了盧生,說是秦始皇為求長生招攬天下方士煉制丹藥。他知曉后,便與盧生共同入秦。 只是他沒盧生的本事和地位,屬于高不成低不就的類型。不久前盧生找到他,說是要與他共同煉制仙藥。若是能成,必定會令皇帝龍顏大悅,到時候好好賞賜他們。 結果……結果盧生人沒了。 他也因此受到牽連,被安排到驪山修皇陵。因為他與盧生關系不淺,所以是備受關注。吃的都是人剩下的,連佐菜的菜羹都只剩個底。吃的最多的就是菹菜,簡而言之就是腌菜。 中途他想過跑路來著,還意外認識個嘴花花的刑徒。被黥面了不說,還吹噓自己被黥面后能封王,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這人的確是有些本事,不少刑徒和他的關系都不差,甚至看守他們的斗食小吏都與他有些交情。 他們都管那人叫黥布,他在刑徒里頭拉幫結伙,很多人都得以他為首。斗食小吏也都只是混口飯吃而已,知道黥布有能耐便會讓著他些。只要他別太過分,基本不會為難他。 這就有點類似牢房里的老大,利用他管著其余犯人,同時他也能得到些好處。比如說隔三差五還能開個葷,其余刑徒可沒這待遇。 前幾日正在聽他吹噓來著,結果便有官吏來至皇陵。除開他外,還挑選了十一位方士。說是他們從刑徒變成了隸臣,歸屬于涇陽五大夫卓草。 卓草? 這名字可是相當耳熟! 在咸陽混過的,有誰不知道卓草? 隸臣總比刑徒強,當刑徒得干重活。他天天各種丹藥吃著,身體本就不咋樣。有時候若是耽誤事,小吏上來就是一鞭子。牛皮制成的鞭子還沾了涼水,一鞭子下來保管是皮開肉綻。 侯生來的路上也在好奇,為何卓草要挑選他們成為隸臣?他們都是方士,干重活是真不行。讓他們下田種地,估計連自個兒都養不活。他們倒是懂些醫術,能幫著看病治病。 至于丹藥……卓草敢吃,他們現在也不敢煉。 以下犯上毒害主人,這可是死罪! 方士同樣是文化人,讀書寫字都是基操。侯生穿著赭衣,踩著雙已經半爛的草鞋。赭衣就是刑徒囚犯穿的衣服,以葛麻而成,再以赤土染成赭色。不論在何處,他們都是相當于被開除了人籍。 侯生提筆寫上自己的名字,長嘆口氣,他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來卓府前,喜就已經和他們說清楚。卓府家長卓翁便是皇帝,他們所有人不得泄露皇帝身份。否則,夷三族俱五刑! 這tnd真不是在說笑? 皇帝成卓翁了? 至于緣由,喜根本就沒和他們解釋。 他們只需給皇帝保密便可。 若是敢泄露身份,那他們也就能消失了。 作為方士,他們自然是進宮見過皇帝的。所以喜也只是提前給他們打個預防針,防止他們等見到皇帝后穿幫了。 咔嚓。 大門推開。 秦始皇走在前面,大腹便便。雖說是著便服,可舉手投足依舊透著股傲然的氣勢。 真的是皇帝?! 侯生眼睛都瞪直了。 他作為韓地聞名遐邇的方士,自然是得到過皇帝接見,而且賜給他一杯美酒。雖說沒見過幾次,但他能肯定自己沒認錯。 好端端的,皇帝跑這來變成卓翁了? 這又是為什么? 侯生被嚇得是腿肚子發軟,本能便要下跪。 卓草看到后連忙上前將其扶住。 “起來吧,不用給我行這么大的禮。” “???” 侯生滿臉懵,你誰啊? 蒙毅見秦始皇面露古怪,蹦的是相當難受。他自然是看得出來,侯生是本能的給秦始皇行跪拜大禮。侯生這種都是被開除人籍的,下跪磕頭那都是輕的。 他們的生死,可都在秦始皇的一念之間。 “喜君。” “卓翁,卓君……” 喜專門站起身來一一作揖。 好家伙,這可真是組團來忽悠了。 皇帝、上卿、丞相、長公子…… 現在又安排一大票方士來涇陽。 秦始皇想干啥? 以后要不把秦廷大臣全都搞來? “有勞喜君幫忙了。” “無妨。” 喜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 卓草業績出色,對他其實也有好處。就說獻寶這事,他也沾了點光,賞他千錢。內史騰也與他透露過消息,趙成因為觸犯秦律被流放至蜀地。所以廩犧令的位置有了空缺,不出意外肯定就是他的。 自古以來,京官就是比外面的官吏高一等。哪怕是同級同爵,也是京官更為吃香。廩犧令這位置很重要,掌管糧食倉庫。今后好好干,升職升爵那都是小菜一碟。 只不過,喜拒絕了內史騰的建議。 他更想成為干自己的老本行,當個御史。今后糾察百官,以正秦法。哪怕是去巴蜀兩郡擔任監御史,他也樂意。御史算是官吏升遷的一條路,當初馮去疾就是從監御史開始干起。二十余年如今已官至右丞相,爵至徹侯! 當初他就在安陸縣擔任御史,后來成為內史騰的屬吏。兩年前內史騰舉薦他為涇陽縣令,于是便來至涇陽。 “這是他們的簿冊,今后便是卓君的隸臣。他們的死活,也都看卓君的意思。若是有隸臣死,卓君勿要忘記上報。” “唯!” “老夫的事已做好,便先告辭了。” “老蒙,你去送送喜君。” 蒙毅當即笑著走了出去。 以喜的地位,還真不配讓他去送。只是他聽內史騰提過喜,喜為人恪盡職守不茍言笑。雖說做事有些死板,但卻極其盡職盡責。隔三差五還會記錄自己工作上的得失,隨身還都帶著為吏之道。 “喜何德何能,令蒙公親自相送。” “喜君自謙了。” 來至門口,喜是激動抬手作揖。 二人其實年齡相仿,大概就是四十來歲。喜咳嗽了下,臉色也不太好看。他這段時間都在收拾哀留下的爛攤子,每日都忙碌的很。他是屬于凡事必躬親的類型,涇陽縣內出什么事,他得到消息后便會即刻趕至。 春耕之時,他一邊巡視各個鄉亭一邊批閱文書。興許是忙碌所致,他不久前感了風寒。服了些湯藥也沒見好,反而是愈發渾身無力。要不是因為秦始皇的敕令,他其實都沒打算來。 “喜其實有一事不明。” “何事?” “如今卓君已爵至五大夫,依舊只是鄉嗇夫。按理說,他便是擔任縣令也足夠資格,入朝出仕也不在話下。陛下圣明,便是現在告知其真相想來也不礙事。若是繼續隱瞞,只怕今后……” 蒙毅聞言則是笑了笑。 “此事喜君不必勞心,陛下自有分寸。” “也罷,那喜便先告辭。” “告辭。” 喜并不知道秦始皇自導自演的一出好戲。 他現在要揭穿身份,那還怎么忽悠張良這票反賊? 銀狼谷一把坑殺三百多反賊,他們甚至都沒什么損傷。完全就是作壁上觀,這樣的好事多來幾次,秦國也能更加安穩! “老蒙,你愣著干啥?” “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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