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回家呀，凱凱，你不是哄我高興吧！”夏善德聽到孫子說‘回家’時，他蒼老的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如同得到了玩具零食的孩子，滿足的笑了，笑容很純粹。

  夏衛城、夏衛國老兄弟倆都急眼了，這王八羔子今天下午剛回來就鬧這么蛾子，他是想幹什麽？
  如果身邊有根棍子，夏衛城保證他真敢揀起來掄過去，至少砸斷他一條腿。

  就連母親周英紅也瞪著眼睛看她兒子，覺得平日裡挺熟悉的兒子，怎麽今天就變得這麽陌生了。

  羅希雲跟著在這邊跟著熬了一天一夜，跑前跑後，這個時候也特別不理解她老公的做法，總覺得老公不是那種不近人情的人，也不是不舍得花錢的人，可他為什麽還這麽做？
  至今還記得幾年前她老公聽說爺爺得了食道癌，開著個麵包車就提著幾十萬現金回老家了，後來給爺爺治療，維持他的身體健康狀況，購買各種營養品滋補，這幾年花了何止百萬！

  可她老公今天晚上腦子裡長包了？

  說放棄就放棄了？
  大堂哥夏雲飛和二堂哥夏雲輝都下意識的站起來擋在了爺爺的病床跟前。

  他們兄弟倆想說甚麽，但最終也沒說出來。

  反倒是親弟弟夏澤江生氣了：“哥，你要乾嗎，咱爺爺……”

  “咱爺爺要回家，你也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澤江，讓開！”

  夏澤凱臉上還帶著笑容，眼睛卻紅了，紅的能滴血！

  “哥……真就回去啊！”

  “你這王八羔子，我想回家看看去，你也不讓啊！”夏善德被三個孫子擋在後邊，都看不到‘凱凱’了，他滿心的不高興。

  “爺爺！”夏澤江壓低了聲音，喊了一嗓子。

  他說：“不行咱就去京城……”

  話還沒說完，突然想起來這個病房裡的何國明醫生和尚明泉醫生就是他哥特意從京城邀請過來的大拿！

  而且他哥還從美國帶回來一位醫學博士，不知道具體是哪位大拿，但一定不會是糊弄事的。

  想著何國明、勞倫特博士剛才和他哥前後出了病房，過了一會兒再回來時，他哥就變了個態度。

  “莫非？”

  夏澤凱走過去抬胳膊把他弟弟扒拉到一邊去了，他朝後邊喊道：“小王，你去推個輪椅過來。”

  在關鍵時刻，王義從來形影不離。

  父親、母親他們昨天晚上過來的匆忙，都沒帶輪椅。

  王義聽到老板的吩咐以後，他轉身就去護士站借輪椅去了。

  沒多久，輪椅推過來了，王義推著輪椅走到了夏澤凱身邊，夏澤凱伸手接了過去，慢慢的推著走到了病床跟前。

  他弟弟夏澤江還想擋，被他一眼瞪過去不敢動彈了。

  大哥二哥想擋著，夏澤凱就這麽看著兩位親堂哥，說了一句：“哥，這也是我親爺爺！”

  我能害他嗎？
  但凡有一點辦法，我疼錢嗎？

  夏澤凱的眼睛更紅了，可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大哥和二哥也抹了一把眼睛，閃開了。

  “爺爺，來，我扶著你上來，咱回去。”夏澤凱把輪椅停好，剛想著踩住腳刹，誰知道他弟弟過來了，雙手握住了輪椅的把手：“哥，我扶著。”

  夏雲飛和夏雲輝兄弟倆也轉過身來幫忙了：“爺爺，您慢著點，我和雲輝扶著您。”

  “扶啥呀，我又不是走不動了，你們讓開，我自己來。”夏善德還有些執拗，可他身上沒勁了，身子挪到病床邊上都費勁，腳踩著地面更站不穩，得虧夏澤凱關鍵時刻蹲下身子用後背撐住了。

  “爺爺，我背您，成不？”夏澤凱低頭的瞬間，羅希雲看到她老公腳下有一滴一滴落下的水滴，病房裡明亮的燈光下，能清晰的看到地面上印出一個個水印子。

  可一絲一毫的異樣聲音都沒有，這種情況最難受。

  羅希雲心裡想罵他，逞什麽能耐，忍著幹嘛！

  心裡不舒服，哭出來不就完了嗎，死要面子活受罪！

  看著老父親被他的四個孫子護衛著從病房裡坐輪椅出去了，還在病房裡沒走的夏衛國和夏衛城老兄弟倆嘴唇哆嗦著，周英紅有些哽咽了。

  “哥，咱收拾一下東西，也走吧！”夏衛城提了一句。

  “怎就這樣哪，衛城，你說好端端的怎就成這樣哪？”夏衛國一個勁的重複著這句話。

  夏衛城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他突然間反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叭叭叭”

  接著又是三巴掌，臉頰上變的通紅，看起來像滲出血來一樣，下手夠狠。

  “衛城，你這是幹嘛！”夏衛國反應過來後，趕緊抱住了他弟弟的手，生怕他弟弟再作踐自己。

  “哥，都是我的錯，我晚上怎麽就沒起來看著！”夏衛城這般說道。

  可夏衛國說他：“瞎說，和你有什麽關系，要怪也是怪我這個老大不稱職！”

  何國明醫生、他朋友尚明泉醫生，和勞倫特博士都在病房裡還沒走，看到夏衛城這樣，他們也過來勸了勸。

  羅希雲也還沒出去，正想著幫婆婆收拾一下東西，誰知道公公來了這麽一出，她都頭大了。

  “爸，你這是幹嘛呀，這和你沒關系。”羅希雲說了一句。

  夏衛城和夏衛國看到何國明醫生了，他們老兄弟倆總算反應過來了，圍著何國明問了聲：“何大夫，俺爹真沒更好的辦法了嗎？”

  何國明沒說話，沉默有時候就是答案！
  車換成了夏澤凱的奔馳房車了，王義開車，兄弟四個在後邊陪著爺爺夏善德。

  王義生怕車速太快閃著了夏善德老人，車速就沒超過40碼。

  兄弟四個你一句我一句，和爺爺說著話。

  興許是四個孫子都在身邊了，夏善德看起來很高興，他的精神頭越來越好，甚至還嘗試著用手撐在床沿上，想著自己坐起來，最後還是被夏澤凱和大哥夏雲飛扶著坐起來的。

  夏善德的眼睛在四個孫子臉上一一掠過，他笑容越來越燦爛了：“雲飛、雲輝、澤凱、澤江，你們兄弟四個都是好孩子，這以後啊，還得是看你們兄弟的了！”

  “我們那一輩，我算是跟著澤凱享福了，兄弟幾個就剩下我自己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都看開了，你們還有什麽看不開的。”此時此刻的夏善德異常的清醒。

  他好像意識到了自己的時間可能不會太多了，還反過頭來勸慰夏澤凱他們兄弟四個。

  還說起了他和奶奶的往事。

  可夏澤凱對他奶奶的回憶僅限於他小時候在老家牆上掛著的那張黑白照片，雪地裡奶奶領著他玩。

  聽著爺爺說，他們年輕那會兒正打仗呐，奶奶是在山裡藏著生下的二姑。

  “澤凱，你小的時候啊，你奶奶還嚼碎了饅頭喂你，時間太長了，你都記不住了。”

  說到這裡，夏善德目光抬起直視，他好像透過車窗看到了外邊極遠的地方，他說：“說起來，我都好久沒回夏家莊了，家裡還好吧！”

  “爺爺，您先回家睡一覺，咱明天就回老家，您說行不？”夏澤凱問他。

  外邊天還黑著，提前一點準備都沒有，這時候回老家，才真是添亂了。

  “嗯，行！”

  夏善德並沒有非得給孫子添麻煩，他順從的點頭答應了，說道：“丫頭和桐桐得睡覺了吧，哎呦，我前兩天還見辰辰和景凌了，他們倆現在可調皮了，還知道喊老爺爺了，都是乖孩子。”

  “爺爺，趕明兒天亮了，我讓景瑞也過來陪你玩。”二哥夏雲輝來了一句。

  但爺爺不讓，他說：“瑞瑞還得上學呐，你讓他來幹嘛！”

  就這清醒的頭腦，絲毫看不出問題來。

  路再長，也有盡頭！

  更何況齊城市中心醫院到紫玉花園別墅區這條路並不是很遠，王義就算開車的速度再慢，也到了地方。

  停下車後，夏澤凱還是一意孤行背著爺爺進屋，夏雲飛他們兄弟三個幫忙扶著，送爺爺進屋時，夏澤凱分明看到隔壁姥爺屋裡的燈還亮著。

  都這個點了，姥爺平時早睡覺了。

  父母、大爺他們都過來了，甚至連何國明醫生、尚明泉醫生、勞倫特博士他們也都跟著過來了。

  幾分鍾後，夏澤凱從爺爺房間裡出來後，他讓王義安排兩個人連夜回自己老家夏家莊收拾一下老家的那棟二層小樓去，爺爺想回去看看，那必須滿足！

  後半夜，沒一個人走，這一夜過得特別漫長。

  夏衛城和夏衛國老兄弟倆心裡隱隱擔憂著，他們以為老父親可能撐不過這一晚上去了。

  黎明前的最後一抹黑暗總算熬過去了，夏澤凱斜仰在沙發上正迷糊著，二堂哥夏雲輝喊道：“澤凱，你快過來，爺爺找你。”

  聽到這句話，等待的眾人松了口氣，心裡頭有個念頭冒出來。

  應該是好了吧？

  夏善德找他孫子夏澤凱，那主要是心裡記掛著回老家的事。

  夏澤凱哭笑不得，可心裡又有些酸楚，他說：“爺爺，咱先在家裡吃點早飯，我等會兒就安排車帶您回去。”

  “真的呀？”夏善德這時候的精神頭反而不如昨天晚上好了，精神看起來有點萎靡不振。

  夏澤凱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說道：“爺爺，真的，我不騙您！”

  “哎，那抓緊吃飯。”夏善德開始催促起來。

  但他早上吃的並不多，僅僅喝了半碗小米粥，就催促著抓緊走，他還說了句：“再不走，我怕就看不到家嘍。”

  在場眾人聽到他這麽說，心裡無不在心裡落淚。

  夏衛城和夏衛國老兄弟倆受不了，乾脆躲出去了，他們還得給家裡的三個姊妹打電話通知一聲。

  老父親這麽大的事情，可不能再耽擱了。

  這個時候他們冷靜下來了，心裡想著澤凱昨天晚上讓他爺爺回來，或許做法是對的，至少家裡人都能見上一面。

  車都安排好了，羅希雲還給丫頭和桐桐去請假，把五小一塊帶回來了。

  大哥二哥他們也讓兩位嫂子帶著三個孩子一塊跟著回去了。

  夏澤凱讓王義單獨安排了一輛車，讓母親送姥爺到小姨周芸家裡住著了。

  任憑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意外，真應了那句話：明天和意外，哪個來的更快！

  夏澤凱考慮著爺爺和姥爺平時喝茶聊天，他們二老實際上是最好的朋友，可爺爺現在這情況，姥爺心裡能受得了？

  夏澤凱很擔心，如果爺爺這次回去一去不回了，姥爺再在他這邊住下去，觸景生情，反而不美。

  他單獨給母親周英紅說了一聲：“媽，先把我姥爺送到小姨家住著吧，過段時間都適應了，咱再把姥爺給接回來住。”

  車隊在路上勻速奔跑著，夏澤凱他們兄弟四個輪番和爺爺聊天，說著有趣的事。

  兄弟四個偶爾還會說起他們小時候調皮搗蛋的事，也勾起了爺爺的回憶，不這樣不行，一路上都看到爺爺的精神頭越來越差了。

  和昨天晚上特別清醒的時候相比，簡直是兩個極端。

  一路上，爺爺夏善德都在問：“澤凱，咱快到家了吧！”

  “雲飛，你看看路，到哪裡了呀？”

  “雲輝，我好像看到黃河大橋了，是吧？”

  “哎呦，真累呦，澤江，你扶我躺一會兒。”

  “爺爺，咱還有三十多裡地，馬上就到家了，您可別睡覺啊。”夏澤凱一聽爺爺喊累了，他全身立馬就激起了一層冷汗。

  趕緊給大哥二哥他們使了個眼色。

  “爺爺，你看那裡，我小時候，你還騎著大金鹿帶我來過哩！”大哥說道。

  二哥跟著說：“爺爺，你看看那條溝，你帶我在那裡下網摸魚，還記得不？”

  “爺爺你看，我三姑打電話了，她說和我大姑、二姑都在夏家莊等著您呐，我三姑還要和你說話。”夏澤凱手忙腳亂的撥通了三姑夏桂香的電話。

  手裡的電話好像很燙手，他遞過去的時候都拿不穩了。

  果不其然，剛才給爺爺說了那麽多小時候的事，他都沒什麽反應，可聽到‘三姑’的電話，他又精神了。

  夏澤凱把手機放到爺爺耳邊，夏善德就聽到了手機裡傳來閨女的聲音，很熟，太熟了！
  “爹，爹，你怎樣了，到哪裡了呀，我和大姐、二姐在二哥這裡等著你呐！”

  “桂香啊……我快到家了！”夏善德有些吃力的喊道！
  “嗯……快了，凱凱說快了！”

  “我看到夏莊了……我…看、看到你們了！”

  “老婆子，我回來了！”

  這一刻，夏善德的情緒異常可見的高漲起來，他精神頭經過了一段萎靡之後反而又好起來了。

  眼睛裡帶著驚喜，但下一刻，他就突兀的閉上了眼睛。

  “爺爺！”車上想起了嚎啕大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