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

李素衣微微抬頭，才注意到師傅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

「你，怎麼了？」

「沒事……」

無數複雜情緒在道姑腦海中一閃而過，她目光逐漸恢復清明。

再看向李素衣時，她臉上的神色緩和不少，語氣也柔和了下來。

「你身上的傷……如何了？」

這一瞬間，李素衣神色一怔。

她明顯感覺到了師傅語氣的變化。

師傅的語氣……

這是師傅以前從未有過的語氣。

帶着幾分關切，似乎還有幾分……緊張？

師傅為何會緊張？

這讓李素衣有些意料未及，眼眸底閃過一絲愕然之色。

師傅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反應……

從她記事開始，師傅在她的印象中便始終是冷著臉。

從小師傅對她很嚴格，要求很高，她很少見到師傅對她笑。

準確來說，她從來沒有見過師傅笑過……

師傅永遠冷著一張臉，無論是對誰，彷彿天生如此。

所有人都怕她！

李素衣也很怕！

小時候，她最怕的就是師傅那漠然的眼神。

每次她練功不努力，沒有達到她的要求時，師傅總是會用很冷很生氣的語氣訓斥她。

師傅說過，她是北齊的亡國公主！

她身上背負着血海深仇，她沒有家，也沒有了父母。

她要做的，就是不斷的讓自己變得厲害，更厲害，厲害到天下無敵的地步。

那樣，就沒有人可以欺負她。

她也可以為父母報仇了！

所以，師傅對她的要求比對其他所有人都的要求都要高。每次沒有達到師傅想要的效果時，師傅總是會冷著一張臉訓斥她，責罰她繼續加練。

師傅很嚴，嚴到小時候她無數次背地裏躲著偷偷掉眼淚。

被師傅發現之後，師傅不但沒有半點同情關愛，反倒是呵斥她，不許她哭。

她是北齊的公主，她身上肩負着復興北齊的重任。誰都可以柔弱，唯獨她不能。所有人都可以哭，但她不能。

於是，後來李素衣便學會了將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

她不會再哭了！

她也終於長大了。

在李素衣的心中，師傅的確是一名合格的師傅！

沒有師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嚴厲要求，沒有師傅傾囊相授的本事和指點，她是不可能會有如今的實力。

師傅曾說過，她的武學天賦很高。

當今天底下，武學天賦能勝過她的人，絕無僅有。

但即便如此，若是沒有師傅的指點和引路，以及師傅嚴格的要求之下，她又怎麼能年紀輕輕，便達到如今的地步？

縱使是天縱奇才，若沒有名師指路，也斷然不可能有她如今的實力。

所以，她很感激師傅。

哪怕師傅從來沒有對她表示過關心，關切，哪怕師傅永遠是冷冰冰的態度。

但對於李素衣來，師傅依舊是她的師傅。

雖然師傅從小對她嚴格，但有一點……

從小到大，師傅從來沒有打過她！

哪怕是練功時師傅再不滿意，最多也只是訓斥她一番，罰她加練不準吃晚飯。

對於李素衣來說，師傅便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不對……

或許現在已經不是唯一了。

……

此刻，師傅突如其來關心的語氣，讓李素衣一時間有些恍然。

「多謝師傅關心，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李素衣迅速低下眼眸，輕輕搖頭。

「那就好！」

道姑似乎略微鬆了口氣，眼神複雜的看着她。

「你，最近就好好多休息吧……」

道姑猶豫了一下，開口道：「那件事情，暫時你先別去了，先好好養傷。」

李素衣再度一怔。

「師傅，你……」

彷彿是想到了什麼，李素衣不禁擔心了起來。

眼神中浮現擔心之色。

道姑瞧見了她眼眸中的擔憂，平靜道：「你在擔心什麼？」

李素衣沉默，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擔心我出爾反爾，殺了他不成？」

李素衣低着頭，片刻之後才輕聲道：「師傅你答應過我……」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傷害他，你大可放心！」道姑瞥了她一眼。

李素衣抬頭，眼神中浮現一絲喜色。

但很快，她又想到什麼，「那師傅……」

親口聽到師傅說不會傷害李北風，李素衣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但是……

這到底又是怎麼回事？

師傅為何突然會讓她不要去辦那最後一件事情？

先前為了保住肚子的孩子，她答應了師傅去辦幾件事情。

如今還剩下那最後一件，也是最危險，難度最高的那件事。

可為何，師傅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難道是有什麼變化？

「計劃我另有它變，你暫時先好好休息，養好你身上的傷再說吧！」

道姑望着她，原本是還想說點什麼。

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你好好休息吧！」

說完，道姑轉身離開。

李素衣怔怔的站在原地，許久之後，她如釋重負般的鬆了口氣。

……

門外。

本來還在跟李北風說着什麼的楊瑜，見到老樓主出來，連忙走上前去。

「樓主……」

「嗯！」

道姑微微點頭后，目光落在不遠處走廊上的李北風身上。

停頓了一下之後，她才開口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好！」

李北風點了點頭。

他正好也有些事情想跟她說。

剩下楊瑜愣在原地。

看了看老樓主，又看了看李北風，眼神愈發複雜。

這……

怎麼感覺老樓主跟李北風很熟了一樣？

不應該啊！

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誰來解釋一下？

……

房間內。

道姑目光看向面前不遠處的李北風。

此處沒了他人，她沒有再掩飾眼神中的激動喜悅之色。

眼前這個人，是她北齊的皇室血脈。

這麼多年來，她苦苦尋找，終於找到了他。

在見到李北風時，她難以冷靜下來。

看向李北風的眼神，也充滿了難以讓人置信的關愛和溫柔。

誰能想到，堂堂北齊大宗師，屹立在天底下武學之巔的存在，此刻臉上竟滿是溫柔憐愛關切的神色。

難以相信。

「你想的如何了？」

她開口問道。

李北風搖了搖頭：「還沒想好！」

道姑沉默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那也不急，你先慢慢考慮吧……」

她知道，一時間想讓李北風完全接受這件事情，的確有些強人所難。

太子殿下流落民間多年，習慣了民間的生活，想一時間改變他的觀念恐怕很難。

但道姑並不擔心，她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不差這一會兒。

她始終相信，有朝一日，殿下一定會想明白的。

「我還有一個問題！」

這時，李北風突然開口。

「嗯？」

「我想知道……」

李北風停頓了一下，問道：「藥王谷跟北齊之間，是不是有聯繫？」

「沒錯！」

道姑看了他一眼，點頭：「娘娘便是藥王穀穀主的女兒」

「昔日，娘娘闖蕩江湖之際遭遇仇人追殺，正好被微服出巡的先帝救下……」

李北風沉默了。

他腦海中最後的疑惑也終於全部解開。

藥王穀穀主的女兒……

北齊的皇後娘娘……

李老頭那日記中的小師妹，便是藥王穀穀主的女兒，李北風的親生母親？

也就是說，那藥王谷的谷主，竟然是他李北風的外公？

這關係……

有點複雜了！

此刻，李北風終於意識到。當年北齊亡國之際，欽天司為何會突然無緣無故對藥王谷下手了。

恐怕，欽天司查到了這一層關係！

藥王穀穀主的女兒，竟然是敵國北齊的皇后……

這一切就全都說的通了。

「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這時，道姑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

如今總算找到了殿下，她自然是希望殿下立刻能肩負起複國的重任，率領北齊舊部恢復河山。

但她也清楚，一時半會兒想讓李北風接受這件事情不太現實。

因此，只能先一步一步來。

「沒什麼打算!」

李北風搖了搖頭，有些茫然。

他能有什麼打算？

他什麼打算都沒有。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

只想好好跟素衣團聚。

「我大概，應該會讓你失望吧。」

李北風沉默了一下，又開口道：「其實，我對你跟我說的這一切並沒有什麼共鳴！」

「你說我是北齊的太子，但問題是，你跟我所說的這一切，我只能作為一個旁觀者來看待，我無法感同身受……」

「當然，也或許可能是我刻意在逃避。但眼下，我的確沒有做任何打算……」

說到這裏，李北風眼中浮現出一絲溫柔神色：「我現在，只想好好陪着素衣。還有……孩子！」

對於李北風而言，眼下沒有什麼是要比李素衣和她肚中孩子更重要的事情了。

「殿下……」

道姑的語氣有些急。

臉上的神色也終於擔憂起來。

「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

李北風打斷了她，「現在，我只想好好陪陪素衣。」

……

夜深人靜。

夕陽城。

刺史府。

「臣北州刺史，何晚生，見過公主！」

大廳中。

何晚生微微彎腰，拱手道。

「何將軍無須多禮！」

廳中，白衣勝雪的趙盈瞥了他一眼。

何晚生頓了頓，這才抬頭看向眼前這位大昭最為傳奇的長公主。

「不知公主今日大駕光臨，有何重要之事？」

「奉父皇之託，來給何將軍送一封密函！」

趙盈開口之際，她身後的侍女將一封密函送到了何晚生面前。

何晚生打開密函，看了兩眼，微微皺眉。

「陛下，他這是……何意？」

一襲白衣綉邊長裙的趙盈雙手背後，修長的身軀，氣質出塵。她望着眼前的這位刺史。

何晚生！

大昭最有名的戰神。

當年北齊滅亡一戰，他功不可沒。

他也是這當世之上，趙盈唯一欽佩的幾人之一。

「父皇並未責怪何將軍北州叛軍一事，還請何將軍全力鎮壓北州叛亂，還我大昭百姓安寧！」

何晚生沉聲道：「請陛下放心，臣定當竭盡全力，保護我大昭百姓的安全！」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是……」

趙盈停頓了一下，盯着他看了一陣，才開口道：「除了這北州之外，我大昭各州之地，皆有不同程度的動亂。這背後，恐怕有人刻意在引導蠱惑……」

何晚生眼神一凝：「竟有此事？！」

「恐怕是當年北齊那些舊派不安分，暗中在我大昭內作亂，妄想捲土重來，動搖我大昭根基！」

「趙盈看向他，聲音略沉：「其他各州的動亂，我接下來會陸續派欽天司的高手前去查明。但如此一來，留在北州的人手恐怕就不太夠了。何將軍，這北州乃是我大昭重中之地，定然不能亂……到時候，恐怕這北州還得多勞煩你了！」

何晚生目光堅毅：「請陛下和公主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誓死捍衛北州寸土！」

趙盈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攪將軍了！」

「那公主慢走……來人，送公主出府！」

等到趙盈的身影徹底離開之後，何晚生站在原地，注視着她離開的方向，沉默不語。

他臉上始終沒有任何錶情變化，微微眯着眼睛，不知道想着什麼。

許久之後，一位下人突然走上前來。

「將軍，這公主此番過來，恐怕目的不明……她是不是發現了點什麼了？」

「大概吧！」

何晚生眼神微微凝著，又似乎有幾分惋惜：「怪不得陛下如此厚愛她，她的確比太子殿下強的多。若她是男兒身，我大昭必定還能再強盛數十年，可惜了……」

一旁的下人道：「也幸好她不是男兒身，不然的話，王爺可就……」

「閉嘴！」

何晚生的臉色突然一變，冷冷看了他一眼。

那下人渾身一顫，連忙開口：「是我胡言亂語，呸呸呸……」

何晚生沒有搭理下人，微眯著目光盯着前方，不知道想着什麼。

……

府外。

趙盈帶着兩個侍女走到街頭上。

寒風冷冽。

「公主……」

一位侍女忍不住開口。

「北州如今這麼混亂，北齊勢力蠢蠢欲動，這個時候，我們真的要離開嗎？」

「我何時說要離開了？」

趙盈淡淡道。

「可你……」

侍女一愣。

「我想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趙盈平靜的望着前方，眼神中突然浮現出了一絲冷意。

「我接到線報，說這位何將軍恐怕與我那位皇叔來往密切，意圖不明……」

「何將軍鎮守我大昭北州疆域，手握重病。若是他有異心，我大昭危矣！」

侍女一驚：「啊？那，那怎麼辦？」

「查！」

趙盈微沉眼眸：「派人去江南查，看看我那位皇叔到底想做什麼！」

「順便查一查江南有沒有異心的官員……」

「任何有謀反跡象之人，殺無赦！」

清冷的語氣，在這寒風中顯得愈發凌厲。

殺氣盎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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