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門外。
    秋月在原地踱步。
    她的目光時不時的落在面前不遠處的房間，臉上浮現出無比糾結的神色。
    她的眼神底，充滿了復雜之色。
    仿佛是在經歷著什么糾結的掙扎。
    每當她想靠近房間時，又停下了腳步。
    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那個勇氣。
    這一刻的秋月，身上再沒有先前那般高傲冷漠的氣勢。
    有的，只是內心無比煎熬的掙扎。
    掙扎了許久，她終究還是沒敢踏出那一步。
    終于，她緩緩停下了腳步。
    目光看著身前的房間，腦海中無端想起了很多很多的畫面。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天，想起了那一年的兵荒馬亂的大雪天，也想起了那一年的那道身影……
    終于，秋月的內心突然逐漸平靜下來。
    仿佛是有什么念頭，在內心堅定起來。
    她深呼吸一口氣，來到了房間門外。
    抬起頭，正打算敲門時。
    房間里面傳來了聲音。
    “是秋月嗎？”
    原本已經鼓起勇氣的秋月，不知為何內心本能的一慌。
    “小，小姐……是，是我。”
    “進來吧。”
    秋月眼神猶豫掙扎，最終一咬牙，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
    秋月正坐在梳妝臺前，目光望著銅鏡中的自己。
    銅鏡中，倒映著一張精致的俏臉蛋。
    不施粉黛，混若天成，宛如造物主的寵兒。
    注意到身后的腳步聲，蘇杉這才回頭。
    “你來了？”
    秋月望著面前的小姐，不知為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原本那些就不敢說出的話，此時更加沒法說出來。
    她臉上的神色，也在這一刻變得黯淡起來。
    不過，蘇杉似乎并沒有看出秋月的神色有什么變化，而是開口道：“愣著干什么？過來幫我看一下，我這束發簪好看嗎？”
    秋月這才回過神來，收起了眼神底的復雜之色，來到了小姐身后。
    望著銅鏡中的小姐，秋月仔細看了一下，開口道；“很好看……小姐不管戴什么都好看。”
    “你這話等于沒說。”
    蘇杉有些無奈的翻翻白眼，輕輕的從發尾上小心翼翼的將發簪取下，放在了面前的梳妝臺，又搖搖頭。
    “發簪是個好發簪，不過我不太喜歡。”
    “小姐若是不喜歡……可以叫下人去換，正好最近聽說北州那邊新進了一批銀簪子，到時候讓下人給小姐送一批過來。”
    “不必了！”
    蘇杉搖搖頭。
    她也只是隨便一說，她對這些東西，并不是特別感興趣。
    只是今日突然一時興起，想要試一試。
    放下了簪子之后，蘇杉看了一眼身后的秋月，這才注意到秋月臉上的表情。
    “你怎么了？不高興嗎？”
    “沒，沒有？”
    秋月臉上強自鎮定，搖搖頭。
    只不過，眼神底的復雜之色卻出賣了她的情緒。
    “唉。”
    蘇杉幽幽的嘆了口氣：“也為難你了……”
    “這些年來，還好有你在身邊，一直照顧我，還不嫌棄我。這些年，辛苦你了！”
    秋月低下了腦袋，聲音有些小聲：“秋月本就是小姐的奴婢，照顧小姐也是應該的……”
    蘇杉搖搖頭：“我從來沒有將你當奴婢看待，我一直把你當做我最好的姐妹。這些年來，你我相依為命。如果沒有你的話，我能不能活到現在，也是個未知數……”
    秋月急忙道：“小姐救了奴婢，那便是奴婢一輩子的小姐……”
    “我救了你，你又何曾不是救了我呢？”
    蘇杉笑笑，抬頭望向秋月，眼神中看不出來的情緒。
    “秋月，你今年……年紀也不小了吧？”
    “回小姐，秋月今年……十八了。”
    “十八了……已經是大姑娘了！”
    蘇杉望著秋月，似乎有意，又像是無意道：“也是時候找個婆家了。”
    秋月內心一驚：“小姐……”
    然而，蘇杉卻打斷了秋月，搖搖頭。
    “剛才跟李神醫聊天的時候，他問過我，萬一我的腿真的能治好，我真的能站起來之后，我想去做什么……”
    “若是我真的能站起來，我想做的事情其實挺多的……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之前一直沒有機會。若是我真的能站起來，我真的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去中州看看江湖中那各大門派的風采，去找一找傳說中的藥王谷。又或者是去北州，看一看北方那個最混亂的地方……當年齊國號稱幸福國都，百姓安居樂業，北齊百姓依舊對齊國念念不忘……聽說北州的百姓無時無刻不想著復國，我的確很想去看看那兒……”
    “如果我真的能重新站起來，我還想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對于蘇杉來說，她這輩子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卻都沒有機會去嘗試。
    在她的絕大部分時間里，都活在隨時面臨生命危險的狀態下。
    稍微不注意，可能就丟了小命。
    因此，她哪里都去不了。
    她只能安居在這樣一個小小的縣城里，過一日算一日。
    指不定，哪一天就突然死了。
    她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很多想要去看的風景。
    這是她的夢想，也是她最憧憬的畫面。
    聽著小姐的描述，不知為何，秋月的心中涌現起了幾分心酸。
    這些年，她跟隨著小姐一起過來的。
    沒有人能比她更能體會到小姐此時的心情。
    “小姐，你會好起來的！”
    秋月望著蘇杉，認真的開口道：“等到小姐你恢復之后，小姐你想去哪里，秋月都跟在小姐身邊，保護小姐你的周全……”
    聽到這話，蘇杉卻只是搖搖頭。
    回頭，看向秋月。
    笑笑開口道：“秋月，你跟在我身邊這么多年，的確是辛苦委屈了你……你的前半輩子，基本上都是圍繞在我身邊轉……”
    “如今你的年紀不小了，你也該是時候去為自己活了……”
    聽著小姐的話，不知為何，秋月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小姐這話……是什么意思？
    小姐她……不要自己了？
    秋月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蒼白：“小姐，你，你是不是……不要秋月了？”
    “怎么會？”
    蘇杉望著秋月，搖搖頭：“你永遠是我最好的姐妹，不過，你也的確該有自己的生活……當年我救下了你，這些年你跟在我身邊照顧我，這份恩情早已經償還完畢。你繼續跟在我身邊，只會耽誤你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等到我真正能站起來之后，我就能自己照顧自己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再不找個婆家嫁人，以后就不好嫁了。到時候我看看，去幫你物色一個……”
    “小姐，我不嫁人！”
    誰知道，秋月突然臉色慌亂起來，她連忙搖頭：“秋月哪里都不去，秋月只陪在小姐的身邊……”
    蘇杉望著秋月，沉默了片刻，突然嘆了口氣：“秋月，你這是何苦呢？”
    這一下，似乎已經意識到什么了的秋月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蘇杉面前。
    “小姐……我錯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所以的一切都是我的錯……小姐，請你不要趕我走……”
    秋月突然跪下，倒是讓蘇杉有些意料未及。
    她連忙道：“你趕緊起來，你跪下干什么？趕緊起來！”
    然而，秋月卻沒有動靜。
    她低垂著腦袋，不敢抬頭去看蘇杉。
    這一刻，她腦海中的念頭終于下定了決心。
    “小姐……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
    秋月捏著拳頭，嬌軀顫抖，聲音發顫。
    “小姐，你早就知道……我是他們的人，早知道，我，我……”
    “我是她安插在你身邊的人了吧？”
    “……”
    剎那間，房間里變得寂靜無比。
    沒有傳來絲毫的聲音。
    當這番話說出口后，秋月仿佛渾身都松懈了一口氣。
    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終于到了最后關頭的坦誠。
    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至于接下來該面臨著什么，已經不重要了。
    對于秋月來說，她心頭上背負的沉重，總算是卸了下來。
    這些年，她一直都背負著罪惡感，活在了愧疚當中。
    每一次看見小姐時，她的內心總是活在了惴惴不安當中。
    小姐對她那么好，而她……
    而她卻出賣了她……
    對于秋月而言，這是她這輩子都不敢去面對的事情。
    因此此刻，秋月甚至都不敢抬頭去看小姐。
    她不敢。
    她害怕看到小姐那憤怒，責怪，充滿了震驚不可思議的眼神。
    更害怕小姐什么表情都沒有……
    此刻，房間里安靜。
    寂靜的只剩下了兩人的呼吸聲。
    秋月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身為高手，本該早對自己的呼吸掌握的很好。
    但此刻，秋月的心卻亂了。
    隨著房間越來越久的沉重，秋月的一顆心，越來越沉重。
    終于，仿佛是經歷了一個世紀那么長的時間。
    秋月內心備受煎熬。
    但房間里依舊沒有任何聲音。
    一直如此沉默。
    蘇杉也沒有出聲，沒有任何反應。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秋月鼓起了一絲勇氣。
    她緩緩的抬頭，看向了蘇杉。
    當她的視線落在蘇杉臉上時，她愣住了。
    蘇杉正靜靜的望著她。
    眼神平靜。
    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沒有驚訝，沒有震驚，沒有憤怒。
    甚至，連一絲責問都沒有。
    但這樣的反應，更讓秋月的內心難受的不行。
    揪心。
    “小姐，我……”
    秋月的聲音顫抖著，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先起來吧。”
    終于，蘇杉開口了。
    她望著秋月，輕聲開口。
    聲音平靜。
    不喜不悲。
    很平靜。
    像極了小姐的性格。
    秋月沒有動。
    她不敢起來。
    她羞愧。
    “有什么事，起來再說。”
    蘇杉看著她：“你是打算要在這里跪一天嗎？”
    秋月再次低下了頭。
    小姐越是這樣平靜，她的內心越是不好受。
    她情愿小姐現在非常的生氣，憤怒，甚至……殺了自己。
    如果死能彌補小姐的話，那對于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可是，小姐沒有絲毫責怪的模樣，讓秋月的內心仿佛放在了火上煎烤一般。
    良心受到了譴責。
    見到秋月沒有任何動靜，蘇杉又開口：“你這是要我起身去扶你起來嗎？”
    這一下，秋月終于有了反應。
    她再次抬頭看了小姐一眼。
    最終，內心在經過了強烈的掙扎之后，她緩緩的站了起來。
    然后，又是許久的沉默。
    “你說的沒錯！”
    終于，蘇杉打破了沉寂。
    “我的確早就知道了。”
    秋月默然。
    果然跟她心中所想的一想，小姐她……原來早就知道自己有問題了。
    “那……”
    秋月的嘴唇顫抖，許久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小姐你……為何沒有早點，早點……”
    秋月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也很好奇，我為什么沒有早點戳穿你。”
    蘇杉自顧自的點頭，她望著秋月，眼神平靜：“大概可能是我覺得……你并沒有害過我吧？”
    秋月內心卻無比羞愧。
    她忍不住咬牙：“小姐你……是怎么發現我的。”
    秋月自認為自己掩飾的很好，甚至這些年來，很多時候她忘記了自己還有另一層的身份。
    直到李北風出現之后，秋月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暴露了。
    那個家伙，他太聰明了。
    “大概……很久很久以前吧。”
    蘇杉搖搖頭：“忘記了，已經忘記很久了……你雖然掩飾的很好，但這天底下哪有不漏風的墻？不過一開始，我的確只是懷疑你，并沒有完全確定。”
    “一直等到李神醫的出現……”
    望著秋月，蘇杉笑了笑：“我一直以為我是因為當年那件事情落下了病根，因此身子虛弱得了病。一直等到我得知……我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之后，我便意識到了什么……”
    “那天，李神醫也突然跟我提起了你。那個時候，我才能完全確定，你就是他們的人……”
    秋月的內心猛然一沉。
    當即又跪下了。
    “小姐，對不起……”
    “起來吧，你沒有對不起我……至少我還沒有死，不是嗎？”
    蘇杉望著秋月，淡淡道：“你跟在我身邊這么多年，照顧著我的生活……你如果真的想殺我，我早就死了一萬次。但是你沒有，你并沒有害過我，甚至還讓我活到了現在……”
    “所以，你沒有對不起我。”
    “小姐……”
    秋月的聲音逐漸便的哽咽了起來。
    小姐越是如此，她內心越是過意不去。
    “秋月愧對了小姐的信任，我……”
    秋月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我的確沒想到，他們竟然那么多年前就開始算計我了……更沒想到，她們不但對我下毒，甚至還將人安插到了我身邊最信任的人……當真是好手段啊……”
    蘇杉搖搖頭，眼神中浮現一絲冷意。
    “說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她視線落在秋月身上。
    “他們是如何……將你安插在了我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