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師弟，你來了。」

  「恭喜師弟結嬰成功。」

  夜空下，看著群山之間，那零零散散的燈火，天風老祖沒有轉頭，片刻後才道。

  他猶記得人妖之戰未曾爆發前，宗門晚上的熱鬧場景。

  那時放眼望去，一座座靈山上都亮起燈光，使得夜晚也不再黑暗。

  可惜自人妖之戰爆發後，每過一些年就需要派一些弟子去往前線，久而久之宗門也漸漸冷清，再也沒有往日熱鬧的場景。

  「僥倖而已。」

  劉玉輕輕點頭，此時眺望這片山川，他感覺有些陌生。

  兩人都不是那種喜歡逢場作戲之人，加之天風老祖即將坐化，所以客套幾句便陷入短暫的沉默。

  劉玉明顯感覺到，對方興致不高。

  此時時間足夠，他也沒有催促的意思，只是靜靜等待對方發言。

  「自小規模獸潮開始，此次修仙界戰爭，前後已經蔓延百年。」

  「這場戰爭，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或許是人之將死，天風老祖忽然變得有些感性起來。

  「戰爭的主動權，從來不在天南這邊。」

  「妖族占據主動，只有對方獲得想要獲得的東西，這場戰爭方有結束之可能。」

  「反之，對方若不能獲得想要的成果，恐怕就不會善罷甘休。」

  思索片刻，劉玉平靜道。

  真相雖然殘酷，但由於實力弱小的原因，戰爭主動權從來不在天南這邊。

  戰爭什麼時候結束，也由妖族說了算。

  不過雖然相對弱小，但天南修仙界的實力也不容忽視，絕不是妖族可以一口吞下的，短時間不會有滅亡之憂。

  對普通修士來說，的確是一場災難。

  不過對元嬰真君而言也就那樣，只要不想著力挽狂瀾強行出頭，保住性命十分簡單。

  但消極避戰，無異於自取滅亡，終有一日會無路可退。

  所以天南元嬰的態度，總體而言還是積極抗爭占據大多數。

  「是啊，亂局從來都是由強大的一方終結。」

  沉默許久，天風老祖有感而發。

  「上古時代雖已結束，但自上古之末形成的修仙界格局，卻一直延續到現在。」

  「中域仙庭威懾四方，聖地傳承久遠高高在上，普通勢力難以崛起。」

  思及中域之行的種種見聞，劉玉淡淡說道。

  聯繫雖然已經中斷十幾萬年，但天南最終走向何方，還是受到中域影響。

  中域力量凝聚的時候，妖族便要集中力量防備，不敢輕易發動對天南的戰爭。

  中域內憂外患無暇他顧，妖族便能騰出手來蠶食天南。

  此時由於散修群體的反撲，乾庭聖地想必正焦頭爛額，根本無暇再管妖族，所以天南這場戰爭才一直延續到現在。

  「自上古之末，延續到現在的修仙界格局，未來終有一日會被改變。」

  「會是「九龍神君」嗎？」

  此時此刻，劉玉思緒飄飛，不知為何想到了九龍神君。

  第一件後天煉製的奇觀「理想國」，被散修傳奇九龍神君所執掌，其已經有了立足中域的資本。

  可以預見，紫霞群山一戰的消息傳開，必定引得中域一片譁然，大大提升散修群體的士氣，自發向紫霞群山聚集。

  有奇觀「理想國」威震四方，散修聖地假以時日，很大可能成為新的聖地級勢力，改變中域如同一潭死水的格局。

  傳聞這位神君，早年只是一名四系偽靈根散修，卻一路奇蹟般修煉到化神境界。

  而後，更憑藉從天庭得到的機緣，親手煉製出天地奇觀「理想國」，確實有那麼幾分天選之人的味道。

  如果說，誰能終結自上古之末形成的格局，那九龍神君確實有不小的可能。

  畢竟，這位神君已經不是第一次創造奇蹟。

  「天選王者？」

  「命運眷顧？」

  劉玉閃過這個念頭。

  不過中域之事，暫時接觸不到，他也就沒有深思下去。

  一番感慨，天風老祖收起傷感，開始說起正事。

  「青陽師弟可知，目前宗門的最大威脅，到底來自何方？」

  天風忽然問出這個問題。

  不待劉玉回答，他又自顧自說道：

  「最大的威脅，既不是來自妖族，也不是來自七國盟其它國家，更不是正魔聯盟。」

  「反而是同樣來自楚國的其它四派！」

  「五派地盤鄰近，一旦修仙界戰爭停止或者暫緩，地緣衝突便無可避免。」

  「這其中，又防備合歡門最為重要！」

  原燕國位於七國盟大後方，即使「五行關」出事，幾十年內也不一定能打到山門。

  只要元嬰老祖不出事，到時大不了繼續撤退，付出一些代價總能保住傳承。

  反而是飄雪閣、清虛派、殘月谷、合歡門四派，由於大家現在掌握的疆域，都是從原燕國分裂而來相互鄰近，彼此之間的威脅最大。

  遠一些的勢力鞭長莫及，最多只是一些小利益衝突，不會想著滅亡元陽宗。

  而其它四派近在咫尺，卻是想直接吞併地盤、滅亡傳承！

  為應對亂局，五派之間確有盟約，但這盟約未必牢靠。

  一旦某個門派，實力在短時間內大幅度衰弱，立即會引得其它四宗覬覦。

  畢竟搬遷山門，五派皆在過程中傷筋動骨，早就想從其它方面補充。

  否則疆域變小，掌握的資源點減少，久而久之衰落的趨勢難以遏止。

  故而面對七國盟其它修仙國時，五派報團取暖嚴格排外，但事實上彼此又是殘酷的競爭關係。

  既是盟友，又是對手。

  尤其是合歡門，因為地盤直接接壤的關係，兩派自建立以來便衝突不斷。

  即使目前聯合抗妖需要團結，但那麼多年的仇恨，又豈是一句大義就能放下？

  如果劉玉沒能結嬰，一旦天風老祖坐化，恐怕合歡門第一個對元陽宗下手。

  「呼~」

  清風拂面，山崖上的兩人衣袂飄飄。

  天風老祖語速不快不慢，談及宗門大事不帶一絲個人情感，站在客觀角度分析五派的微妙關係。

  說起宗門日後，需要面對的那些難關。

  「何老魔手段眾多，行事無所不用其極，是一個非常難纏的對手。」

  「青陽師弟日後執掌宗門，一定要小心此人。」

  「不過此人年紀，與本座還大上百歲，也沒幾百年可活了。」

  「師弟大可以忍他一忍，待到何老魔坐化，再放手對付合歡門。」

  說起宗門局面，天風老祖滔滔不絕，不知不覺間天色將明，最後提了個建議。

  雖然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但這一番話說出來，還是有一種交代後事的味道。

  何老魔即合歡老魔，真名叫做「何望天」，同樣是元嬰中期修士。

  其實力與天風老祖不相上下，彼此數百年來旗鼓相當互有勝負。

  「天風師兄何出此言？！」

  「莫非」

  聞言，劉玉「震驚」道。

  「不錯。」

  天風老祖點頭肯定。

  「數十年前，本座執行聯盟任務，不巧遇上「黑蛟王」。」

  「雖然僥倖保住性命，但元嬰本源損耗太多，終是留下難以治癒的傷勢。」

  「眼下，已到油盡燈枯之時，否則也不會打斷師弟閉關。」

  他坦然承認，並將數十年前的遭遇簡單說了一遍。

  「造化弄人，想不到竟是如此。」

  「師兄放心，劉某明白該怎麼辦。」

  聽完前因後果，劉玉輕輕頷首。

  黑蛟王乃是最頂尖的靈妖血脈，並且境界高達四階後期，天風能從這樣一位大妖王手下逃脫，確實已經是一件幸事。

  儘管對「忍幾百年」的建議，他有些不以為然。

  不過眼下對方即將坐化，劉玉也沒了爭論辯駁的心思，只是微微點頭不置可否。

  「如此宗門便交給師弟了。」

  「本座去也！」

  說完這一句，天風忽然飛至山崖上空懸浮。

  「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接著法訣一掐，連點肉身幾處穴位，解除遮掩氣息的法術。

  剎那間，元嬰中期層次的強大靈壓，便自然而然散發而出。

  這靈壓如山如海，有著如山川大海一般的磅礴意味，卻無時無刻不透著一種衰敗、腐朽的氣息。

  就仿佛經歷歲月變遷，大海將要乾涸，山嶽要化為平地一般。

  一息後，天風老祖不再壓制衰敗，整具身軀都開始閃耀白色靈光。

  柔和的白色靈光中，他身軀從下到上開始消散，釋放出海量天地靈氣。

  「轟隆隆！！！」

  此時此刻，天風老祖仿佛一顆白色星辰，盡情閃爍璀璨的白色輝光，照亮黎明前的無盡黑暗。

  他修行至今，所積累的海量法力，都在白光閃耀中飛速流逝。

  「呼呼~」

  法力中的神識烙印主動消散，又化為無主的天地靈氣，形成一陣劇烈的靈氣風暴。

  濃郁的紅色霧氣，頓時出現在通天峰山腰，眨眼籠罩方圓二三十里範圍。

  趁著還能略微掌控，天風老祖操控海量靈氣，竭力融入通天峰靈脈之中。

  「」

  劉玉眸光閃爍，默默注視眼前一幕。

  一息、兩息、三息

  轉眼十幾息過去，隨著海量天地靈氣被釋放出來，天風老祖肉身消散殆盡。

  其火紅色的元嬰，毫無保留暴露在空中，接著也開始從下往上消散。

  「轟！！！」

  元嬰開始消散的那一刻，一股更為濃郁的火屬性靈氣，頓時被釋放出來。

  靈氣風暴再次壯大數分，隱隱波及方圓三四十里，但在天風老祖的控制下，大體還是融入通天峰山體。

  感受著山崖上，青陽子那切切實實的元嬰境界氣息，思及其對修仙界的深刻認識。

  火紅元嬰面容上，浮現出一抹欣慰之色。

  若是施展秘術，他還能勉強續命二三十年，原本也是這樣打算，想著傾宗門之力堆出一名元嬰修士。

  但隨著青陽子結嬰成功，天風也就失去繼續下去的意義。

  強者自有強者的驕傲，並不是每一人，都願苟延殘喘只為活著！

  十幾息後，火紅元嬰徹底消失，璀璨的白色靈光隨即逐漸暗淡。

  「縱橫千二百載，終究大夢成空~~」

  只餘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清晰傳遍整個山崖。

  前後三十息左右，天風老祖肉身元嬰盡皆消散，無盡白光徹底消失，化為純粹靈氣回歸天地。

  只餘一枚儲物戒，被劉玉攝入掌中。

  以及一陣火屬性靈氣風暴，失去控制向群山擴散而去，飛速由高濃度向低濃度轉化。

  可以預見，未來一個月左右，宗門天地靈氣都會比尋常時濃郁不少。

  一名元嬰真君，體內所蘊含的海量靈氣，低階修士根本無法想像。

  其若是自然坐化，十分容易形成類似「鯨落」的效果，在坐化地形成一階二階靈脈都有可能。

  就連高達四階下品的通天峰，吸收天風老祖坐化的大部分靈氣，品質都有絲絲縷縷提升，不過還是在四階下品。

  劉玉雙手負背，靜靜立於山崖，默默注視靈氣風暴飛速消散。

  遙遠天邊，一縷紅霞不知何時悄然出現。

  大日自東方升起，天風最終還是消散在黎明前的黑暗。

  ……

  「唉~」

  「自己這就，成為宗門唯一的元嬰老祖了？！」

  許久之後，劉玉輕輕一嘆收回目光，心中閃過這個念頭。

  一時間，他有些不可置信。

  雖然早就察覺到天風的狀態，預感其應該在半月內油盡燈枯，但一切還是來得太快。

  他確實沒有想到，天風居然如此決絕，選擇以此種方式告別這個世界。

  就算是元嬰真君，也並非每一人，都能坦然面對死亡。

  突然成為唯一的元嬰老祖，劉玉心中思緒紛紛。

  合歡老魔、楚國五派、七國盟、卓夢真

  無數資料與名字，從他心間快速划過，一時間千頭萬緒。

  「」

  俯瞰宗門群山，劉玉不知為何，心中較之方才沉重不少。

  掌握一個龐大宗門，固然一聲令下，就可以發動萬千修士為自己辦事。

  但另一方面，他也要站在宗門角度考慮事情，為宗門利益而博弈。

  從今天開始，學習做元嬰老祖！

  「鍊氣築基時，宗門是保護傘，可以讓弟子享受更好的待遇。」

  「不過現在，自己已是元嬰真君，享受宗門便利的同時，也要為宗門保駕護航。」

  「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成長到這種地步了嗎？！」

  微微搖頭，劉玉轉身走向洞府。

  思及權力義務，想著將要承擔的責任，他忽然有種上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