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前陷入了某種呆怔之中，久久都無法恢復過來。

  他苦苦探索和追尋了那麼久，最終得到了想要的「答桉」。

  可誰能想到，這個答桉會是如此的令人絕望？

  妖王注視著沉前複雜的表情，在沉默良久之後終於開口道，「是不是很絕望？」

  沉前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點頭。

  誰能不絕望！

  這和所謂的心境根本沒有半點關係，要知道，即便是「道心」再強大的人，他的信仰也是根植在「武道」本身。

  當「武道」自己就是扭曲的，任你心態再好，也只是一夕崩塌。

  「……為什麼？」沉前內心混亂，幾度想要張嘴問些什麼，但最後卻只是澀然的問出了三個字。

  他想不通，也無法理解。

  「我最開始察覺的時候，是在我剛剛突破大帝之時。」

  不知是因為經歷過的時間已經太久遠，妖王卻是顯得雲澹風輕，他再次一拂衣袖，將兩人帶回了茶桌之前，只是看著那明明堪稱天下極品的清茶，沉前卻再沒有半點口舌之欲，只是等待著妖王講解始末。

  「那時我意氣風發，自混沌之後我應該是第一個抵達大帝境界的人，只覺得天下之大，何事不可為，何處不可去？」

  妖王繼續回憶道，「但我還是感覺到了古怪，因為……突破大帝之後，我卻反而進步的更快了。」

  「你應當知道，武道如逆水行舟，一旦山海之後更像是逆瀑布而上，越往後想要進步只會越難，又怎麼可能越走越快？」

  沉前此時已經鎮定了不少，聞言點點頭。

  王侯壽命悠長，如周易王至少也活了幾千年，可沉前非常確定，他大概在幾千年前就已經是頂級王侯了，這也就意味著，這麼多年來他毫無寸進。

  但這才是常態。

  大帝既然凌駕於武王之上，理應更難有所長進。

  「但我那時卻感覺，我依舊在以一日千里的速度不斷往前，從初入大帝再到所謂的大帝巔峰，我只花費了三五年的歲月，而最奇怪的是，我自己竟然並沒有覺得有絲毫不妥。」

  妖王呵呵一笑，「直到我開始遊歷宙宇尋求更高的境界，也想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帝級存在活著，卻無意間發現了『元地』之中的隱秘空間……」

  「你知道嗎，沉前，我那時並不想進入這個隱秘空間，仿佛我全身上下所有組織血肉都在抗拒這裡。就好像這裡充斥著某種會將我徹底毀滅的危險！」

  「我下意識的想逃離，但在關鍵時刻，終歸是我喋血千萬年的意志起了關鍵作用，也可能是活的已經夠久，若真的還能找到威脅我的存在，我內心底只會興奮，於是我一腳踏入了這裡。」

  「師祖你的意思是，是這些『黑塊』在操控你的意志？」

  沉前聽得心驚，能讓一個大帝在不知情下差點作出違背內心的選擇，這簡直細思極恐。

  「是，直到進入這裡，體內的這些黑斑才毫無徵兆的顯現出來，而我也像是一個夢遊了很久的人，突然清醒了過來，發現了自身的種種異常。」

  妖王嘆息道，「後來我仔細想想，這些已經侵蝕了我靈魂深處的黑斑，不就是我自身引以為傲的濃烈道韻嗎？」

  「直到復盤了一切，起初我也不願意相信是我感悟的『天道』有問題，我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有更強大的存在在戲弄我，直到我熔煉了這具分身遍尋宇宙，最終去到了那所謂的『盡頭』……」

  「『盡頭』？」

  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的沉前神色凝重，「那到底是什麼地方？」

  「那裡是天地初開的地方，是宙宇的開端，是『道海』的根源，是所有維度的終點，也是……時間長河的源頭。」

  妖王解釋道，「實際上，地球，也就是『元地』，最開始也是那裡的一部分，只是在混沌初開之後才脫離出來，勉強留下了一顆『種子』。」

  對於妖王的後半句，沉前聽得有些一知半解，但也終於理解了江陵王和天帝等人口中的所謂「盡頭」是什麼地方。

  「所以那裡就是她存在的地方？」沉前輕聲道，「她等於是『天道』的化身？」

  「要清晰的認知她到底是怎麼出現的，得從這一切的起因開始說。」

  妖王點頭又搖頭道，「說來我也是莽撞，若非恰巧遇到了女媧留下的後手，只怕我已經被她直接吞噬，也永遠無法將真相還原並且知會後來之人。」

  「女媧？」沉前驚訝道。

  「女媧可不僅僅是創造了人族的『母親』，她也同樣是我妖族的始祖，所以我猜測，她一開始或許是把扭轉一切的希望放在妖族上，後來發現依靠妖族並不行，才又創造了人族。」

  妖王意味深長的說道，「有一個小知識你可能不知道。」

  「什麼？」沉前奇道。

  「宇宙萬族之中，唯有人族是遠古之後才出現的種族，和最初的混沌可以說沒有絲毫關聯。」

  「啊？」

  「等會你就會理解我說這句話的意思。」妖王澹澹一笑，「我們先從一切的源頭開始說起，最早混沌初開，在那混沌之中誕生了無數原始生命，但最先誕生自我意識的只有兩人。」

  「盤古和女媧？」

  沉前猜到了什麼。

  「不錯，盤古開天闢地，女媧孕育生命，可以說天地的出現、萬物的生長，這一切都和兩人脫不開干係。」

  妖王頷首，「後來的所有族群，也都奉兩人為至高神，即便你們人族所謂的三清等等神明，也是在天地萬道的規則真正誕生以後才出現的。」

  「你可知這兩人是何等境界？」

  「大帝之上？」沉前沉吟道。

  「不錯，在大帝之上，其實還存在一個境界，這個境界我將之命名為『祖境』，按照女媧的描述，到了這個境界，你便可以和規則並肩，與天道平齊，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代替天道的部分意志。」

  妖王描述的時候語氣不自覺帶上了一些嚮往，但很快又變成深深的嘆息，「最開始女媧和盤古曾有過約定，不干涉天道的任何運轉，但……盤古違背了約定。」

  「為什麼？」

  沉前不解的問道。

  在所有歷史傳說之中，盤古的性格其實都算得上大公無私，為了促成天地萬物的誕生，他甚至以身軀化為山川河流，這樣的人，難不成還能有什麼私心？

  「按照女媧娘娘的描述，盤古……太過嫉惡如仇。」

  妖王輕聲道，「當天地之中出現的種族越來越多，為了生存，為了強大，在那個蒙昧的年代，爆發了無數的殺戮和爭鬥，盤古雖然身化天地，但他的意志卻並未磨滅。」

  「他不願意自己親手創造的世界，卻存在如此多的黑暗和骯髒，他憤怒，他不甘，於是他開始越來越多的干涉天道的意志……隨便舉個例子，比如說你可曾聽過『天劫』這個詞彙？」

  「當然。」沉前愣愣點頭，「其實武道的關卡也存在劫難的吧，雖然不一定是五雷轟頂，但也會有其他形式。」

  「那你可曾知道，所謂『天劫』，其實不過是盤古自己發明的某種私刑？」

  妖王笑道。

  「什……什麼？」沉前目瞪口呆。

  「最開始針對萬族真神強者的天劫就是雷劫。」

  妖王的表情也有些恍忽，可見他當時發現其中真相的時候只怕也被震得不輕，「但你若仔細留心，就會發現，殺戮越多或者說心性越邪惡的人，雷劫就越恐怖，往往都是十死無生的地步！」

  「於是在遠古的某個時期，所有真神強者幾乎都是道德模範，說句誇張點的，他們甚至不敢隨意飛行御空，生怕自己捲起的氣流會誤傷其他生靈……」

  「啊這……」沉前眨了眨眼睛，「可是聽起來也還不錯啊，這樣大家豈不都是和平愛好者？」

  「是，但那只是表面上。」

  妖王澹澹道，「可你若深究本質，就會發現天劫的存在本就是不公平的。」

  「無論是修士還是武者，要到達高深境界，誰不是歷經了無數磨難，跨越了無數生死……到了突破的時候，明明應該對他們有所獎勵，否則如何配得上那一路的顛沛流離，可結果呢，卻反而要歷經一次幾乎不可能跨過的天劫才能修成正果。」

  「這樣真的對嗎？」

  面對妖王的輕聲反問，沉前一時無法言語。

  是啊，存在即是合理，無論善惡，它們本就和諧而統一的存在著，用哲學的話來說，如果沒有了惡，又要如何定義善？

  可盤古為了消滅一切的「惡」，卻強行設置了天劫的存在，意圖用這種方式讓天下清明。

  這的確很扭曲……

  實際上直到此刻沉前都還有些懵圈，因為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一切的根源會來自於開闢了天地的盤古，而對方，貌似還是個極其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這整件事也太扯了。

  「後來呢？」沉前問道，「女媧既然察覺到了，她難道沒有試圖阻止盤古？」

  「或許是因為……她太相信盤古了吧。」

  妖王嘆道，「在盤古悄悄操作天道的時候，恰逢新生的天地出了很多紕漏，女媧忙著煉製五色神石修補那些裂縫……也就是所謂的『女媧補天』的傳說，你應該聽過。」

  「這個連三歲小孩都知道。」沉前點頭。

  「當女媧娘娘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妖王面色奇異，「她發現她已經無法單獨和盤古的意志對話。」

  「什麼叫『無法單獨對話』？」沉前有些迷惑。

  「盤古的意志，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和『天道』融為了一體，很難說到底是他侵蝕了天道，還是天道同化了他。」

  妖王想了想說道，「你們人族哲學家不是說過一個關於『深淵』的理論嗎，大概就是那麼回事。」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最後你已經分不清，到底誰才是深淵。」

  沉前喃喃道，已經大概理解了一切，「所以她……就等於是天道和盤古的混合體？」

  「『天道』本應無欲無情，唯有這樣，萬物才能在規則內自然運轉，當『天道』有了情緒有了自我的意識有了追求完美的欲望，她其實已經不能被稱之為『天道』，而是應該叫做……」

  妖王頓了頓，緩緩說道，「一個凌駕於一切之上的怪物。」

  沉前默然。

  「女媧窮盡所有試圖逆轉盤古的舉動，但面對天道和盤古的綜合體，即便是女媧也無能為力。」

  妖王接著道，「因為她自己也是誕生於混沌，又如何對抗那個『母體』？包括萬族皆是如此，他們或許自己茫然無知，但他們的始祖其實都可以追朔到各個種類的混沌生物……」

  「至於那些秉承天地意志誕生的神明就更不用說了，它們本就是含著『污染』出生的。」

  「所以這就是師祖你說人族很特殊的原因？」

  沉前恍然道，「唯有人族的誕生和混沌沒有關聯，是女媧另外取材從無到有創造出的一種新生命。」

  「不錯。」妖王肯定道，「女媧應該也是那時，將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人族身上，而她自己則孤身一人入了源頭，盡力消弭著『天道』的負面意志，不斷拖延時間。」

  「可惜，女媧娘娘雖然也改變了不少事情，比如『天劫』的確弱化了，甚至她還抹除了『元地』和混沌的因果，這也是『元地』的坐標無法被定位的根本原因，但她最終，卻也難逃徹底隕滅的下場……」

  沉前消化著這複雜的一連串信息，隨即又不解道，「可為什麼『天道』會針對大帝強者，但好像普通的王侯又沒事？」

  「這大概類似於一種消除威脅的潛意識吧，你可以想像為『天道』有著自己的免疫系統，而我們這些大帝，就是從無數不起眼的細菌里滋生出來的強大病毒。」

  妖王澹澹道，「因為大帝再進一步，就有了威脅『天道』的可能，所以一旦有存在突破了大帝，『天道』就會悄無聲息的降下污染，直至將你徹底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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