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忽間，沉前想起了在江中軍武的環形階梯教室。

當時月光如洗，好似也是她，在那漫天皎潔之中起舞。

沉前還記得那時候聞到的隱約花香，也記得那足以讓天地為之沉醉的曼妙舞姿。

於是兩張面孔就快速在同樣的月光下重疊了起來。

澹臺沁……

沉前打量着眼前好似陌生又好似熟悉的月神。

她和澹臺沁的五官近乎一模一樣，只是在眼神和氣質上有一些細微的差別。

最重要的是，從對方直接略過自己看向月隼的目光來看，對方明顯並不認識自己。

「古法時代，所以這就是古法時代……」

澹臺沁以月神的姿態出現，也讓沉前認清了另外一個事實。

當初大老高曾經將澹臺沁稱為「古法時代的女人」，那麼從這個定義來看，這就是所謂的古法時代了。

「什麼意思？」扎烈聽到月神開口，不由皺眉道。

月神隨手一揮，原本纏在月隼腰間的長繩驟然光華大放，隨着那如月光一般明亮的顏色綻放，月神也清冷的開口了。

「這是月神宮遺落世間的信物，她既然得到，就是我月神宮的門徒。」

「門徒？」

扎烈擰了擰眉頭，猶豫了一下說道，「那你就把這小丫頭帶走，將沉前留給我。」

月隼聞言頓時抱住了沉前的胳膊，對月神哀求道，「尊貴的月神大人，求求您，不要讓扎烈神傷害沉前大哥！」

月神一時不語，眼神短暫的在沉前身上停留了一下。

她還沒來得及表態，扎烈已經冷笑着沉聲道：「月神，你若要插手沉前之事，就是與我巨靈族為敵！」

本來心中還有些忐忑的沉前頓時穩如老狗。

雖然眼前這個月神沉前並不熟悉，但澹臺沁的性格他很熟悉啊！

以澹臺沁的脾氣，怎麼可能容忍別人這麼赤果果的威脅？

怪不得這些巨靈族只能當天兵，這腦子實在笨了點……

果然，原本似還沒做出決定的月神立刻微微抬頭，冷冷道：「……沉前，我保定了。」

月神大概是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了沉前的名字，她的語氣並不重，但那股冷冽和母庸置疑的味道，卻是很「澹臺沁」了。

「月神，你莫非沒有意識到我剛才在說什麼……」

扎烈立刻怒道。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道如水銀般的劍光已經傾瀉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斬在了扎烈尚未收回的巨大手掌上。

噗嗤！

金色的鮮血恍若倒流的瀑布一般衝天而起，巨大的斷臂像是山石一般砸了下來，在雲台上無數武者驚呼的時候，軒轅王身形一閃而過，托住了下落的斷臂。

扎烈沒有慘叫，他更像是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完全呆在了原地。

別說雲台上的武者們，就算是高空上的無數仙神也驚了一下。

大概誰都沒想到，月神根本沒有以言語回應，那扎烈的聲音只是大了一些，月神就直接掏出了劍，並且一劍斬下了扎烈的手臂，乾脆利落，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

「混賬！」

扎烈怒吼了一聲，他說的其實是巨靈族的語言，這兩個字是沉前自己腦補的。

但不管如何，被斬了一臂的扎烈已經陷入了極度的暴怒，他的斷臂很快就自動止血，整個人恍若山嶽一般，朝着月神壓了過去。

月神持劍而立，不聲不響又是一劍斬出。

這一次，那明顯更加璀璨的百丈月光直接朝着扎烈的脖頸而去。

強烈的死亡危機讓扎烈瞬間清醒過來，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和月神之間的巨大差距，

正在他臉上出現了恐懼的時候，一隻更加厚重也更加巨大的藍色手掌從上方的雲層伸了下來。

「月神莫非以為我巨靈族無人了，竟敢在本尊面前動殺機！」

伴隨着冷喝聲，那巨大的手掌不僅輕易地攪碎了月光護住了扎烈，甚至還反手一拍，朝着月神壓了過去。

沉前只是離得近了一些，就感受到了強烈的死亡危機，他不由心中一凜。

這明顯是一尊更強的神明，而且遠比月神更強大，僅從月神緊蹙的眉頭就可見一斑。

《劍來》

深呼吸之後，月神像是做了某種重大決定，她的面色重新變得漠然無比，與此同時，一輪圓月般的虛影出現在了月神的身後。

不，那不是圓月的形狀。

沉前很快敏銳的發現，那月亮只是看起來很圓，實際上邊角處坑坑窪窪，好像有着不少的殘缺。

圓月虛影只是一閃而逝，隨即就融進了月神窈窕的身軀之中，沉前再也看不清晰。

大手也緊隨而至，和身軀上爆發了強烈光芒的月隼重重碰撞了一起。

嗡！

好似聲音強烈到了極致便直接消失一般，只在空氣之中留下了耳鳴一般的噪音，那恍若行星碰撞一般的強烈光芒更是刺激的雲台上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

好在這裏到處都是頂尖神明，隨着數位神明一起出手，卻是硬生生打開了一條空間裂縫，將那爆炸的餘波直接灌注進了空間裂縫之中。

隨着餘波的消弭，沉前第一時間去用眼睛追尋那道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找到了已經退到數百米外的月神。

她還是那清冷的模樣，纖塵不染的衣裙倒是沒有髒亂，只是左手的袖口不翼而飛，露出了一截白凈的手臂。

她的氣息不知為何，有一種異樣的紊亂，沉前如今精神力非比尋常，瞬間察覺出月神好似不僅僅是受傷那麼簡單，因為那巨靈族的強大神明明顯發動的是物理攻擊，不應該影響到她的精神力。

「看在……那位的份上，今日只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再有下次，我便滅你神魄，讓你成為行屍走肉！」

那巨靈族神明的聲音從九天之上傳了下來。

沉前特意抬頭看了一眼，那巨靈族神明的位置就算不是在最高處，也是在某個極高的位置了。

月神緩緩抬頭，她抿著嘴一言未發，只是突然一揮衣袖，隨着一道清冷的月光灑下，原本在雲台上的沉前和月隼消失在了原地。

……

驟然感覺到空間變化，沉前先是有點懵，隨即意識到不對。

月神這是要帶自己去哪？

自己還要進入萬族戰場的啊！

不過很快沉前又安穩下來，因為停下來的時候從遠處的彩雲和那些尚未消散的天梯來看，這裏似乎距離萬族戰場並不遙遠。

見沒有被直接帶到遠方，沉前這才來得及看一眼四周的環境，隨即他便是一怔。

此刻的他和月隼正處於一間懸空漂浮的宮殿之中。

這宮殿無比巨大，但那處處如月光一般的建築色調，也和月神本人，透著一種清冷的風格。

四周幽靜無比，好似都聽不到多少嘈雜，讓人能夠直觀地判斷出這月神宮殿之中，只怕沒有多少生靈存在。

兩人站在宮殿的前殿，月隼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一圈之後，隨即問道：「月神大人呢？」

「應該是在裏面。」

沉前看了一眼前方大門敞開的主殿，用下巴一指。

那月白色的大門虛掩著，明顯是倉促之間開啟，月神的行蹤自然不得而知。

雖然不知道月神為什麼要把自己也帶來，但沉前剛才看出對方的狀態不太對勁，歸根結底對方會受傷還是因為自己，作為一個負責任的男人，沉前決定進去看一眼。

說話間，沉前已經帶着月隼從正門之間的縫隙走了進去。

進入宮殿之中，如水的月光灑滿了宮殿的每個角落，四處都還懸掛着白色的帘子，同時，隨着沉前動了動鼻子，空氣之中隱約有一股花香傳了過來。

這花香讓沉前有些恍忽，和記憶之中那一絲熟悉的氣味一模一樣。

無數白色的帘子遮擋了沉前的視線，他正準備用精神力尋找月神的蹤跡的時候，一股絕強的吸力突然從宮殿深處傳了過來，在兩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帶着兩人的身形往深處掠去。

沉前發現那吸力並沒有什麼傷害力之後，便放鬆了下來，當兩人停下的時候，已經來到了大殿深處。

這裏是一片開闊地帶，在宮殿的盡頭有一片被鏤空的牆，透過那鏤空地帶，可以看到一輪極其明亮的碩大圓月，它好像就懸掛在月神宮的背後，美如虛幻。

「傳說月神宮所在的地方，就是明月懸掛的地方，看來傳說都是真的呢……」

這一幕明顯是震撼到了月隼，她忍不住喃喃道。

記掛着澹臺沁的沉前卻沒這個心思欣賞，他直接鎖定了月神的身影，就在月光最盛之處，一片彷佛是冰雪堆砌起來的床榻上，月神正背對着兩人盤膝而坐。

她的衣裙依舊是殘破的，四周懸掛的白簾不斷搖曳，好似在顯示著主人不平的心緒。

月神突然轉過身來，看清她的樣貌后，月隼忍不住驚呼一聲掩住了嘴巴，沉前也是童孔一縮。

此時的月神臉色蒼白，嘴角有着金色的鮮血直流，明顯剛才就受了極重的傷勢，只是她沒有表現出來。

如果僅僅是受傷也就罷了，問題在於，月神的眼神此時處於一種極其空洞的狀態，其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急劇變幻著。

正在沉前想要上前查看對方狀態的時候，月神的眼睛好像終於恢復了一絲清明，她直接將目光鎖定在了月隼身上，或者更準確的說，是鎖定在月隼腰間的長繩上。

「給……給我……」

她斷斷續續的吐出了兩個字。

月隼還在茫然，沉前已經反應過來，他直接將月隼腰上的長繩抽了出來，往月神身上一丟。

隨着那銀色的腰繩靠近月神，腰繩好似受到了某種吸引一般，驟然光華大放，與此同時，月神背後那圓月虛影又重新浮現了出來。

這一次沉前看的更加清晰，那圓月虛影確實在邊角有着殘缺，不多不少，剛好七處。

沉前隱約感覺，月神此時奇怪的狀態應該就和那些殘缺有極大的關係。

「沉前大哥……」

正在這時，身旁的月隼突然捂住腦袋發出了痛苦的聲音。

沉前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場面又已經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只見銀色的腰繩懸浮在月神正面，隨着光華流轉，那腰繩好似媒介一般，突然在月隼和月神之間建立了某種奇異的聯繫。

緊接着，便有光華從月隼身上源源不斷地流出，然後通過那腰繩的轉化，注入到了月神身上。

沉前先是一驚，以為月神在對月隼做什麼不好的事情，隨即卻又意識到不對。

月隼一個連山海都不是的武者，以雙方修為上的巨大差距，月神又能圖她什麼呢？

而且，月隼無論是生命氣息還是身上的元氣都沒有被掠奪的跡象，她只是抱住了腦袋，更像是精神上的痛苦。

精神……

聯想到了什麼，沉前霍然抬頭，看向了月神背後的圓月。

果然，那原本殘破的七個角，有一個正在慢慢變得圓滿。

與此同時，月神眼眸之中的空洞也正在逐漸消失，相反，那眼神反而變得非常的……有感情。

是的，沉前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只能用「有感情」這個詞來形容。

至少無論是對於後來的澹臺沁，還是此刻的月神來說，這樣的眼睛蘊含的情緒都已經算是非常豐富了。

整個過程僅僅持續了幾分鐘的時間，當月隼終於停住了痛苦的哀嚎，沉前也第一時間看了過去。

「月隼，你怎麼了？」

「我……你，你是誰？」

然而讓沉前驚訝的是，月隼雖然眼睛之中倒映出了他的影子，但整個眼神卻是透著一種茫然和無措。

我是誰？

沉前皺眉，也有些懵逼了。

月隼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誰？

正在沉前還想繼續追問的時候，背後卻突然傳來了一個澹澹的清冽聲音，「她關於你的記憶，已經沒有了。」

「你說什麼？」沉前轉過身，驚訝的看着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恢復了清明的月神。

他其實聽懂了，但她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掠奪月隼的記憶，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