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著搖晃的電車，加藤悠介抵達了池袋車站。

  說是要去工作室，他最後還是來到了陽光城購物中心這裡。

  平安夜的前夕，購物中心門前布置得張燈結彩。

  一棵高大的杉樹直立在門口，四周還圍著一圈由人造草皮與白色圍欄組成的護欄。

  幾名工作人員正踩著金屬梯，忙著給杉樹上面掛上各種各樣的裝飾。

  熙熙攘攘的遊客在街道上穿梭，帶來火熱的喧笑與嘈雜。

  一群國中生正圍在杉樹前面拍照。

  旁邊還有幾名濃妝艷抹的女高中生在聊天，音量大得在人耳邊迴響。

  另外還有一對高中生情侶在大秀恩愛，上演著青澀的美好時光。

  加藤悠介從他們身上挪開視線，而後低頭看向手中的追蹤器，並邁著不輕不重的腳步往商場內部走去。

  作為池袋東口的地標性建築，有著60層高的池袋陽光城是一座綜合性的商業設施。

  這裡不僅有著得以俯瞰東京的展望台，可以欣賞星空的天文館，以及一個能夠觀看演出的露天水族館。

  就連一些CM展會也會定期在這裡舉辦。

  也因此，想要在這麼大的一個地方找人，裡面的難度雖不算大海撈針，卻也不甚遠也。

  就這麼循著導航來到二樓。

  【目標：加藤惠，追蹤完成，道具收回。】

  伴隨著腦海里響起的提示音，手中的追蹤器也跟著消失不見。

  加藤悠介停下腳步。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家星巴克。

  店裡坐著不少客人，情況顯得相當擁擠。

  沒什麼遲疑。

  他稍微壓下戴在頭上的鴨舌帽，而後抬腳走了進去。

  比室外要安靜一些的環境下，人們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與同伴輕聲交談。

  儘管室內的空間很擠，桌子也小得可憐。

  但因為大家都有在注意不影響別人，所以總體上並不會很吵，反而有種微妙的放鬆感。

  在室內環顧一圈，加藤悠介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位於店內一角靠窗的位子上，一男一女正坐在那邊交談。

  不消說，女方自然是惠。

  至於男方……

  當事人是一名形象出眾的青年。

  一頭清爽的短髮外加深邃的五官，皮膚很白個子很高，外表很符合時下受歡迎的乾淨系帥哥。

  『就是看著不像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抱著這樣的疑惑，加藤悠介在吧檯點了一杯抹茶拿鐵，然後選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這裡剛好處於不會被兩人輕易發現的盲區。

  一邊低調地喝著咖啡，一邊佯裝無意地觀察那邊的情況。

  因為雙方的距離離得比較遠，所以他無法聽到那邊的談話，只能通過一些動作和表情來判斷兩人的關係。

  『要是這個月刷新的技能有唇語就好了。』

  他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暗暗低吟，並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名青年。

  大腦本能地開始運轉。

  首先他並不認識那個人，也感覺對方不是自己學校的學生。

  然而從惠的反應上來看，兩個人明顯十分熟悉，那種有說有笑的樣子絕不會是初次見面該有的氛圍。

  至於他們是原本就互相認識，還是才認識不久……

  根據對惠長久以來的了解。

  加藤悠介比較傾向於前一種，但內心也隱隱有些不太確定。

  畢竟惠會跟男生一起出來，並在商場裡頭約會什麼的，本來就是一件充滿違和的事情。

  不過……

  『這也只是我的個人想法吧……』

  加藤悠介不禁有些自嘲。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對惠私下裡的生活其實一點都不了解。

  儘管對方一直在照顧他，可平時聊的話題卻基本都是關於他的事，很少提及自身。

  而現在，他見到了少女在私下裡的一面。

  老實說，惠的反應跟平常倒也沒有太大區別，依然是那副淡定從容的表情。

  性格隨和到跟誰都能輕易合得來，又不會在別人心中留下糾葛。

  感情表達永遠適度，情緒的起伏也很小。

  偶爾還會讓人有種難以捉摸的神秘感，猜不透本人心裡在想什麼，端得是十分難搞……

  當他在這邊東想西想的同時，場上也出現了新的變化。

  也不知是講到了什麼。

  那名青年忽然抬起一隻手放在惠的頭上，並舉止親密地揉了揉後者的頭髮。

  加藤悠介的眼瞳不由微微一縮，下意識地就想要起身上前，卻又在下一刻想到姬川佳子的話。

  畢竟小惠她還是單身，想不想談戀愛都是她的自由，別人沒有權利去干預她！

  他猛然剎住身體，心底蒙上一層陰影。

  正如姬川佳子所言，他有什麼權利插手這件事嗎？

  最重要的是。

  面對青年的親密動作，惠也沒有表現出抗拒和拒絕。

  加藤悠介的眸光深沉，眼底閃過一抹自嘲。

  他低頭移開目光，拿起桌上的抹茶拿鐵喝了一口，想讓內心的浮躁與沉悶平息下來。

  靜靜地沉思良久。

  當他再度抬起頭時，卻不禁愣在原地。

  「……」

  「……」

  不知何時，他的面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果然。」

  發出低吟的少女雙手背在身後，此刻正微微偏著腦袋望他，臉上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那個，所以你怎麼會在這裡呢？悠介。」

  「……惠。」

  加藤悠介的眼神動了動，下意識地越過對方朝後方望去，並與同樣在注視著這裡的青年對上視線。

  下一秒。

  青年沖他點點頭，臉上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隨後便收回目光不再關注這裡。

  「那是圭一堂哥哦。」

  悅耳的嗓音將他拖回現實。

  「……圭一……堂哥？」

  加藤悠介不自覺地喃喃道，把視線投向眼前之人。

  少女嗯地一聲點頭，而後輕輕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

  「加藤圭一，我親戚家的堂哥，是一名大學生。雖然你大概已經忘記了，不過你之前應該有見過他才對。」

  「我見過……？」

  「嗯啊，就是上次運動會那時，圭一哥他也有來學校看我的比賽。」

  「……」

  加藤悠介擰著眉頭想了想，然後緩緩搖了搖頭，「抱歉，我不太記得了……」

  「那種事也用不著特意道歉，畢竟你們當時也沒有講過話，會不記得也很正常。」

  惠不太介意地擺擺手，望著他問道：「……比起這個，反倒是悠介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加藤悠介一時間被問得詞窮，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他遲疑了片刻，決定實話實說。

  ◇

  十分鐘後。

  「咦？」

  少女呆呆地眨了兩下眼睛，訝然道：「……你說我被人告白？」

  頓了頓，又輕輕頷首，「啊～～的確是有那麼一回事呢……」

  「你被人告白了嗎？」加藤悠介不由脫口而出：「那你的答覆是……」

  沒有立馬回答這個問題，惠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絲困擾，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

  「在那之前，不只是偷窺了別人的隱私，還毫不在意地在背後討論這件事，大家的做法讓我很頭疼耶……」

  「……抱歉。」

  「這麼說來，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佳子她要莫名其妙地問那麼多，原來是這樣啊……」

  「……對不起。」

  「唔，既然悠介你不是帶頭的那一個，也就用不著道歉吧？不過，後面的跟蹤讓我覺得不太好就是了。」

  加藤悠介無話可說。

  「可是話又說回來。」

  惠接著問：「我也沒有在電話里講過自己具體在哪家店啊，而且陽光城這裡又這麼大，悠介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面對這一詢問，加藤悠介不自覺抿了下嘴唇。

  「……算是巧合。」

  「也就是偶然嗎……？」

  惠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輕輕點了下頭，算是姑且接受了這個說法。

  接著，她把放在大腿上的雙手握在一起。一邊無意識地用手指輕敲另一隻手的手背，一邊若無其事地繼續說著。

  「……然後，關於你問我的告白的事情。呃～～雖然我這樣說會有點那個。我的確是被隔壁班的男生告白了不假，可也在瞬間就被甩掉了。」

  「什麼……？」加藤悠介聽到了她的話，詫異地問道。

  「因為啊。」

  惠輕聲說著，神情很是淡然，「如果我真的和對方交往了，周末就要做約會之類的事情了，那樣就沒時間了啊。」

  「沒時間……？」

  「畢竟，工作室好不容易才剛剛起步。

  既要做日程安排，又要學習製作進行的參考書，還要協調大家的工作進度。

  在夏COMI之前，我實在沒空去顧及工作室之外的事情了。」

  她說到這裡頓了頓，而後輕描淡寫道：

  「於是呢，當我隨口回答因為夏COMI快到了，所以不太方便談這個，結果對方就被嚇跑了。」

  加藤悠介：「惠……？」

  「該怎麼說呢？我是不是也變得挺宅的啊？」

  少女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絲懊惱，以及微乎其微的難為情，輕聲說：

  「嘛，雖然我回答對方的方式確實不太好，可我也沒有說謊的意思……再說，我也答應過悠介會陪著你，所以這樣就行了吧。」

  「……這樣麼。」

  加藤悠介靜靜傾聽著她的話語，只覺得心底像是多了一些什麼，隨即又面露不解。

  「那你後面來陽光城這裡是……？

  「啊，說起這個哦……」

  惠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這是因為宏美姐……也就是我的親姐姐加藤宏美，她明年六月就要結婚了，所以我和圭一哥商量要買些禮物給她。」

  「原來如此……」

  加藤悠介恍然地點點頭，終於搞明白了所有來龍去脈，不由鬆了一口氣，隨意問道：

  「話說回來，你剛剛是怎麼發現我的？」

  「唔～要說的話，那個也算是偶然吧。」

  「偶然？」

  「嗯，因為那邊的玻璃很乾淨，上面能夠倒映出店裡的虛影，我正好看到了。」

  「？」

  加藤悠介抬頭望向遠處。

  加藤圭一仍孤零零坐在窗邊，這會兒正低頭玩著手機。

  而在對方面前，便是少女所說的玻璃。

  外頭是商場的露天平台。

  朱色的夕陽在天幕中垂下柔和的光芒，鋪在景致優美的露台上面，渲染出溫暖而愜意的色彩。

  仔細看的話，透明的玻璃上的確能看到一些影子，卻十分模糊。

  而從加藤悠介這個距離看過去，基本連自己的五官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的輪廓。

  「這能看得清嗎……？」

  他下意識地嘀咕一句，然後聽到這樣的回答。

  「這個嘛～～如果是別人的話或許我也不能確定，不過還好是悠介你，就方便多了。」

  「嗯？這是什麼意思？」

  迎著他困惑的眼神，少女似不經意地說：「可能是因為平時一直都跟你在一起，所以我大概已經習慣了吧。」

  「……」

  加藤悠介張了張口，沒能第一時間接話。

  他用舌頭稍微濡濕嘴唇，然後嗓音微啞地問：

  「也就是說……因為惠平時一直有在關注我，所以即使只靠一個模糊不清的輪廓也能認出我來。我能這樣理解嗎？」

  「……」

  惠的表情愣了下，不自覺從他身上挪開視線，雙手微微握緊又鬆開，像在慎重思考著該如何回應。

  加藤悠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仔細捕捉她一絲一毫的反應與變化。

  過了一會兒。

  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少女重新對上他的眼神，櫻唇輕啟：「……那個，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一件事。」

  「什麼事？」

  「假設……我是說如果，要是我真的和別人交往的話，悠介你會怎麼做？」

  加藤悠介忽然感到有些耳鳴，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少女的語氣里不帶什麼情緒，讓他聽不出來什麼。

  他不確定這話的含義，但也不想含糊其辭地敷衍過去。

  沒有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對方再次發起詢問。

  「假如我今天不是跟圭一哥一起出來，或者他不是我的堂哥……你會感到不開心嗎？」

  語畢，又小聲補充一句。

  「…………如果是的話，那我也是。」

  嗓音微弱得仿佛快要消失。

  加藤悠介猛然抬起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