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詩羽回家之後，加藤悠介也返回了自己的公寓。

  在存車棚鎖好山地車，沿著扶手略有鏽跡的樓梯走上二樓，來到走廊盡頭的第一個房間。

  開門進入玄關，脫鞋走進起居室。

  在黑貓的干擾下將運動背包放在床邊的地上，開始著手清理貓砂盆。

  在他不在的時間裡，黑貓不知做了什麼，散落在貓砂盆周圍的松木貓砂粒要比平時多許多，像是故意的。

  因為此刻已是傍晚，就算再怎麼注意也沒法掩蓋吸塵器的噪音。考慮到擾民的情況，加藤悠介不得不蹲在地上，就那麼拿著小簸箕和掃帚清理。

  「小黑，你是不是在裡面打滾了？」

  「喵？？」

  黑貓偏著腦袋，臉上冒出問號，像是在說「你再罵？」。

  加藤悠介不輕不重地薅了一把它毛茸茸的腦袋，將掃進簸箕里的乾淨貓砂重新倒入貓砂盆內。

  正當他思考著有關自動貓砂盆的必要性時，長褲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高坂茜」

  按下接聽按鍵後，慵懶隨意的御姐音從聽筒中傳入耳畔，

  「是我。」

  「晚上好。」

  「現在在哪裡？」

  「在家。」

  「有空嗎？來聊一下吧。」

  「……」

  「怎麼了？」

  「不，只是覺得你難得會用這種溫和的口吻講話。」

  「嗯～？」

  紅坂朱音語調微揚，頓了頓說：「別傻了，多少也為我排解了那麼多次壓力，這點程度的甜頭還是會給你的。」

  「……我是牛郎嗎？」

  「怎麼，難道不是嗎？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意識到這一點，結果比我預想的還要晚許多。」

  話語中充斥著調侃的笑意。

  加藤悠介撐著膝蓋起身，在旁邊的轉椅上坐了下來。

  「我倒是不反感你身上的這種反差，不過按照你的說法，你似乎忘記本番不是無償的了，高坂小姐。」

  紅坂朱音發出了有些妖冶的笑聲，順著對話說了下去：「急什麼，我接下來就要說這件事情了，我來給你送錢了哦？小子。」

  突如其來的轉折令對話停頓了一下。

  「……你應該不是在開玩笑吧？」

  「當然。話雖如此，不過還是要取決於我們下面的對話吧。」

  意味深長的語氣讓加藤悠介終於確定了什麼，於是開口問道：「你決定好要買《電鋸人》的版權了嗎？」

  「不錯，所以再來談談價格吧。」

  「原來剛才的溫和是用在這裡的麼。」

  「我可沒在說謊，是認真要來給你送錢的，好好心懷感恩吧～」

  「只要你決定好了，我們可以約時間簽訂合同。」

  「這個先不急。」紅坂朱音的嗓音突然變得嫵媚，「關於價格方面我想過了，可以比之前的報價再加三千萬，你覺得如何？小弟弟～」

  上次的五千萬加上三千萬，下來一共就是八千萬。

  加藤悠介同樣換上溫柔的口吻，微笑著回道：「我覺得不行，小阿姨。」

  「我說啊，你知道今年業內最高的版權使用費是多少嗎？別這麼不知好歹，差不多該見好就收了。」

  「抱歉，但我還是堅持原來的想法，而且不死川那邊已經同意了我的增刊提議，按照這樣的狀況，單行本的發售也不會太遠了。」

  「……但那還要等一段不短的時間，至少你今年是拿不到多少版稅收入的，而我可以給你現金，你不是想要早點重啟工作室計劃嗎？這樣很划算吧。」

  「倒也沒有那麼著急，我說過了，我無非再等一年就是了。」

  短暫的沉默。

  電話那端傳來一聲輕咳，猶如古代花魁般矯揉造作的魅惑嗓音在下一秒響了起來。

  「真的無論如何都不降價嗎？大爺?～」

  「真的無論如何都不降價哦，小妞?～」

  「如果我肯穿真空和服服侍你呢？」

  「我會在煩惱一下後，再認真拒絕你。」

  「雖然我不可能會做這種事，不過還是姑且一問，如果是jk制服呢？」

  「你知道我還處於能脫真正的jk制服的階段吧？」

  「嘖，麻煩的小鬼，不然你說你喜歡什麼？」

  「遺憾的是，就算你cos《五反田的樞機卿》里的角色也不行的。」

  像是氣急敗壞的。

  ――喀察。

  紅坂朱音二話不說就掛斷了電話。

  叮鈴～

  一封郵件被投遞到手機。

  【高坂茜：別讓我見到你，否則宰了你。】

  加藤悠介凝視著手機熒幕上的內容，一笑置之。

  《五反田的樞機卿》，是紅坂朱音從大學輟學後所創作的第一部出道作品。

  作為處女作來說，其作品在半年內僅發售了三卷的情況下，就賣出了100萬冊，並轉眼間就決定了動畫化，成績不可謂不好。

  只是後來似乎出了一些意外，導致作品的口碑不是很好，當事人對此顯然十分介懷……

  他一邊想著這些，一邊打開line的軟體界面，隨手關掉新條香的「日課」提醒，然後轉到和詩羽學姐的聊天界面。

  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放棄了發信息問候的打算。

  ――叮！

  熟悉的脆響從窗外傳來。

  加藤悠介起身走向廚房，在柜子里找出馬克杯，利用咖啡機動手萃取了兩杯加奶的咖啡，然後拿著杯子走到陽台上。

  天空中掛著一輪彎月，宛如一柄兩端尖尖的銀勾，溫柔照耀著城市。

  在這個有些寒意的夜晚，路上的人影早已進入某戶人家，亮起一盞盞或明或暗的燈，幽微地浮現在夜色里。

  隔壁的陽台飄來煙味，一道高挺的背影正把胳膊支撐在欄杆上，悠閒地抽著煙。

  「晚上好，吉田先生。」

  「噢、哦，晚上好，加藤。」

  加藤悠介主動打了一個招呼，將手中的咖啡遞了一杯過去，「我多泡了一杯咖啡，不介意的話就幫忙喝掉吧。」

  「你每次都這麼說吧？不過謝謝了。」

  吉田有些哭笑不得地接過馬克杯，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是我剛剛吵到你了嗎？」

  「不會。」

  加藤悠介搖了搖頭，也把胳膊撐在欄杆上，目光眺望著遠處，隨意道：「要來聊一會兒嗎？」

  「啊，就按你說的做吧。」

  隨著兩人關係的愈漸熟悉，他們偶爾會像這樣在陽台上碰頭聊天。

  通常是以zippo打火機的聲音為準，聽到聲音的悠介會視情況決定要不要來，今天也是如此。

  聊天的內容並不固定，多數時是隨便講一些生活里的有的沒的，比如公寓最近的變化，以及町內會的通知事項等。

  除此之外，雙方偶爾也會就特定的話題進行交流，像是已經變成固定話題之一的後藤小姐，或者辦公室戀情一類的。

  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起來。

  讓加藤悠介不知該如何反應的是。

  即使兩人先前已在相關問題上聊過許多，然而吉田迄今為止卻仍未能鼓起勇氣邀約那位心儀的上司。

  這讓他在有些無語的同時，也對自己這位好心的鄰居的純情程度有了全新認知。

  畢竟，通過對當事人的對話進行分析，他覺得那位名為後藤小姐的上司，對吉田似乎也不是全無感覺。

  再加上那個幾乎一直在打明牌的後輩，他屬實不太明白當事人究竟是如何讓自己保持單身的。

  加藤悠介想到這裡，不由嘆了一口氣，隨口開起玩笑：「吉田先生你，也算是憑實力讓自己單身了，真勐。」

  「哈？你突然之間在說啥啊？」吉田一臉的茫然不知。

  「沒什麼，算是稱讚而已。」

  「餵――關於稱讚和挖苦我還是聽得出來的，不要捉弄大人啊！」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會在感情上那麼遲鈍？」

  「這叫大人的慎重，等以後你就懂了。」

  「我覺得慎重和謹小慎微還是有差別的，作為異性的話，應該更喜歡主動一點的男士吧？畢竟吉田先生你的樣子，也沒辦法走小奶狗路線。」

  「嗯？小奶狗路線是什麼？」

  「雖然具體的我也不太懂，不過你把交往中的男女角色調轉過來，應該就差不多了吧。」

  「調轉過來……」

  吉田不自覺地喃喃著，像是想像著那樣的畫面，緊接著眉頭用力皺了起來。

  「――才不可能那樣吧！？」

  「吉田先生你的反應還真誇張，是代入到哪裡去了？」

  「你吵死了，才沒有想什麼咧。」

  吉田咂巴著嘴，掩飾似的喝了一口咖啡，又道：「再說你說了這麼一大堆的，難道是有相關的經驗？」

  「這個嘛……」

  加藤悠介故意扶著下巴，作思考狀，「其實剛剛有個有錢的大姐姐說要穿制服給我看，這樣子算嗎？」

  「你是在開玩笑吧！？」

  「被你看穿了麼。」

  「笨蛋，我說過不要輕易捉弄大人了吧！」

  兩個人說著同時笑了一聲，氣氛變得比剛才更加輕鬆。

  「說起來吉田先生，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怎麼了？是生活費不夠了嗎，我積蓄還算寬鬆，隨時可以借你哦。」吉田說著放下杯子，準備前往室內，看樣子似乎是打算去取錢包。

  「不是那種事。」

  加藤悠介開口叫住他，心頭感到有些溫暖，然後說：「其實是我們學校下周有三天的校外教學，可以的話我想拜託吉田先生幫忙照看一下我的貓。」

  「原來是這樣啊，可以是可以……但我只有養過金魚的經驗，沒問題嗎？」

  「金魚……？」

  「沒錯。」吉田有些苦惱地搔抓著臉頰，解釋道：「是以前上學時養在學校里的金魚，我當時照看過。」

  加藤悠介嘴巴微微張闔一下，從出神的狀態回過神來，微微笑了起來：「原來你還當過生物組長嗎？吉田先生。」

  「……倒也不是那樣啦，只是那一期剛好輪到我而已。」

  「它們叫什麼名字？」

  「什麼？」

  「吉田先生養過的金魚，叫什麼名字？」

  「哈？我說你啊，哪有人會專門給金魚起名字的？」

  「說的也是。」

  「就是這樣，如果你覺得沒問題的話，我可以幫你照顧貓。」

  「嗯，沒問題的，那我到時把鑰匙留給吉田先生。我的貓只要定期補充一下食物和水，以及更換一下貓砂就好。」

  「行，剛好我明天休息，你給我演示一遍吧。」

  「謝謝，本來應該送去寵物寄養的，不過小黑以前是流浪貓，我不確定它會不會有應激反應，吉田先生幫大忙了。」

  「這點小事不必在意，反正我們就住隔壁，不過是順帶的而已。」

  吉田笑著擺了擺手，臉上浮現出幾分懷念之色，說道：「校外教學啊……你們到時要去哪裡？」

  「是去山裡。」

  「咦，東京周圍有適合做校外教學的地方嗎？」

  「這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千葉縣。uu看書 .」

  「千葉，會去東京迪士尼玩嗎？」

  「不，再怎麼也不會去那種地方的。」

  「這樣啊，那還挺遺憾的。」

  「或許吧。」

  加藤悠介笑了笑，沒有深入這個話題，把臉轉向夜色正濃的陽台外。

  不管有沒有特別留意，人們、城市與季節都在不斷前進。

  所以必須往下一個階段邁進，只要腳步稍有停歇，時間的強盜就會迎頭趕上。

  無論願意與否，有些事情似乎都該結束了。

  加藤悠介漫不經心地遙望高掛在夜空的月亮，發散的思緒漫無目的地流淌在夜色里。

  少年飛上天空，少女乘著馬車。

  圓圓胖胖的咧嘴笑著，嘴裡叼著一截噩夢。

  今天似乎能做個好夢。

  這樣的念頭才剛冒出來，精神上就連帶著產生一陣睏倦。

  他拿起馬克杯，將裡面已經變涼的咖啡一口氣喝完，然後長長吐了口氣。

  「我準備去洗澡然後睡覺了，杯子就先放在你那裡吧，吉田先生。」

  「那我明天洗過後拿給你。」

  「好，那麼晚安了，吉田先生。」

  「嗯，晚安。」

  相互道過晚安，加藤悠介拿著自己的杯子返回屋內。

  黑貓悠閒地窩在貓砂盆里，見他回來便是頑皮地在貓砂里打了個滾。一身柔順黑亮的毛髮不可避免地因此沾上許多木屑，變得灰頭土臉。

  不少貓砂從貓砂盆里灑出來。

  加藤悠介先是微微一愣，接著立刻皺起眉頭，怒氣值直線飆升。

  一人一貓大眼瞪著小眼，盯著彼此不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