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隆。

  吹風機的聲音在公寓裡低低地響起，並在持續了5分鐘以後停了下來。

  喀嗒，咔噠。

  洗手間的門被打開，少女輕盈的嗓音傳了出來。

  「那個，謝謝你借我用浴室……浴缸里的水還沒有放掉，你要用嗎？」

  「不用。」加藤悠介回應道。

  「是嗎？嗯、那麼我知道了。」

  門又被關上。

  間隔了幾拍。

  當少女從洗手間內走出的時候，牆上的時鐘已經來到了7點55分。

  啪噠啪噠……

  伴隨著輕緩的腳步聲，惠的身影也來到了起居室。

  加藤悠介轉頭看去。

  出現在眼前的是身穿學校運動服的少女。

  寬鬆的外套和長褲包裹著纖細的身體，不論袖子還是腿腳都明顯長了許多，使得對方不得不將這兩處分別挽起。

  一雙雪白的小腳輕踏著地板，腳背光滑細膩，秀氣的腳趾微微泛紅，展露出不同尋常的一面，並因此而帶來不同的感受。

  他讓自己的視線抬高，看見了微濕的頭髮，火燙的雙頰，無瑕的肌膚，以及一雙靈秀明澈的眼睛。

  「那個……」

  加藤悠介一聲不吭地走到玄關，並取來一雙拖鞋，放在離惠的雙腳有一步距離的地上，退至一旁。

  見此。

  少女便是對他輕聲道了一聲謝，然後輕輕伸腳穿了進去。

  「那麼，差不多該吃飯了，就吃奶油培根意面和味增湯可以嗎？」

  這麼說著的惠走到廚房，在自己帶來的塑膠袋裡翻找了起來。

  加藤悠介沉默了一會兒，「……昨天的咖喱還有剩。」

  「誒～～咖喱這種東西，放置時間太久的話，香料的味道是會走樣的吧？」

  「現在已經8點了。」看了一眼時間的悠介提醒一句。

  然而少女卻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一樣的，如此回應說：「說的也是，你肚子一定餓了吧？那就不得不快一點了。」

  加藤悠介遂不再多言。

  不多時，廚房便響起了與昨日相似的下廚旋律。

  烹飪的過程中，惠也曾不經意地回眸觀察了一眼起居室。

  就見少年依舊是一臉冷漠的樣子，失焦的雙眼中帶著幾分消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於是又收回目光，專心於手中的事情。

  時間在忙碌之中安然流逝……

  過了半小時之後，晚餐準備完畢。

  兩人像昨天一樣坐在起居室的矮桌前。

  桌面上擺放著「義大利面+味增湯」——這種洋食加和食的組合，像極了一些餐廳的套餐搭配。

  加藤悠介習慣性地先喝了一口湯，繼而陷入沉默。

  「怎麼樣？」

  「……」

  惠微微抬起視線，問道：「合你胃口嗎？味增湯。」

  「嗯，挺好的……」

  「喔～」

  少女喔了一聲，收回目光，伸手拿起一旁的叉子，探入自己面前的盤子裡，卷了一點裹著醬汁的義大利面，然後送入口中，小口咀嚼了起來。

  加藤悠介則是繼續喝著味增湯，說道：「你沒必要做這些。」

  「嗯～我知道，畢竟我有幫忙把杯麵放進柜子，那個數量大概足夠悠介吃一個月了吧？」這麼說著的惠語氣似有一絲驚訝，又像是在挖苦。

  「……」

  「不過那個是那個，但我來這裡也不是為了挖苦你就是了……總之，具體的還是等下再說好了。」

  吃過飯洗過碗，時間已經來到9點。

  看著依舊沒有去意的少女，加藤悠介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不回家嗎？」

  面對這一詢問，惠並未馬上作答，而是抬腳走到牆邊，蹲下身子。

  她一邊打開自己的運動背包，一邊若無其事地輕聲說道：「關於這個，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悠介。」

  「……？」

  「果然……」少女小聲低喃一句，從背包里取出一個長條的白色紙盒，上面印有加藤悠介所不認識的店家logo。

  「……來這裡之前，我有跟佳子見一面，順帶跟家裡聯絡過一次，說了我今天會外宿的事情，然後才來你這邊。」

  「——！」

  她的語氣十分淡然，就像是在討論今天吃什麼一樣的平常，然而聽在加藤悠介耳中，卻讓他的目光微微波動了起來。

  惠也沒有多做解釋，只是提著那個紙盒回道矮桌這裡，將其放在桌上，動手打開。

  一個覆蓋著鮮奶油的、中間夾著鮮艷草莓的拿破崙蛋糕，就出現在了其中。

  緊接著……

  少女又拿出了兩支數字型的蠟燭，將「1」與「6」兩個數字插在了蛋糕上。

  啪，打火機點燃了蠟燭。

  坐在對面的加藤悠介微微一怔，還不等他開口說話。

  「那個～～」惠清了清嗓子，嘴角緩緩綻放出笑容，以略有一絲輕揚的語調說道：

  「生日快樂，加藤同學。」

  姣好的容顏在火光與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深深地烙入了某人眼底。

  啪噠啪噠，雨滴拍打著窗戶玻璃。

  房間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加藤悠介動了動嘴唇，然後又低下視線。

  「抱歉，畢竟我有看過學生會名冊，因此知道了這件事。」少女先是解釋了一句，繼而輕聲問道：「所以……我們一起吹蠟燭吧？」

  良久……

  「好……」加藤悠介用仿佛從喉嚨中擠出來的聲音說道，雙手緊握在一起，青筋畢露。

  惠的眼神變得愈加溫柔，並挪動著身體來到他身旁，跪坐在地毯上。

  目光在下一秒落在他的左手上，少女用雙手輕輕將其拉起放在自己腿上，然後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圓盒，打開蓋子。

  ——裡面是像膠體一樣的透明物質。

  「這個是蘆薈膠。」惠一邊解釋著，一邊伸手從其中取了一些凝膠，將其輕柔地塗抹在他的手背上。

  悠介對此感到不解，但還是任由她施為。

  「到底，要怎麼樣才會受這種傷啊？」語氣中罕見地流露出幾分責備與關切。

  「……」

  加藤悠介報之以沉默，只是默默接受著擺弄，體會著冰涼濕滑的膠體在手部擴散開來。

  「……抱歉，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吧，我沒什麼能送你的禮物。」

  惠的動作停了一下，然後又重新取了一點蘆薈膠，開始在他的手心塗抹。

  「話說回來，悠介？」

  「……什麼？」

  「那個，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我有在學生會室那個鎖著的柜子里，找到兩幅我的畫像……所以那個是伱畫的嗎？」

  「……嗯。」

  「是這樣啊，挺好的，那麼那個就是我的禮……」

  ——轟隆！

  伴隨著一道沉悶的雷響，頭頂的燈突然「啪」地一聲熄滅。

  房間頓時漆黑一片，僅剩下微弱的燭火微微映照著兩人的面容。

  「……停電了呢。」

  「……啊。」

  「蘆薈膠，塗好了喔？」

  「好。」

  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移開了目光。

  窗外雨聲連連，屋內卻十分安靜。

  溫暖的燭光搖曳著，將少女的容貌映照得愈加嬌艷。

  緊接著……

  就連蠟燭也無聲地熄滅了。

  起居室徹底陷入了黑暗。

  「……」

  「……」

  小小的手緩緩移動著，慢慢將手指擠入了另一隻大手的五指之間，然後反手相扣。

  加藤悠介轉臉看向少女所在方向。

  不知為何，總感覺雙方目光在對視，但又不太確定……

  突如其來的黑暗似乎改變什麼，一種別樣的氣氛開始在空氣里流動。

  窸窸窣窣……

  伴隨著微弱的動靜，些許櫻花的淡淡香味就飄入了鼻中。

  「……」

  「……」

  等到眼睛差不多習慣黑暗以後。

  少女朦朧的輪廓也重新出現在了加藤悠介眼中。

  一雙秋水似的眸子十分明亮，亮得像沒有微塵的海水，寧靜且靈動。

  「……悠介，生日快樂。」

  惠如輕吟一般的嗓音淺淺迴蕩開來，帶起一絲絲幽微且溫熱的氣息，輕柔地拂過悠介的臉龐，吹動他的眼波。

  「祝我們，生日快樂……」

  手上傳來輕輕緊握的力道，像在對他訴說著什麼。

  黑暗之中，少女輕輕閉上了眼睛，略微抬起了下巴，朝他緩緩靠近。

  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張開，充滿滋潤感的唇瓣仿佛被半透明的薄紗所包裹，散發出淡淡的光澤。

  加藤悠介清晰得感知到了這一點。

  氛圍實在太好，外面暴雨嘩啦啦的，隔著一層玻璃，越發襯得屋內靜謐安逸。

  他本能地握了一下手中的柔荑，反饋而來的觸感柔軟又細膩無比，旋即又馬上鬆開。

  兩道心跳的聲音漸漸重疊在了一起。

  就在兩人的嘴唇將要觸碰的前一秒……

  啪滋滋……

  頭頂的燈微微閃爍了兩下，再次綻放出光芒，將室內照得明亮。

  伴隨著黑暗的退去，屬於內心感性的那一面也仿佛被一起捲走。

  近在咫尺的距離間，加藤悠介猛地將臉偏轉向一旁，向後退去。

  「……我去切蛋糕。」他說著鬆開少女的手，從地上起身，拿著蛋糕走向廚房。

  他並未去看惠的表情，也沒有回頭的勇氣，只是用刀切下兩塊蛋糕，分別裝在兩個碟子裡，然後才轉身返回矮桌那邊。

  此時的惠正低頭坐在他剛才的位置上，柔順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令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的蛋糕。」

  加藤悠介則是在對方先前坐的位置坐了下來，兩人調了一個個兒。

  「喔～是喔，真的是～辛苦你了，加藤同學。」少女面無表情地抬起頭，臉上雖有一絲潮紅卻神色如常……至少表面上是這樣，除了眼神稍有一些深邃。

  「……」

  「啊，對了，可以打開電視嗎？總覺得有點無聊。」

  加藤悠介微微點頭，起身打開電視，把遙控器遞了過去。

  「謝謝。」惠的聲音很是平靜，將電視調換到了一個連續劇上，安靜地看了起來。

  稍後的一段時間裡。

  少女專心地看著電視，加藤悠介則保持沉默，兩人沒再講話。

  一直到了10點過半的時候。

  惠主動端著吃完蛋糕的盤子去收拾，悠介也起身走向衣櫥那裡，從裡面拿出一個新的枕頭與毛毯，並回到床邊替換。

  兩人各自忙碌著，都變得有些沉默。

  加藤悠介將新枕頭放在床上，又把自己用過的那個與毯子一起放在地毯上，準備稍後使用。

  他轉頭看向廚房，只見少女依舊在那裡洗著盤子，纖細的手指上粘著洗潔精所產生的泡沫水，不斷揉搓著並無污痕的盤子。

  「我去沖個澡，床給你，早點休息。」

  「……嗯，我知道了。」

  加藤悠介遂來到洗手間，並在除掉身上的衣物後走進浴室。

  光滑的浴缸瓷壁上仍掛著一些水珠。

  空氣里幽幽飄散著不屬於他所用的洗髮水，與牛奶沐浴露的香味。

  異樣的違和感在心中激起漣漪，但又被他馬上壓了下去。

  他沒再使用浴缸，只是用蓮蓬頭簡單沖了個澡。

  之後又依次擦乾身體和頭髮，刷過牙……

  當加藤悠介再次回到起居室的時候，房間的燈和電視已被人關閉。

  他對此面色如常，並按照記憶中的位置摸索著走到地毯那裡，在上面躺了下來。

  窸窸窣窣。

  少女在床上動來動去，說了起來：「抱歉喔，明明是我自己任性妄為，卻要你睡地上，這樣會很狡猾嗎？」

  「……不會。」

  「這樣啊。」

  噗、噗、噗……

  像是兩隻小腳撲騰的聲音從床尾響起。

  「那個，我可以說一件事嗎？」

  「？」

  「床上有你的味道。」

  短暫的沉默。

  「抱歉，很奇怪麼……？」

  「不會，讓人心情很平靜。」

  有好一會兒，寂靜的沉默充滿了整個房間。

  雨勢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不再有輕敲玻璃窗的聲音。

  加藤悠介翻了個身，在黑暗中看到了惠正面向他的臉。

  「我說，悠介。」

  「什麼。」

  「到了明天，要忘記今天的我哦？」

  「……」

  「然後等到明年的這一天，我們還能一起過生日嗎？」

  加藤悠介沉默了一會兒，轉開了話題：「……早點休息，惠。」

  又是一陣安靜。

  「……嗯，說的也是，那麼晚安，悠介。」

  「晚安。」

  漸漸的，規律的呼吸聲在房間響了起來。

  如果世上有什麼絕對難以忘懷的瞬間，肯定只有在逐漸稀薄的回憶里才找得到吧。

  比如那一個巴掌，比如這個平靜又不平凡的夜晚。

  ——加藤悠介不由自主地想著，隨即也跟著呼吸的旋律墜入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