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

  最終，沙優也沒有去赴齋藤的約。

  雖說她本來對這件事就不太願意，不過大家畢竟是同學，所以即便是拒絕也該打個招呼。

  只可惜。

  因為某個厚臉皮的人，她已經完全沒了那種心情，只是兀自快步走著。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咚隆咚隆, 咚隆咚隆。

  輕盈的裙袂與寬鬆的長褲隨著步子擺盪，深色的制服鞋踩踏著河岸邊的石子路，叩響了一輕一重的腳步聲。

  「荻原同學。」

  背後響起了煩人的聲音。

  少女咬著下嘴唇，沒有回應，稍微加快腳步。

  「荻原同學。」

  「……」

  「沙優醬。」

  「……」

  「你還在生氣嗎？」

  「(??へ??╬)」

  「看來是了呢。」

  少年輕笑著：「主動親你是我不對，這麼介意的話我讓你還回來好不好？」

  「……不要臉！」少女的步伐亂了一拍。

  加藤悠介覺察到了這一點, 再次輕笑一聲：「話說回來，我可以去你家嗎？」

  「——！」

  沙優驀然停下急行的腳步, 猛地轉身。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悠介也跟著停下腳步, 面露疑惑。

  「做什麼，不是說了去你家嗎？」

  「我家裡不歡迎外人。」

  「那就沒問題了啊。」

  「……誒？」

  「畢竟，我應該不算外人了吧？」某人沒臉沒皮地指著自己，目光落在對方粉嫩的櫻唇上面。

  沙優瞬間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憤憤叫道：「——別開玩笑了！」

  「我沒有在開玩笑。」

  加藤悠介笑容一斂，用無比認真的語氣溫聲說道：「在你的事情上，我一直都是很認真的。」

  「……？」

  面對突然從輕佻轉為正經的他，少女不禁愣在了原地。

  趁此機會，修長的身影迅速迫近。

  喀啦喀啦。

  大小不一的灰色石子被鞋尖踢得在地面上蹦跳。

  咚。

  單肩書包掉在地上。

  一股清新且溫暖的味道將沙優完全包裹起來。

  然後……

  「唔嗯……！」

  教室里的一幕在此地重演。

  比起第一次的陌生，這一次的親吻溫柔了許多，卻同樣熱情執著。

  溫濕的風帶來夏夜悶熱的氣息。

  潺潺流淌的河水，茂密的雜草，留著紛亂鞋印的泥石小路，融化的甜美雪葩, 蚊香細長的輕煙，以及少女甘甜的香唇——

  這些氣息混雜在一起, 讓人直接感受到又到了這個季節。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盤旋的飛鳥雞賊地微張著嘴巴，伸出舌頭，捕捉著那條溫暖柔軟的笨拙小魚。

  和煦的陽光帶著幾分暮色，溫柔的包裹著兩人，映照出一張帶著幾分迷茫的可愛臉龐。

  良久，交匯的唇紋慢慢分開。

  最後在那雙柔軟唇瓣上輕啄一下，加藤悠介緩緩後退一步，彎身撿起了自己剛才丟在地上的書包，至於對方的書包則是被他好好背在肩上。

  「你這個人……」

  沙優喃喃著，恍若剛從夢中醒來，用手背使勁擦起了嘴唇，顯得極端厭惡。

  「咳、咳咳……你到底——在做什麼呀！！」

  看著對他怒目而視的少女，加藤悠介卻笑得十分開心。

  「這樣，你就不能說跟我沒關係了吧？」

  「擅自對女孩子做這種事情，你覺得會被原諒嗎！」

  「說是這麼說，但是你沒有咬我呢，舌頭。」

  沙優不由為之一滯，像是被這種厚顏無恥的發言搞得無言以對，傻傻地張大眼睛。

  吹彈可破的肌膚因為氣憤而暈染著紅霞, 駁斥道：「你這種人, 最討厭了——！」

  這麼說著，她的內心深處卻是感到莫名悸動，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情緒正在醞釀。

  既像是憤怒，又像是羞惱，其中還夾雜著些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這種感覺非常奇特，特別是那個吻，就仿佛對方比自己還要了解自己一樣，總能找到她軟弱可欺的地方，迅速瓦解她的意志，讓她一時忘記反抗。

  所有的一切混雜在一起，最後又統統轉換為對眼前之人的厭惡，想就這麼遠離他，永遠都不要見他。

  那並非是抗拒，更像是一種面對未知事物的警惕。

  畢竟人性會對自己所不了解的事物感到不安，從而下意識地想要遠離。

  對於這一切，加藤悠介自然不會讓她如願。

  一邊抬手拍去書包上的泥土，一邊開口說道：「你早晚會習慣的。」

  會習慣的……？

  習慣什麼？

  習慣他的存在？還是習慣他的輕佻？

  沙優不太清楚，也不想去了解這些事情。

  她只是做了一個深呼吸，抿緊嘴唇，然後上前一步。

  「……請把我的書包，還給我。」

  一隻手向前伸出，並朝上攤開。

  加藤悠介莞爾一笑，自然地伸出手，牽了上去。

  「女生怎麼可以拿包，我幫你就好了。」

  沙優掙扎了兩下，但是沒能成功，進而對他投以譴責的視線。

  「請你放開，我沒有在開玩笑。」

  「我也沒有，聽話，我送你回家。」

  「我家裡人在家！」

  「好，那我也可以順便向伯母打個招呼。」

  「你會後悔的。」

  少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意識到反抗無望，終於放棄。

  感受到她的鬆動，加藤悠介得意地揚起嘴角，拉著對方向前走去。

  中間因為換方向的原因稍微鬆了一下手，如果沙優想的話，是可以趁機將手抽出的……不過她卻並未這麼做。

  為什麼不掙脫的理由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默默無言地邁動雙腿，跟著某人前行。

  灑落在肩頭的髮絲輕盈地隨著重力垂下，遮住了臉，讓人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

  「是說。」

  「……？」

  「荻原同學這個名字叫起來太拗口了，我可以叫你沙優嗎？」

  「……不可以。」沙優停頓了一下說。

  悠介爽快地點點頭，「好，那就叫沙優了。」

  「你一直，都是這麼厚臉皮的嗎？」

  「不是說了嗎，我只對你這樣。」

  「……」

  見她沒有反應，加藤悠介又繼續說道：「相對的，你叫我悠介就好了。」

  谷欺

  「悠介……？」少女喃喃著，像是在記憶里搜索著他的名字。

  「對，我家人一般都這樣叫我，不覺得比加藤同學要順口多了嗎？」

  「……我們又不是家人。」

  「可我希望你這麼叫。」

  「莫名奇妙……」

  「你這話可真不客氣。」

  「……」

  沙優又不吭聲了，不過身上卻散發出一種「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的感覺。

  加藤悠介對此不以為意，只是愉快地笑著，並試圖偷偷把手指插進對方的指間，試圖讓兩人十指相扣。

  可惜對方卻把手崩得緊緊的，絲毫不給他機會，並又有想要逃走的趨勢。

  為了不破壞這暫時的和平，某人只能悻悻地放棄了這一打算，於是少女也像是妥協一樣的停下反抗。

  走了幾步之後，沙優像是想起什麼的，用空著的那隻手從裙子口袋裡拿出手機，接著又朝下瞥了一眼自己被握著的那隻手，無奈地輕吁一口氣，單手在屏幕上敲擊。

  「如果你想聯繫結子的話，我已經告訴她讓她先回家了。」

  「誒……？」

  「畢竟你跑得太快，她當時完全沒能反應過來呢。」

  「……」

  少女便用Line發了一個道歉的表情包給自己好友，而對方也很快傳來一個沒關係的表情包，並附了一句明天見的消息。

  這讓她稍微放鬆下來，進而準備收起手機，結果一台手機卻悄悄從旁邊遞了過來。

  緊接著是某人的話語。

  「也加一下我的。」

  展現在眼前的，是便於通過掃碼互加好友的二維碼圖片。

  瞟了一眼的沙優微微蹙眉，佯裝看不見的想要收起手機。

  「快點，不然我現在就把你抱起來。」

  少女對此稍作猶豫，似乎是掂量了一下後果，覺得那種丟人的事情是絕對不能接受的，遂不情不願地動手操作了起來。

  叮。

  伴隨著悅耳的清脆聲響，加藤悠介也如願以償的收到了一條新的好友申請。

  這讓他滿意地點點頭，咧嘴笑了起來。

  「厚臉皮……」看著自己好友里多出一個人的沙優小聲嘟噥道。

  「臉皮薄的男生是追不到喜歡的女孩子的。」

  「……過分的輕佻，也讓人討厭。」

  「或許吧，但你怎麼樣都是我的。」

  「……」

  不講理的發言讓沙優頓時沒脾氣了，只是默默撇了撇嘴，安靜走路。

  不知不覺間，兩人便來到了一片幽靜的住宅區。

  一棟棟獨立的小洋房在整潔的道路兩側林立，周圍還種著不少植被，環境比尋常的一戶建好了許多。

  沙優在路口停下腳步，木然開口道：「到這裡就好，把書包還我。」

  「不是說好把你送回家嗎？這裡不是還沒到麼。」加藤悠介反問道。

  「接下來我自己會走，你不要再跟來了。」

  「嗯？那至少讓我跟伯母打個招呼。」

  沙優不禁皺起眉頭，目光一寸寸地在他臉上梭巡，像是在確認他此時的話是深思熟慮過的。

  少年也坦然地與她對視。

  那裡沒有輕佻，能見到的只有一片坦然，還有一種獨特的沉穩味道。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十秒鐘以上。

  終於，沙優忍不住開始慌了。

  在她想來，對方雖然嘴上說著要送自己回家，但應該也只是要把她送回家附近，並不會真的如他說的那般到自己家，或者與母親見面……

  可這一刻，她忽然不確定了。

  然而還不等她多想……

  「走吧。」

  「誒？」

  加藤悠介忽然主動拉著她跑了起來，並筆直地朝前方而去。

  「等、等一下……」

  「不等。」

  「停下來。」

  「不停。」

  手心傳來熾熱的溫度，沙優覺得自己好像在微微出汗。

  「你要去哪裡？」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了。」悠介回過頭來，臉上露出自然的笑容。

  兩邊的風景不斷倒退，穿過房屋、穿過公園……

  一直到某一戶的門前，少年才停下腳步，並鬆開她的手。

  還來不及細想對方為什麼會知道自己家的位置，下一秒所發生的事情就讓沙優靜靜地睜圓了雙眼。

  「……等一下！」她試圖伸手阻攔，然而卻已經遲了。

  嗶——

  電鈴的聲音從安裝在戶外的門鈴那裡響起。

  間隔了幾拍以後。

  噗嚓……

  有些冷淡的女聲就從揚聲器里傳了出來。

  「……是誰？」

  「您好！我叫岩波，是荻原同學的同班同學，因為她身體不太舒服的關係，我是來送她回家的。」

  加藤悠介挑選著禮貌又不會太拘謹的詞彙，朝對講機鏡頭露出爽朗的笑容。

  說完又背對著鏡頭，對一旁呆愣著的少女使了一個眼色。

  「媽媽……是我，我回來了。」沙優低聲說道，卻並未出現在鏡頭前，只是憤怒地瞪著他。

  「……進來吧。」

  喀嗒。

  院外的鐵門響起開鎖的動靜，對講機被掛斷。

  走到少女身邊的加藤悠介攙扶著她的手，小聲說了一句：「這裡就用肚子疼來解釋吧。」

  沙優回以一個憤怒的瞪視。若是可以，她真的很想把這個人推進冬天的河川里，讓他知道一下這樣做的後果。

  不過事已至此，為了不引起更多的麻煩，她還是選擇了配合。

  沒有選擇用對方的理由，而是做出一種腿腳不便的樣子，與他一同朝裡面走去。

  加藤悠介對此也沒說什麼，表情顯得十分無害且正經，就像是一個關心同學的人。

  蹣跚著走上樓梯，洋房的門也「咔噠」一聲打開。

  沙優的母親就站在那裡，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打量著他們。

  看到兩人攙扶在一起的手時不由微微皺眉，不過在看到沙優一瘸一拐的樣子後又慢慢鬆開。

  「發生了什麼？」她對沙優問道。

  「對不起，媽媽，我在學校不小心崴到腳了……」少女歉然地低著頭，有一種小心謹慎的味道。

  「這樣……」女性不置可否地頷首，繼而將目光轉向一旁，說道：「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您客氣了，伯母。」

  加藤悠介先是禮貌回道，接著又露出一副擔憂的表情，視線在沙優腳下停頓一下。

  「不要緊嗎，荻原同學？」

  「……嗯，只是一點小傷而已，謝謝你送我回來，岩波同學。」沙優用禮貌且疏離的語氣這麼說道，並主動放開了他的手。

  見狀，女性似乎是滿意一點，走上前接過了他的位置。

  一邊攙扶著沙優往家裡走去，一邊再次對悠介下了逐客令，「好了，之後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回去吧。」

  「好的，那我就不打擾了，伯母再……」

  「砰」的一聲，房門就被關上。

  兩女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後。

  還剩一個「見」字未說完的加藤悠介抬起頭，不以為意地摸了摸鼻子，然後轉身向外走去。

  他的臉色變得嚴肅了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