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眉毛頓時吊了起來，仿佛是對她沒有道歉而是先頂嘴感到不快。
「我當然不了解你啊，誰知道你在想什麼？畢竟你一直什麼都不說呢。」
這種漫不經心又理所當然的諷刺，更是加劇了少女的憤怒。
「媽媽還記得我離家出走那天，對我說了什麼嗎？」
對方對此思索了數秒，接著又若無其事地說道：「……說了什麼呢，我不記得了。」
「果然……」
沙優喃喃著低下頭, 表情似憤怒似悲傷。
「我就知道……媽媽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裡，甚至沒有努力想要了解我不是嗎？」
凝望著那張隱沒在發梢縫隙里的優美側臉，加藤悠介心中莫名有些刺痛，不由握緊了拳頭。
「一回家就開始埋怨我了？」女性繼續說：「所以你離家出走也是為了給家人添亂，從而藉此泄憤是吧？」
「才不是啊！」
沙優大叫著從椅子上猛地站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感情爆發讓對方的肩膀顫抖了一下，一瞬間露出了膽怯的表情，隨即又馬上揚起眉毛，回瞪過來。
「我只是……想要從媽媽身邊逃走罷了！」
少女以斬釘截鐵的語氣這麼說道：「想逃離根本沒有想要理解我的媽媽！想逃離會以為是我……親手殺了自己唯一朋友的你……」
沙優的聲音漸漸變小, 嗓子裡發出了小聲的哭泣。
那並非是想要打擊對方或博得同情，而是一種哪怕暴露出自身的脆弱一面，也要將心中感情傾訴出來的念頭。
經此提醒，女性似乎也終於想起了某些事，眼中閃過瞬息的恍惚，繼而又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
「……即使如此，離家出走又能怎麼樣？一個小孩子就算跑到外面去也辦不到任何事吧。」
「這個……雖然是這樣……」
沙優支支吾吾著，訥訥說不出話來。
而看著這樣的她，對方進一步開口相逼：「說了那麼多，到頭來還不是躲在了陌生人家裡……而且把別人家的孩子給帶到家裡，這不就是犯罪行為嗎？」
「媽，加藤君他跟沙優一樣，還只是學生……」一旁的一颯拉了拉女性的手臂，意有所指地提醒道。
女性似乎一瞬間想要發怒，但又馬上想到什麼的話語一滯，放低聲音說道：「就算是那樣……也知道這種行為是不對的吧？為什麼要把這種人給帶回來啊……」
「那是因為——」
正在荻原一颯試圖做出解釋的時候……
「砰！」的一聲。
沙優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你總是你總是……」
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低沉嗓音緩緩響起。
「你總是這樣侮辱我最重要的人！我就是討厭你的這種地方啊！！！」
近乎尖叫的嗓音讓房間裡的空氣都顫抖了起來。
趁著對方講不出話來之前, 她又繼續說道：「跟媽媽不同……悠介他打從心底珍惜著我，在我最自暴自棄的時候，只有他給了我「無條件的愛」。」
平靜的話語清晰的飄入每一個人耳中。
「無條件的愛……？」
女性喃喃著，臉上浮現出了憤怒。
「你這算什麼話……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艱辛……！」
這麼說著的她用手砰砰砰地拍著桌子，甚至連心中的顧忌都被怒火壓了下去。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害我失去了多少東西……！」
緊接著——
「如果……當初沒把你生下來就好了——！」
這句話在房間裡擴散開來。
「媽——！」荻原一颯憤激出聲。
屋內霎時一片死寂。
聽到這話的沙優小臉變得煞白，上面沒有半點血色，接著又倒吸了一口氣，緊緊咬住了下嘴唇。
一點點的，她的眼眶就紅了起來，眼角也開始積蓄起了淚水。
這時，一雙溫暖的手掌就按上了她的頭頂。
「別哭。」
溫柔而平靜的嗓音從少年口中傳來。
「有我在。」
「嗯……」
沙優用力點著腦袋，雙手死死捏著自己的裙角，潸然淚下。
「不是都說別哭了嗎，真的是愛哭鬼。」
加藤悠介微笑起來，聲音放得更輕，並抬手輕輕拭去少女臉上的淚水。
「嗯……不哭了。」
沙優吸著鼻子回應著，聲音聽起來悶悶的，然後緩緩收起了哭聲。
悠介這才點點頭，轉而望向對面。
「那麼，如果您對此感到後悔的話，不如就讓我帶走沙優吧，夫人。」
「帶走？」
女性的眉頭皺了起來，第一次與他目光產生交匯，雖然有一瞬間的恐懼，卻又被她壓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您真的如此厭惡自己的女兒，不如就乾脆給她自由吧，我會對她今後的人生負責的。」
伴隨著此言一出，荻原家除了沙優以外的其他人都驚呆了。
女性先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後又無力地發出一聲輕嘆：「別開玩笑了，說到底也只是個小孩子而已，你以為這種話只是簡單說說嗎？沒有錢的話——」
「兩千萬夠不夠？」
「哈——？」
「這是我現在能拿出來的，應該夠兩個人讀完大學了。」
像是一時被這話震得說不出話來，女性呆呆的睜著眼睛。
就連一颯也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用手輕輕敲了敲桌子，謹慎說道：「加藤君，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就算再怎麼為了沙優，這種事也不是能輕易開玩笑的。」
加藤悠介對此笑了起來：「我從不跟陌生人開玩笑，你忘了嗎？」
說著便從腳下拿起從進屋就放在那裡的背包，在裡面翻找起來。
而女性和一颯則是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
不消片刻，他的手上就多了一本存摺。
什麼話也沒說，悠介就直接把存摺放在了桌上，用手推向對面。
見此，荻原一颯不由吞了一口口水。
正當他準備伸手去拿的時候，旁邊的一隻手卻先他一步的將那存摺拿在了手中。
「媽……」
不理他的反應，女性就逕自翻看了起來。
唰唰唰。
緊接著——
「說什麼兩千萬……這裡不是連一半也不到嘛。」
面對女性的話語，加藤悠介不慌也不忙，而是對著一颯開口說道：「你的筆記本電腦可以借我一下嗎？大舅哥。」
荻原一颯沒有立刻作答，而是遲疑地看向了自己母親。
「……去給他拿，一颯。」女性冷漠地說道。
「知道了，那我失陪一下。」一颯這才點了點頭，抬腳走出了房間。
幾乎沒過幾分鐘。
拿著一款輕薄型筆記本電腦的他，就返回了客廳。
「這個可以嗎？」
「嗯，可以。」
頷首致意過後的悠介接過電腦，動手在上面操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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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則是兩臂抱胸，一言不發的注視著他，眼裡神色莫名。
有好一會兒，客廳里只有鍵盤敲擊的聲音。
「好了。」
直到似乎完成什麼的加藤悠介再度抬起頭，並將筆記本電腦的熒幕轉向他們時。
兩人這才一起朝上面看了過去。
呈現在眼前的，是銀行的帳戶界面。
【姓名：加藤悠介】
【帳戶金額：27，451，500】
……
待看清上面的金額之後，荻原一颯的瞳孔就因為震驚而劇烈收縮了起來。
要知道就算是從父親那裡繼承下來的公司，一年下來的收益也就在1500~1800萬之間，而且那還是在市場狀況很好的情況下，否則的話最多只有1000萬左右，更別提還有虧損的時候。
為了保證公司能獲得良好的收益，身為社長的他不僅常常要待在公司，甚至一年下來連假期都不會休幾天。
按照東京年收入在1000萬以上的人群計算，這一比例幾乎只是整體社會的極小部分，而且大多還要供一家四口家庭的全年開銷。
畢竟日本有八成以上的女性在婚後都是當全職主婦的，所以收入全靠男方，正如荻原家這樣。
即便如此，這也算是足夠羨煞旁人的優渥生活了。
而現在，一名還在上高中的學生，卻是如此輕易地在他面前拿出了這些錢，怎能讓他不為之動容。
不僅如此，對方還說要用這些錢來承擔自己妹妹今後的人生……這就讓他的心情更加複雜了。
哪怕這些錢是借來的，但一個高中生能有這種人脈，本身就很值得深思了。
外貌出眾、身手不俗、品格優秀、能力出眾……
所有的一切都是上上之選，甚至對自己的妹妹也是全心全意。
面對這一切，荻原一颯甚至一時想不出應該如何表達內心的想法，並讓他極其罕見地感到有些消沉，生出一種自愧不如的感覺。
轉眼看向一旁。
就見母親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心神巨震的恍惚模樣，很明顯也在為這一事實而劇烈動搖著。
「這樣子可以了嗎？夫人。」
加藤悠介緩緩問道，臉上的表情平淡似水，仿佛全然不知自己的表現有多麼具有衝擊力一樣。
「你是……怎麼有這麼多錢的？」女性沉默著問道。
「您只需要知道這些都是來源合法，並且報過稅的收入就行了，其他的並不需要了解。」
對方再次沉默著，將雙手合攏在面前，放在嘴邊。
「……你打算用這些錢供沙優讀大學？」
「不僅是大學。」
加藤悠介搖了搖頭，娓娓道來。
「包括沙優今後的人生，我也會一直盡我所能的照顧她。」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這次也是來為您解決煩惱。這一切只要您同意給沙優自由，讓她轉來東京念書，那麼每個人都能獲得幸福。」
「我不會要求您不再出現在沙優面前，而且如果您有一天想的話，也可以來看望沙優，我們都會歡迎。」
「當然，如果您不想也沒關係，甚至可以讓沙優過繼在我目前監護人的名下，從此不再相見，一切都看您的選擇。」
少年的話語很是平靜，卻也十分清晰，並且條理分明、面面俱到。
話中沒有把女性作為「必須打倒的人」來打擊，而是在合理之中尋求一種和平的解決方式，並且還貼心地給出了各種選擇。
與先前暴怒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甚至讓人覺得不久前的一切都只是幻想。
若非是剛才離開客廳時看到了牆上遺留的大洞，或許一颯就真的相信了。
先用武力抹平他人的小覷心理，然後再展示財力，先禮後兵和軟硬兼施的手段用得極為自然。
看著被這一番言辭說得半晌講不出話的母親。
有那麼一瞬間，荻原一颯甚至都忍不住想要答應下來。
畢竟母親和沙優之間的關係根本看不到半點希望，與其這樣彼此互相折麽下去，那麼放手或許也不失為一種好的做法。
不過出於尊重，他還是將這一事情交由了母親做主，只是輕喚了一聲「媽……」後，就安靜了下來。
然而當他沒有第一時間反對，而是做出這種行為時，就已經是一種默許的鬆動了。
這一點不僅女性懂，就連悠介和沙優也看出來了。
二人的臉上甚至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拉在了一起，十指相扣著。
女性的眼神波動起來，沉默著，久久沉默著。
三人對此也不催促，只是紛紛將視線聚集在她身上，靜靜等待她作出決定。
沙優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這種無聲的壓力更是讓女性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便是在這樣一種詭異的氛圍下。
她將目光投向了對面，在悠介和沙優之間來回切換，時而又看向身邊的一颯，如此反覆著、思考著。
臉色陰晴不定。
良久。
看看面帶微笑的少年，俊逸的面容就算比一颯都不遑多讓。
再看看桌上的存摺和筆記本電腦……
耳邊回想著對方的話語……
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勝券在握的味道，仿佛在對她發出嘲諷。
「……這算什麼啊？」
女性小聲嘀咕著，並像是逃避一樣的低下頭，用雙手抱住了腦袋。
把沙優……帶走？
由這個……打了我兩個耳光的人？
想到這裡，一種嫉妒與瘋狂的情緒就從心底湧出。
「沙優是……我的東西……」
她斷斷續續地喃喃著，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媽……」一旁的一颯忍不住出聲道。
「就連一颯也……要被奪走了……？」
「什麼啊……什麼啊……到底什麼啊……」
伴隨著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
嘎吱一下子，她就從椅子上猛地站了起來。
然後……
「滾出去……滾出去——！」
在三人的注視之下。
女性開始大叫，似乎是混亂所導致的歇斯底里。
「媽……！」
見到這一幕，一颯臉上頓時露出「糟了」的表情，立刻站了起來。
一邊用手輕輕撫摸著對方的後背，一邊不斷說著「沒事的沒事的」讓她坐下。
在他的安撫之下。
漸漸的，女性的狀態變得好了一點。
只是口中卻依舊不停念叨著「什麼啊」、「滾出去」之類的字眼，一副逕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屏蔽了外界的模樣。
完全無法溝通。
見此，加藤悠介不由深深地皺起了眉頭，而沙優的臉上也露出了悲傷以及難過的表情。
「不好意思，你們可以先迴避一下嗎？」走過來的一颯對兩人小聲說道，生怕會刺激到母親。
「不需要叫救護車嗎？」看了一眼女性的悠介遲疑地問道。
荻原一颯便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並單手搭上他的肩膀，「這是她的老毛病了，我會處理好的，你們就先去沙優的房間吧。」
說著便主動幫他們收拾起了行李。
同時也把桌上包括存摺和筆記本電腦在內的，等一切可能會對自己母親產生影響的東西，全部交給了兩人。
不由分說的，兩人就被他趕出了客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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