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

  面對紅坂朱音所提出的要求，悠介則是不緊不慢地回應。

  「這似乎是紅坂小姐應該知道的事情，就算再怎麼不入流，這也是商業作品的範疇，我認為保密是合理且必要的。」

  「其次，我也不打算對外籌集資金，如果你想用這個理由來說服我的話，還是不必費心了。」

  「最後，容我冒昧地問一下，假設我們的企劃完成之後，不知道紅坂小姐願不願意以發行商的身份來與我們合作？」

  當他這麼說完之後……

  就見紅坂朱音先是愣了一下，隨後……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沒有任何徵兆和理由的，她開始以亢奮的語氣肆意狂笑，連帶著苗條的身體也跟著顫抖不止。

  看了一眼擺在桌子中央，那原本有一公升而此時卻幾乎見底的酒瓶。

  加藤悠介忍不住懷疑對面這個人是不是在撒酒瘋，進而朝櫃檯後面的老闆看去。

  就見對方正從容不迫地在盤中擺著壽司，對店內高亢的大小聲沒有絲毫反應，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遂又收回目光，默默思考起了紅坂朱音在業界的一些傳聞。

  熟女、腹黑、女王、漫畫家、不敗的天才……這些是正面的。

  瘋狂、冷血、收割者、不擇手段、創作者的墳墓……這些是負面的。

  正如詩羽在夏Comi上時曾提醒過的那樣。

  作為同人女王的紅坂朱音，因為被她看上而成為明星的創作者，在業內的例子可以說不勝枚舉。

  然而與之相對的，那些被她看上以後卻無法滿足她的期待，從而走上崩潰一途的創作者，光是已知人數就有著成功者的好幾倍。

  因此才造就了她毀譽參半，甚至是詆毀大過讚譽的巨大名聲。

  儘管如此，這個人卻依舊我行我素，屹立不倒。

  並仿佛永遠都不知疲倦地行走在前進的道路上，任由無數的枯骨堆砌了她在商界一途的不敗神話。

  無法阻擋，也無人可擋。

  就像是一輪耀眼的烈日，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她升空的腳步。

  甚至連那些原本有資格站在其身邊的人，也因為自身的智盡力窮，而不得不在某個階段被迫停下腳步，嘆息著目送她離去。

  不知不覺中，最後剩下的就只有紅坂朱音一個人了。

  而悠介之所以會跟她提出合作，也是因為其手下的廣闊渠道以及豐厚人脈。

  假若真的能讓對方的公司成為遊戲的發行商，可以說屆時在宣發這一塊的事務就已經得到了保障。

  作為一個穿越者，他自然明白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

  想要打造一個爆款雖然不易，可也不是無法做到，然而想要造就經典就完全是另外一碼事了。

  為了實現今後的財富自由，也為了不負《Clannad》曾經帶給自己的感動。

  加藤悠介願意為之付出努力，以求在所有的環節上都做到精益求精。

  想著這些的同時，端著托盤的壽司店老闆也為桌上送來了各種美食。

  似乎是因為狂笑不止而耗費了許多體力，不停握拳敲打著桌子的紅坂朱音也沒客氣，直接就空手拿起一個鵝肝手握丟入了嘴巴裡面，接著又給杯中倒了一杯清酒。

  「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她粗獷且豪邁地說：「你要不要也來一杯，埃羅芒阿老師？」

  聽到這話……

  「喂，高坂小姐——！」

  才剛準備返回櫃檯的店老闆立刻警告出聲，臉上已沒了先前的從容，變得十分嚴肅。

  只不過——

  啪！

  一道沉悶的聲音倏地在店內響起。

  老闆說到一半的話語驟然卡在了喉嚨里，視線不由自主地被那桌上的一沓厚厚的俗物所吸引。

  砰，咔嚓，咔嚓。

  呼~~~

  白色的煙霧被朱紅的唇瓣吸入，接著又從英挺的鼻子裡緩緩吐出。

  「抱歉，老闆。我想跟這小子談點私事，你可以休息一會兒嗎？」以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七星牌香菸的紅坂朱音，用低沉微啞的嗓音淡淡道，冷艷的面容在繚繞的煙霧中顯得有些妖艷。

  空氣安靜了那麼三秒鐘。

  忽然一道嘆息在店內響起。

  「不好意思了。」

  中年老闆不苟言笑地說道：「我突然想起廚房還有一批新到的貨沒有處理，請容我先失陪一下。」

  說著，清了清嗓子的他便抬腳向外走去。

  雙眼目不斜視地直視著前方的同時，一隻手似不經意地在桌上一滑。

  宛如一陣微風吹過。

  隨著老闆的身影離開店內之後，桌上也沒了那沓煩人的俗物。

  「那麼——」

  腹黑的女王輕啟朱唇，優雅地吐出一口煙霧。

  「礙事的傢伙不在了，你怎麼說？」

  叮叮。

  蔥白指尖在桌上的透明玻璃杯上輕彈，發出悅耳的清脆聲響，仿佛在催促著某人回應。

  看了一眼那杯口上暈染開來的口紅，全程沒有發表言論的加藤悠介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是麼，那算了。」

  見到這一幕的紅坂朱音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拿起杯子，將清澈如水的瓊漿玉液一飲而盡。

  「——所以，你剛才說想讓我給你做發行商？」

  「對。」

  「說服我的理由準備好了嗎？」

  「能賺錢算不算？」

  「賺多少？」

  加藤悠介沉思片刻，單手在桌上握拳，然後伸出一根手指。

  紅坂朱音低眸看了一眼，沒什麼反應。

  「最少。」

  「是嘛。」

  短暫的沉默。

  加藤悠介猶豫了一下，然後又伸出一根手指。

  「呼~~我想知道你對遊戲的預計銷量是多少？」

  「首發，爭一保三。全國，前十。」加藤悠介一字一句地說，並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的眼睛。

  紅坂朱音對此沒什麼表情，只是微微眯起眼睛，輕嘲一聲：「不錯的野心。」

  說完便沒什麼回應，直到一小簇菸灰落在了手上，然後被她輕輕彈去。

  「所以你願意接受嗎？紅坂小姐。」

  對方不發一語地在菸袋裡掐滅香菸，然後低頭大啖起了桌上的食物，似乎是在思考。

  而加藤悠介只是靜靜看著她用那說不出是粗魯，還是邋遢的吃相大口吃著食物，同樣保持緘默。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以後。

  像是補充好體力的紅坂朱音從桌上的紙盒抽出一張面巾紙，擦了擦嘴巴。

  「不如這樣好了。」她說：「我們來做一個對賭協議吧。」

  「對賭協議……」悠介喃喃著皺起眉頭，「關於什麼的？」

  「就按照你剛才說的那些，以這份企劃屆時能否達到那種銷量為準。」

  紅坂朱音開口說道：「我可以答應發行商的事情，不過條件是你輸了以後要來「rouge en rouge 」。」

  加藤悠介嗤笑一聲：「……這條件，好像對我不太公……」

  對方打斷了他的話。

  「當然，如果你贏了，我不僅可以無償幫你做宣發，包括分成的費用也可以免去。」

  「……！」

  「怎麼樣？」

  紅坂朱音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若無其事地吐出瘋言瘋語：「這個提案你願意接受嗎？」

  場面驟然陷入沉寂。

  足足有好一會兒，加藤悠介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以目光不斷在她臉上梭巡，眸色深沉如夜，卻又不時閃過清冷的星光。

  然後才緩緩開口說道：「這件事……似乎對紅坂小姐沒什麼好處。」

  「哈———？」

  紅坂朱音拉長聲音，以男人般的粗魯口氣回應道：「好處？那種事情怎麼都好，我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做好去死的準備了嗎？」

  伴隨著話音的緩緩落定。

  「？？？」

  饒是悠介已經做了一定心理準備，卻仍是被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語搞得大腦一空，短暫失去了思考能力。

  而對方則是繼續把話說了下去。

  「其實呢，我原本期待的是你能老老實實來我這裡！到時不論是資源還是人脈，你都可以接觸到現在的數倍不止。

  為此我才客客氣氣地對你發出邀請，結果你居然敢拿喬！不僅連企劃都不告訴我，而且還要紅坂朱音來給你的遊戲背書！」

  這麼說著的女人不怒反笑，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眼中泛著寒光。

  以單純喝醉的女人而言，那目光太過銳利強烈，仿佛一把利劍一樣的欲直接透體而出，充滿了令人折服的魄力。

  然後才放緩了語速，一字一句地說道：「那麼。從此以後像是殉道者一樣，為了「rouge en rouge」奉獻自己、燃燒生命。你，做好這種覺悟了嗎？」

  加藤悠介回望著她，只覺得眼前之人那纖細的黛眉間，已在不知不覺間多了一分久居高位的威壓之色。

  遂沉吟著問道：「這的確是個很有吸引力的提議，但是只是普普通通的合作，分配利益不好嗎？」

  紅坂朱音黛眉斜翹，再重點燃一根香菸。

  「怎麼，你怕了？」

  「只能說我賭性沒那麼大吧。」

  「喔？原來是安定派的草食男麼？那樣的話我這邊的事務所比較適合你，那種因為認真奮鬥搞垮身心的創作者，我願意照顧你們一輩子喔。」

  「……是說可以不要再用這種說法了嗎？關於那方面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不知道是否理解了悠介的想法，對方臉上完全沒有遺憾之色，只是在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看起來有些刻薄。

  「什麼都無法捨棄的人，是什麼都無法改變的，好好記著這一點吧，埃羅芒阿老師。」紅坂朱音略有深意地說道，繼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向外面走去。

  只是走到門前時又停下腳步，似乎想起什麼似的撂下一句話：「總之給你半個月的時間考慮，到時記得給我答覆。」

  說完就離開了店裡。

  『我好像並沒有答應什麼吧……』

  看著她離去背影的加藤悠介忍不住搖了搖頭。

  呲呲呲，昂——

  外面傳來了車輛引擎發動的聲音。

  緊接著是老闆驚愕的話語。

  「等下，高坂小姐！你難道想酒後駕車嗎！？」

  聽到這話的悠介先是一愣，隨即立刻起身跑了出去。

  放眼看去，就見身穿一身藏青色廚師服的老闆正站在停車位那裡，並一臉困擾地對車子裡的人說著什麼。

  於是加藤悠介也抬腳走上前。

  只聽駕駛位上的紅坂朱音便是不耐煩地說道：「什麼——？我只不過才喝了一點點而已，這點量不算什麼，安心啦，隔~」

  「不不不，你這不是已經醉得不行了嗎！？」

  「哈啊~~~？你很吵啊大叔，快點躲開。」

  爭論不休之中，老闆一眼就看到了走來的悠介。

  當下也不跟某個不可理喻的醉鬼掰扯了，而是一把拉過悠介說道：「不行不行！還是讓這個少年送你回去吧，我還不想這麼早失去一個主顧！至少等我退休之後再說！」

  原本還覺得老闆為人不錯的加藤悠介聽到這裡，表情頓時就變成了死魚眼的樣子。不過也沒有出言拒絕，而是朝車裡的紅坂朱音看了過去。

  就見對方正鳳眸微眯，雙頰暈紅的打量著他，繼而不悅地砸了一下嘴，扶著額頭說道：「知道了知道了，那就麻煩你了，埃羅芒阿老師。」

  說著就熄滅車子，扶著門從車上走下。

  「我去幫你們叫計程車。」鬆了一口氣的老闆轉身向外面的街道走去。

  而加藤悠介輕嘆一聲問道：「你家是在哪裡？紅坂小姐。」

  咔嚓，滴滴——

  「我看看……」

  用遙控鎖上車門的紅坂朱音在包包里翻找起來，隨即——

  「唔……」

  伴隨著面色的一青，她立刻就捂著嘴巴，踉踉蹌蹌的跑到了一旁的欄杆下。

  見到這一幕的加藤悠介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

  空氣中飄來一絲酸氣，但又馬上被微風吹散。

  一直等到對方自個兒忙活完之後，他才再次走來。

  儘量不去看地上的東西，他直接開口問道：「還站的起來嗎？紅坂小姐。」

  「……」

  對方沒有回應，只是蹲在地上，耷拉著腦袋。

  「紅坂小姐？」

  「……」

  加藤悠介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這時——

  「餵——小哥，計程車來了噢！」老闆在不遠處揮手高喊。

  「這三腳貓好像斷片了，怎麼辦——？」

  「什麼！那就拜託你了——！加油！」如此說著的老闆先是驚愕地看了一眼他們，大概是估計到了現在情形，所以很明智地沒有過來，而是給了悠介一個大拇指。

  加藤悠介的額頭頓時冒出幾根黑線，心中著實很想把這邋遢的醉鬼丟下不管，不過一想到對方先前的幫助，終究還是感到有些過意不去。

  不由得發出一道悵然的嘆息。

  隨後挨著紅坂朱音屈膝下蹲，將她的一條手臂從脖子後面搭在自己肩上，並攙扶著對方腰肢站了起來。

  一股濃重的酒氣頓時撲面而來，甚至蓋過了從其胸口和腰間傳來的柔軟旖旎。

  「不能喝就別喝啊，逞什麼強……」

  嘀咕一句的加藤悠介忍耐著心中不適，帶著身上的累贅向著計程車走去。

  在壽司店老闆鼓勵的目光下，通過在紅坂朱音包包里找到的記有地址的信件，他最終還是把這個大齡御姐送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