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門前，重重人影掩映之後，站著一個老婦人。

老婦人穿著一件灰色的麻布長袍，半白的頭髮在腦後綰了一個髻，身上並無半分裝飾，十分簡樸，但通神氣派卻令人不敢小覷，尤其那雙眼睛，寂定中透出幾分令人心悸的睿智。

此刻那雙眼珠穿過層層人影，落在薄蓮葉的身上，隱含著一種苛刻的打量。

當看到站在薄蓮葉身邊的老婦人，眉峰不由得微蹙。

沉思片刻，她穿過人群，來到兩人面前:“霜姐姐，好久不見。”

薄老夫人轉身，倒是有些吃驚:“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枯榮大師主持的春祭清明法會，怎能不來捧場呢，倒是霜姐姐，許久未見，氣色竟是好了不少，看來近些時日過的十分舒心。”

薄老夫人皮笑肉不笑:“俗事纏身，哪裡比得上小蕊你，落得一身清淨。”

兩個老婦人你來我往，平靜的語氣之下隱藏著洶湧的暗流。

薄蓮葉跟在薄老夫人身邊，也算是見識過不少人物，面前這個老婦人，她隱約有些印象，姓宋，具體叫什麽名字她也不知道，只聽祖母叫她小蕊，這個宋並不是宋引章的那個宋家，而是要比宋家還要更高一級的存在，似乎和祖母的母家有些淵源，她一貫深居簡出，尋常人難得見她一面。

這位宋夫人挺神秘的，和祖母一貫說話是陰陽怪氣，也不知祖母怎麽得罪她了。

那老婦人和祖母的寒暄上也是沒佔得半分便宜，便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那一瞬間，強烈的壓迫感令薄蓮葉頭皮發麻。

“宋奶奶好，我是蓮葉。”薄蓮葉乖巧的開口。

“蓮葉長這麽大了，還是霜姐姐有福氣，有個這麽漂亮乖巧的小孫女。”

說著客套話，眼神中卻是全然的冷靜，薄蓮葉甚至覺得她盯著自己的眼神像一條毒蛇。

薄老夫人不動聲色的把薄蓮葉拉到自己身後，“別讓枯榮大師久等了。”

宋秋蕊目光落在薄蓮葉身後的一方蓮池中，唇角微勾:“霜姐姐，可還記得聞衍法師的預言?”

薄老夫人神色一頓。

薄蓮葉察覺到祖母握著自己的那隻手緊了緊，她有些不解的看向薄老夫人:“祖母……。”

什麽聞衍法師、什麽預言?

宋秋蕊目光落在開的最清豔的那朵蓮花上，唇角翹起一抹弧度，用極輕極輕的聲音緩緩說道:“當優曇婆羅花重新盛開，佛骨將重現人間……，那一天，終究是快來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薄老夫人鎮定的轉身，牽著薄蓮葉的手離開。

薄蓮葉一頭霧水，只能乖乖的跟著薄老夫人。

宋秋蕊站在蓮池前，想伸手撫摸一下蓮花，誰知刹那間，那蓮花竟迅速的枯萎垂敗下去。

“嘖、真是掃興。”

——

明鏡走進了一個乾淨明亮的房間中，身後的房門徐徐合上。

枯榮法師比她想象的還要年輕，他跪坐在蒲團上，慈眉善目，仙風道骨，明鏡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種寧靜平和的力量，那是真正的有道高僧的能量。

那雙眼睛溫暖平靜，像月夜之下的涓涓溪流，靜默無聲下是洶湧澎湃的暗河。

“師妹果然沒有看錯人。”這是枯榮法師看到她，說的第一句話。

明鏡跪在地上，神態恭謹:“弟子明鏡見過師伯。”

枯榮法師從蒲團上起身，親自將她攙扶起來，“好孩子，起來吧。”

他看著面前的少女，目光漸漸濕潤。

世人都道高僧早已超脫紅塵，無情無愛，然而，高僧終究是人，不是佛。

“你怎知，

我就是你的師伯呢?是你師父向你提起過我嗎?”枯榮大師的眸底升起一抹極其微渺的希冀。明鏡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一張卷起的羊皮卷，雙手交到枯榮大師面前。

“我整理師父的遺物時，發現了它，我想，它應該交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枯榮大師怔怔的盯著羊皮卷，半晌後，顫抖著伸出手。

明鏡緩緩後退一步，把空間讓給面前的人。

良久後，枯榮大師將羊皮卷小心翼翼的收好，沉吟道:“你師父……。”

明鏡溫聲回道:“師父走的很安詳，她沒有什麽遺憾。”

枯榮大師笑著搖了搖頭:“是啊，師妹是那樣通透的一個人。”

門外，明燈低聲開口:“師父，法會即將開始。”

枯榮大師想了想說道:“明鏡，你陪師伯一起參加法會吧。”

明鏡點了點頭:“弟子遵命。”

枯榮大師打開房門，對守在門外的明燈說道:“帶你的師妹先去換身衣服吧，她和你一起參加本次法會。”

明燈愣了愣，很快恭敬的點頭:“師妹請跟我來。”

明鏡跟著他離去。

枯榮大師手指撫摸著滄桑的羊皮卷， 眼神半明半晦:“師妹，辛苦你了……。”

——

春祭清明法會是相國寺一年一度最為盛大的法會，為期三天，屆時周邊所有修習大乘佛教的出家人都會前來參加，一些家中修習的居士以及信徒也會趕來參加，每年的這一天，相國寺人滿為患，連寺門前的階梯上都圍坐滿了信徒。

法壇設立在相國寺最中心的廣場上，薄蓮葉在小沙彌的指引下攙扶著薄老夫人走到前排的位置，這裡是最接近主持的位置，四周坐滿了她並不認識的僧侶。

薄蓮葉非常討厭這樣的場合，但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因為她在這些居士中，發現好幾個京州大家族的老太太，這讓她更加不敢造次。

她有些迷惑，為什麽佛教的一個法會能請來這麽多重量級人物?

而那位宋夫人，就坐在祖母的對面，薄蓮葉總覺得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那種隱隱的打量令她非常不舒服。

這時鍾鼓齊鳴，法螺齊奏，天地為之震動，緊接著來自各地的主法高僧在儀仗隊的引領下走向法壇，祖母和周圍的信眾合掌肅立，場面莊嚴神聖，薄蓮葉趕緊照做。

“迎請上師……。”隨著厚重的聲音落下，在隆重的儀軌下，身披袈裟的枯榮大師緩緩走來。

他的現身令現場更加安靜，每個人的面容上滿含虔誠的敬意。

薄蓮葉鬼使神差般悄悄抬眼，忽然，她神色一頓，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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