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賁營內是有大夫的。

許褚倒下，一干大夫迅速的圍了上來。

簡單的診視過後，無有例外的搖著頭。

這段時間…

各營這般癥狀，最後逝世的將士數不勝數，回天乏術。

許褚…雖身為虎賁軍統領，但…他也是人，也無法對抗這可怕的病魔，可怕的瘟疫。

「魏王，雖…雖還有氣，可料來熬不過一個時辰了，許多將士都是這樣，彌留之際會迴光返照，然後就是倒地不起。」

「是否…是否要將許將軍抬出這邊？讓他走的更體面一些。」

醫官在勸曹操，曹操擦拭了把額頭上的淚珠，搖頭道：「不用抬了，仲康一定更願意待在這虎賁營里，與他的兄弟們在一起。」

「他護衛了孤一輩子，就讓孤在這最後的時候守護在他的身邊吧！」

說着話…

曹操席地而坐，將許褚的身子倚靠在自己的大腿上，就這麼一對主僕，一對兄弟靜靜的坐在這裏，躺在這裏。

他像是還有許多話想對許褚講。

可終究…一個字都開不了口，或許一開口…他就會止不住淚崩。

於是，這一刻…曹操與許褚都靜默了一般。

而所有的虎賁軍甲士默契的蹲下身子，眼含熱淚的圍攏著曹操與許褚，像是要做最後的送別。

——別離季。

倒是陸羽…他站在高處目睹著這一幕。

可他與其它人的悲愴不同，他眯着眼，依舊在仔細觀察。

比如，地上的那一口黑血。

「仲景師弟…」陸羽扭過頭詢問張仲景…張仲景似乎一早就預料到陸羽會詢問他，當即提醒道：「地面上那黑血中是有蟲卵的，還在蠕動。」

「那…」陸羽驚問。

「有轉機。」張仲景的這麼三個字，讓陸羽的心情一下子鎮定了起來。

當然，他不會傻到告訴別人這個發現。

還是那句話，得再觀察一下…

畢竟…

別人看到的或許只是一個許褚，而陸羽看到的是十萬瘟疫下的將士們，如今許褚一人的安危…干係重大。

話說回來，許褚「虎痴」的威名，閻羅王也未必敢收吧？

十殿閻羅也該有所畏懼的吧？

…

…

此時，已是深夜，賬中只有冉冉的微亮燭火，搖曳著，這使得曹操的臉忽明忽暗。

可架不不住的是他面色的慘然，在一個時辰前，他將許褚駝進一處床榻上后，他便沒有再說一句話。

只是坐在床榻邊上，抓着許褚的手，默然無言。

幾個時辰，很漫長。

黑燈瞎火之中，只有偶爾自病榻上許褚發出的呻吟，這一個昔日能拖着牛倒行百米的壯漢，如今竟是這般模樣。

曹操那愈發滾燙的手，似乎…根本武力將許褚那冰冷的手捂熱。

「唉」的一聲嘆息，曹操滿臉寫滿了悲哀，卻依舊強撐著…

虎賁軍倒下了，許褚倒下了，可他曹操不能倒下，他的安危關係着天下！

又過了一個時辰。

曹操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忽的。

「咚…咚…」的鳴鑼聲再度響徹，曹操知道…這又是新一輪的巡營，只是…這一次他便是再想陪許褚去，也沒有機會了。

就在這時…

曹操突然耳邊傳來什麼。

「有…有水么？」

「……」

曹操沉默了一下，他下意識的以為這聲音是一同在這帳內的甲士發出的，可…他莫名感覺，自己的手像是被什麼觸碰了一下。

「渴，渴…」

這是…仲康的聲音？

賬外的銅鑼聲還在持續，可大帳之內，曹操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以為自己幻聽了，又以為自己在做夢。

「火，火…」

昏暗之下，曹操只能先命人去點起燭火，而火光之下，曹操清楚的看到了許褚的臉，那是一張蠟黃、虛弱到極致的臉，可…可偏偏臉上是張開眼睛的。

既沒有粗重的呼吸，也沒有露出什麼痛苦，而是平靜…十分的平靜，就好似古井無波一般。

「仲康？」

曹操下意識的去拉許褚的手，此時的手上已經多出了許多溫度，再不是極致的冰冷，曹操再去摸額頭，額上…冰涼！

這…

「哈哈…」剎那間曹操驚笑出聲，他的眼眸中掠過無限欣喜，高熱退了，手上有溫度了，全身都有溫度了，仲康還睜着眼…這…這是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么？

「拿水來，拿水來…」

曹操連忙喂許褚喝水…

許褚猛灌了兩碗，似乎一下子就有力氣了許多，儘管他的話還是細若遊絲，可…意識是清晰的呃，是有意識的。

「魏王…你…你怎麼在這兒？」

「我…我方才好像做了一個夢，猛到那諸葛小兒、周瑜小兒派刺客來刺殺魏王，有我許褚在？怎麼能讓他們得懲，我三拳兩腳就打退了這些刺客，可沒曾想，他們還有暗器…我便…便攔在魏王的身前，擋住了這些暗器。」

「我的身上都是血，還有汗…我感覺我…我就快活不成了！」

聽到這兒，曹操直接笑了。

「哈哈…」

「哈哈哈哈…」

「孤的『虎侯』英雄無敵，豈會被一些宵小之徒暗器所傷，虎侯這夢做的不盡然，不盡然了！」

曹操眸光中都帶着笑意。「有虎侯在，誰能刺殺得了孤？但凡敢來，那必定是有來無回！」

「你好了，孤的虎侯好了…好了，哈哈哈哈！」

曹操爽然的大笑聲響徹此間大帳…

聲震瓦礫，將周圍所有的虎賁甲士都吸引了過來。

「我不能死！」

許褚也張口道：「我還得保護魏王的安危，我還得讓長公…」

他本想說「讓長公子成為世子！」

可話剛剛吟出一半，「長公子」三個字一下子收了回去，這時候…還不能公然揭露陸子宇的身份。

「哈哈…」

曹操的笑容眯成了月牙，果然，仲康的神志也清楚了。

乃至於曹操想到，這必定是因為羽兒的葯…沒錯，是那些草藥熬成的葯湯！

「來人，照顧好仲康！」

確保許褚無恙，曹操當即吩咐道…

話音剛落，他再度詢問道：「子宇呢？他在哪？他那葯，還有多少？」

這句話提醒了許褚，他本以為自己能活過來，是全憑自己的身子強撐下來的，可曹操這麼一提醒，他登時回想起，他服用兩次陸子宇送來的葯。

這葯…有用！

當即，許褚大聲道：「魏王，南狩侯的葯有奇效？」

意識到這一點，許褚整個人都亢奮了起來，如今不只是虎賁軍，整個大魏軍團均被這瘟疫折磨，如果…如果陸子宇這葯有奇效，那…那就意味着，數以萬計，十萬計的甲士將能撿回一條命！

這意味着赤壁之戰的局勢再度偏向於大魏一方！

這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哪！

這時，已經有龍驍營甲士端來了「粥水」與「葯湯」。

「稟報魏王，南狩侯有令，凡是身患瘟疫的甲士每日需服三次此葯湯，上至將軍，下至馬夫均是如此！」

曹操接過葯湯，「子宇是大魏水軍都督，他的命令就是孤的命令！」

「你去回稟他，三軍將士均會聽他號令，等仲康這邊喝過葯，孤去見他！」

「喏！」龍驍營甲士答應一聲，迅速退出。

說話的功夫，曹操親手喂許褚喝了一口粥，許褚本覺得不好意思，曹操卻說是無事。

一口熱粥下肚，許褚感覺彷彿整個人都復甦了一般，這一刻，他感覺…他能打十個！

…

…

由黑牽牛，青木香，青皮，防風，檳榔組成的復方檳榔丸是中藥。

區別於西藥的見效快，中藥更講究治本。

許褚的身子強壯，故而兩碗下肚就見到了明顯的好轉，可…大多數的將士不會這麼快見好。

不過…

陸羽發現，這個時代人的身體與後世是有本質區別的，後世的人因為依賴現代藥物的治療，體內具有很高的抗藥性。

可這個時代，小病全靠自己的身子骨，大病也就是吃中藥，抗藥性幾乎為零…甚至在沒有《本草綱目》等藥材書籍的加持下，復方檳榔丸中的用藥也極其少見，這無疑都加快了「血吸蟲」病的康復。

許褚的病情穩固…

曹操忙不迭的趕往陸羽的營帳，可行至帳門前，卻聽到陸羽正在發號施令。

「除了昨日我提到的幾點，今日開始，立刻派人掩埋軍營附近各處水窪，確保那些蚊蟲無處滋養、聚集！」

「大肆購買『驅蚊草』、『食蚊草』、『紫羅蘭』、『藿香』、『七里香』、『夜來香』等藥材，用以在各個帳篷中祛除蚊蟲。」

「每一處大帳入口處務必加上布簾，防止蚊蟲進屋…」

不誇張的說…

整個大漢，怕是唯有陸羽知道，血吸蟲病是靠蚊蟲與釘螺來傳播的。

昨日已經成立了萬人的除騾隊…今日，再加上驅蚊，儘可能的避免這些螺蚊作為中間宿主傳播給人類「血吸蟲病」…

防疫，抗疫…

對於這些，雖然陸羽沒有親力親為去組織過，可架不住在後世配合過官方無數次的防疫工作，看的多了也就懂了。

「喏！」

「喏！」

陸羽面前站着的有龍驍營的將軍，有玄武池水軍的將軍，也有荊州水軍的將軍。

如今，許褚痊癒的消息已經傳來，每個人都陸羽的話均是奉若神明！

陸羽還不放心…細細的再三強調過許多防疫的細節。

無外乎是，清理雜草、花叢，保持乾燥的地面衛生，一旦發現苗頭，即刻用藥…可謂是事無巨細。

曹操在門外聽着陸羽的吩咐，不由得連連點頭。

本打算，趁著空擋時進入賬中，卻發現…陸羽剛剛吩咐完各營將軍，又與華佗、張仲景開始細細研究。

似乎…還在商討如何用藥，可以將成本控制的更低，如何用藥…效果能更好，更快。

這下…

曹操再不忍心去打斷他們，當即轉身…

朝另外的方向行去。

一邊走，曹操一邊心頭喃喃：「這才是未來的大魏之主！」

此刻…陸羽賬中的燭火忽明忽暗，這一夜…註定難眠。

…

神乎其技。

在陸羽的一連串措施，張仲景與華佗不斷改進的藥材的作用下，江北，大魏十萬染上吸血蟲病的甲士奇迹一般的痊癒了。

這不過是幾日之間…

整個三軍也將烏林一代，剷除雜草，填平水窪，清掃營地…杜絕一切傳染源頭，一時間，大魏那即將彌散的軍心再度穩固。

連帶着，陸羽在「醫仙」以後，又多出了一個新的稱號——濟世神農！

整個軍營中，許多甲士在碰到陸羽時，均會停住腳步…向他行禮，在他們看來…陸羽救下的是他們的命！

而因為陸羽一人之力，大魏將士士氣再度昂然，原本…各個軍營間各自為戰也不見了。

聽從大魏水軍大都督陸羽的號令，每一個甲士都心悅誠服！

這邊廂，局勢一片大好！

但…

那邊廂…

長江以南…當消息傳回，對於周瑜，對於諸葛亮而言，這無異於一個巨大的「噩耗」。

周瑜只感覺胸口悶…悶的厲害，就像是有一把刀插在了胸口上一般。

這一刻…

他總算知道了，什麼叫做「人定勝天」，什麼叫做化腐朽為神奇！

「周都督，千萬保重身體！」

諸葛亮的臉色也不好看…

可他逼着自己必須振作起來，已經到了今天這一步，就是再逆風的仗也得打下去呀！

呼…

諸葛亮長吁口氣。

「周都督莫要動怒，這陸子宇能助曹操起於兗州，問鼎中原，俯瞰天下，自是有一些能耐…這瘟疫，還真不是他的對手。」

「那麼…赤壁決戰將無可避免，與其沮喪，周都督不妨好好想想，如何正面克敵！」

「亮倒有一些想法，陸子宇善於攻心，以往亮只想着如何去避其鋒芒，可事實上，其攻心之法無所不在，逃避只能加速我們的百倍，或許，我們該直面其攻心之計，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用攻心之法去對付此陸子宇。或許…」

講到最後，諸葛亮遲疑了一下，繼而眸光變得深邃、堅決。

「攻心對攻心，置之死地而後生，就看誰能窺探出對方的心意了！」

唔…

諸葛亮的話，讓周瑜陷入沉思。

他眯着眼，在思慮著諸葛亮這話的意思。

就在這時，一名心腹闖入大帳，在周瑜的耳邊耳語幾句。

周瑜的臉色也是驟然驚起。

他示意諸葛亮，下次再議論戰事，繼而吩咐這心腹。

——「帶我去見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