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郡,醫署。 后半夜,曹操還是沒有離開。 其實… 在兩名醫官喂下戲志才“四逆人參湯”后,戲志才的臉色已經漸漸地恢復了色彩! 甚至兩名醫官向曹操保證,明日…軍師就能夠醒來。 可…曹操還是不放心。 心頭好不容易生起的希望,他害怕會再度失去,他要等,等戲志才睜開眼睛的那一刻。 哪怕是月入眉梢,可這醫署中,依舊有很多人,荀彧、荀攸、夏侯惇都在… 荀彧與荀攸不時對視、交換著眼神,對于他倆而言… 除了對摯友戲志才病情的關心外,他們也很在意,這個所謂“陸師傅”的醫方,是不是有效? 倘若…只是倘若… 這方子真的有效,那…那是不是可以意味著兗州數以萬計、十萬計傷寒病患者有活下去的可能? 是不是意味著,數萬甲士心中有所倚仗,不再畏懼寒冷,士氣恢復高昂? 還有…西進洛陽! 說起來也奇怪,這一樁樁一件件大事兒,竟都與這小小的醫方息息相關,更奇怪的是,大家對這樁看似很不靠譜的事兒,竟均是翹首以盼。 還有…最、最、最…最重要的…這方子是師陸羽教出來的,陸羽他懂醫么? 一連串的問號在荀彧、荀攸的腦門上不斷浮起… 翹首以盼,現在能做的也唯有翹首以盼了。 “文若…”曹操看著床榻上躺著的戲志才,他的話卻是問向荀彧。“今早,志才特地提到…潁川有一人才能勝他十倍,名為奉孝?奉孝是誰?” 荀彧想到了郭嘉與戲志才的那‘志才不死,郭嘉不出’的約定。 當即回道:“明公,若然…志才有所不測,我到時候自會告訴明公,誰為奉孝!” “唉…”曹操嘆息,他沉默片刻。“你不說我也知道,這奉孝必是你與志才的潁川摯友,飽學之士…” 講到這兒,曹操搖了搖頭,望向戲志才的目光更深邃了幾分。 “哪怕志才彌留之際,囑咐我的依舊是大業,留下的依舊是能繼承他重擔的才俊…志才縱是這副模樣,還在為我曹操謀算,謀算到最后一刻。” 在曹操看來,戲志才不愧為他的謀主! “明公莫要多想,志才多半會沒事兒的!”荀彧寬慰道…“縱是有個閃失,他也安排好了繼承他位置的人…此人的才華的確讓人側目,決不輸于志才!” 荀彧其實想表達… 兩人的嗜好也有些相同,均好酒,均熱衷于兵法韜略。 唯一不同的是…戲志才的嗜好僅限于酒,而那個男人,呵呵,除了酒外,對女人也是來者不拒,照單全收…甚至,還癡迷于賭!黃、賭、酒樣樣俱全! 相同的事,他們倆的身板是夠羸弱的! 言及此處時,床榻上,方才紋絲不動的戲志才,手指突然顫了顫… 此前,他感覺渾身都是冰冷的,傷寒癥對他這種身體孱弱的人,侵蝕的速度會非常快,他自己仿佛正在不斷的墮入那無盡的深淵。 可…突然間… 體內就好像是涌入了一團液體,然后暖暖的,就像是聚集起了一團火,繼而…繼而這團火開始消融黑暗,消融冰冷… 這就像是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無法言說。 可突然… 一個聲音,將他從夢中拉回了現實。 那是荀彧的聲音… 而荀彧話語中的內容好像是,戲志才死了也不怕,他已經安排好了,潁川還有一個才華勝他十倍的才俊會繼承他的遺志。 ——郭嘉,郭奉孝! 登時間,戲志才就想起了這個摯友。 荀彧這話沒毛病,正因為有郭嘉,才讓他戲志才能夠死得瞑目,能夠安心上路。 可…似乎,哪里不對勁兒呀! 原本體內的寒冷完全消融了,化為了和煦的暖流…不斷的在他體內穿梭。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是無數小蝌蚪在他的肚子里四處亂撞,動作卻一點兒都不劇烈,相反…還很美妙。 緊接著,他感覺到生命已經開始逐漸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他依舊有些虛弱,可…這種虛弱與“死”這個字,已經完全不沾邊。 他的眉毛開始微微的顫抖,然后眼睛猛地張開了一條線。 這一條線之后的瞳孔,竟是精光閃閃。 好了? 難道是好了…傷寒癥?痊愈了? 渾身完全沒有絲毫的不適,戲志才的心頭是既驚且喜! “不會吧…”戲志才心頭暗道一聲。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最了解,感覺這身體的變化,這不就是痊愈了么? 呼… 心頭疾呼口氣… “奉孝啊奉孝,你怕又要再晚幾年出山了,呵呵…我…我戲志才死不了了!我可以再向明公獻策、獻計了!哈哈…” 因為心頭太過高興,有寫過頭,太過亢奮了… 咳咳… 咳咳… 戲志才猛的咳嗽了起來,這下…原本正閉眼感慨的曹操猛然意識到了什么。 “咳嗽?志才他…醒了…” 一個聲音下,曹操本能的回頭去尋醫官,病人蘇醒,第一時間…必須喊醫官來查探下! 荀彧、荀攸、夏侯惇下意識的豁然起身…急忙圍了上去。 …還有不少依舊守在門口的患者、醫者…原本,他們還有些犯困,可…曹操這一聲“醒了”,無疑給他們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因為有侍衛的防護,每個人被攔在了門口,伸著腦袋往里面看。 戲志才的眼睛緩緩睜大,他覺得氣息有些不暢,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身體十分虛弱,依舊像是抽空了一般… 可…他能明顯的感受到,這種虛弱也只是虛弱,與病魔對抗后,哪怕是戰勝病魔,也是病去如抽絲。 “志才…”曹操握住了戲志才的手,他的眼角竟是莫名的涌出絲絲淚珠。“感覺怎么樣?若是…若是有哪里不適?告訴醫官…他們…他們有辦法!” 戲志才眉頭凝起,“曹公…我…我手疼,你…你輕點兒!” 曹操這才回過神兒來… 趕忙松手,太激動了,緊握戲志才的雙手手太過用力了。 “曹公,我…我有些餓,能…能吃點東西么?” 戲志才這話脫口,曹操望向醫官,醫官連忙點頭。“陸師傅說了,不影響飲食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其實,軍師的傷寒癥已經完全消減,不過…為了穩固,還是再喝三日的人參四逆湯為好,今早時,陸師傅也是如此囑咐病患的。” “好…” 曹操的心情激動壞了。 戲志才卻猛地想到了什么。“陸…陸師傅?哪個陸師傅啊?” “是…是這位神醫陸師傅…治好了我…我這傷寒嘛?” 戲志才的聲音傳出… 但,此刻,他的聲音迅速的被周圍的聲浪所埋沒。 “有救了,咱們有救了…” “陸功曹,陸功曹能醫這傷寒癥,去蔡府…這就去蔡府!” “救世神醫出現了,老天憐見,老天憐見哪!” 不光是…這群傷寒患者。 夏侯惇、荀彧、荀攸的眼珠子都閃爍著光… 夏侯惇一個勁兒的大笑。“哈哈哈,大哥,你看…我說啥?我二弟天下無敵!啊不…我二弟的醫術天下無敵!” 荀彧與荀攸沒有開口,卻是彼此深深的互視了一眼。 摯友戲志才的痊愈,他們固然驚喜,但,他們還意識到…一件更重要的事兒。 寒冬之下,兗州八郡、徐州四郡…數以十萬計的傷寒病患者,如此傷寒絕癥的肆虐,或許能…能迎刃而解了! 而…而曹公的西進大業也能夠照常進行。 雙喜,不,這是三喜臨門哪! 陸羽他…他又讓所有人見證到奇跡了! 此刻的戲志才有點懵,他看著眾人…聽著他們亢奮不已的聲音,特別是其中…陸功曹,陸師傅! 這一刻他意識到了什么。 他這傷寒癥…原來是陸羽醫好的? 天哪,縱然是這傷寒絕癥,他…他也有方法能破解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曹操那爽然的大笑聲響徹醫署,好啊,羽兒…好啊,不過半日…就將戲志才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羽兒,厲害了呀! 今早時戲志才什么模樣?如今戲志才什么模樣? 沒有人比曹操更清楚… 此間明顯的變化,讓曹操的心頭悸動連連。 當然,這似乎有些違背常理。 不治之癥的傷寒,縱是能治?可…怎么會這么快見效呢?羽兒這醫經…到底是何等的玄妙?這醫經?又真的是所謂的師奶傳授的么? 呵呵…這種借口,騙騙那些一根筋的醫官還可以,曹操可決計不信,甚至曹操猜到了。 多半羽兒的醫術也就是平平無奇,只是機緣之下,曾有幸窺探過一本有關治愈傷寒癥的精妙醫書! 這…曹操也沒必要去點破! 羽兒有羽兒的想法,若是不編纂出一個還看得過去的故事,誰會信他能治傷寒絕癥呢? 一切都是為了大局! 當然了… 曹操不會知道,傷寒癥的根本是由于體內溫度失衡所致,來得快,癥狀猛,但,只要對癥下藥,抓蛇抓七寸,立刻祛寒…讓身體恢復正常的溫度,很快便可痊愈。 其核心無外乎于對癥下藥! 而陸羽傳授的《傷寒雜病論》,將常見的三百九十七種傷寒癥的治愈方法,詳加羅列,可謂是一針見血!是傷寒癥的克星! 要知道,張仲景收集著三百九十七種傷寒癥的治愈方法,是費了極大功夫的,否則…也不會兩鬢斑白時才得以成書!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陸羽已經讓這《傷寒雜病論》提前二十年問世,而這將大大的影響到大漢人口的繁興! … … 十五日后。 黃河以南,荊南之地,長沙郡。 “噠噠噠…”幾匹快馬的馬蹄聲愈發響徹,幾名騎士正迎著破曉的光…一刻不停的疾奔而來。 騎士們面頰上均顯得有些疲憊,可他們一刻不敢停歇。 其中一人的身后背著一個竹筒,竹筒里藏著許多竹簡… 一路顛簸連帶著竹簡也在不斷的碰撞,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仔細去觀察… 這些竹筒無有例外的被糯米死死的封堵住,這是防止被雨水、或潮氣給侵濁,南方比北方濕氣要大的多。 這是經驗之談,重要的文獻、古籍…甚至是朝廷發出的天子詔書,或者是任命文書,要送往南方都必須要小心封存。 只不過… 自打天子被擄往長安,天子的詔書、朝廷的文書已經很久沒送到過荊南了,如此密封的竹簡,如此疾馳的信使,近幾年在荊南這片土地上委實不多見。 “駕駕…” 為首騎士還在快馬加鞭,他身后的騎士已經有些追不上了。 “曹將軍,無需這么快吧,陸公子并沒有限制時間哪!” 沒錯,這個被稱作是曹將軍的正是“千里駒”曹休。 他回望了一眼身后騎士,速度依舊不減。 “既然是陸公子吩咐,縱是沒有限制時間,那于咱們龍驍營也必是十萬火急,間不容發,再快點兒,前面就到長沙郡了!進城后馬兒就能歇息了。” 說話間,曹休抬起頭眺望向高聳的城墻… 這一路,他們已經行的很快了,水路、陸路…幾乎是星夜兼程,再加上曹休從小生活在南方,對南方頗為熟悉,故而…將近兩千里的路程,愣是十余天就完成! 幾名騎兵猶如旋風一般,在官道上留下了清澈的馬蹄印。 很快就駛入長沙郡… 比起中原的紛亂,如今的長沙郡竟顯得格外的平和,一如…置身事外、世外桃源一般。 縱是流寇、山賊、水賊…也很少有敢覬覦長沙郡的… 至于緣由,此間有兩個聲名赫赫的人物。 其中之一,威震荊南的黃忠,相傳此人一柄神箭百步穿楊,很少會有宵小之徒來這里觸他的眉頭。 另外一個,則是大名鼎鼎的醫圣——張仲景。 作為長沙郡太守,他一定是大漢所有太守里,醫術最高明的那個。 他一反尋常官吏的官老爺作風,對前來求醫者總是熱情接待,細心診治,從不拒絕…故而,就算是山賊、流寇礙于張仲景的面子也不愿意來進犯長沙! 誰這輩子能沒個疾病啥的?做人留一線的道理,縱是賊寇也能了然! 說起張仲景… 在荊南,他算是一個奇葩太守了,起初他是在處理完公務之后,他會在后堂或自己家中給人治病; 后來由于前來治病者越來越多,使他應接不暇,于是干脆把診所搬到了長沙衙署的公堂之上,公開坐堂應診。 這便是首創了“龍之國度”名醫坐堂的先例,后世所謂開堂坐診中的“堂”,便是由醫圣張仲景開拓的。 … “得得得…” 戰馬發出一聲嘶鳴,曹休與一干騎士翻身下馬,來到了長沙郡太守府。 這不來不要緊,一來之下,曹休和他的小伙伴兒都驚呆了,這是…啥情況啊? 百姓們在這衙署中出出進進的,他們中大多數人沒有拿著狀紙,顯然不是來明冤告狀的。 他們中…更有不少人纏著繃帶,或者…是抹著藥膏,當然…也有身患傷寒癥者來這邊碰碰運氣… 整個官府的氣氛,在曹休看來就倆字——“離譜”! 若非門前懸掛著官府的牌匾,曹休一定以為他來的是…一家大型醫署。 “古怪的很哪…” 曹休小聲嘀咕一句… 原本,陸公子安排的這差事就夠古怪了,現在…到這長沙郡更古怪,敢情…還有人…官老爺不好好當…偏偏唉做郎中的,這就離譜! 不過… 衙署門前沒有什么官兵,可百姓們卻是井然有序,挨個在衙署門前排隊,出來一個再進去一個,沒有人插隊,所有人似乎都顯得頗為耐心。 曹休雖然好奇,可也不敢耽擱了正事兒… 好不容易在衙署中找到一個像是管事兒模樣的黑衣男人,趕忙上前詢問道:“敢問一句,張太守可在衙署中?” 這人一下子警覺了起來。 “我家太守在開堂坐診?你是何人?找我家太守何事?” 呼…曹休輕呼口氣,看起來果然找到管事兒的了。 “在下兗州來的,奉我家州牧之命,給張太守送來一些竹簡。” 唔… 當兗州,州牧這幾個字脫口,這男人抬眼高看了一眼曹休,心里盤算著,兗州牧…曹操吧? 最近,坊間傳的沸沸揚揚的曹操! 沒錯,當今天下,就數兗州與曹操最有名氣了,至于緣由,還是因為蝗蟲,別的地兒吃了中毒,他們吃了大補,一傳十,十傳百,曹操都快被傳成——蝗蟲之父了! 眼珠子一轉,這黑衣男人嘟囔道: “原來是曹州牧的人哪,誒呀…最近這是怎么了,一天天的盡是遠來的客人,有冀州牧袁紹派來的,有淮南袁術派來的,有幽州公孫瓚派來的,今兒…是你們兗州牧曹操…誒呦,看起來,你們都想請我家張太守出山哪!” 這… 一下子,曹休眼珠子一轉,登時就好奇了起來,他脫口問道: “這是何故呢?” “你不是明知故問嘛!”這黑衣男人一臉不屑。“別看這些州牧一個個威震九州的,可面對這傷寒癥不也是束手無策?知道我家太守在琢磨這病…想請他過去解傷寒癥的難題?呵呵…我看你們也就是癩蛤蟆爬香爐——碰一鼻子灰!” “別想了…我家老爺不會出山的,他老人家還沒徹底攻克這傷寒癥的難題呢!回吧,回吧…待著也沒用,我家老爺不會見你的。” 說著話,這男人朝曹休連連擺手,像是直接給了他一碗濃濃的閉門羹。 這… 曹休算是明白了,敢情這段時間,天氣酷寒之下,各地傷寒癥均接連發作,各地諸侯看來也是束手無策,只能把目光轉向長沙郡張仲景這邊… 只可惜,都吃閉門羹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曹休應該怎么辦? 當即…曹休從懷中掏出了一袋金子,直接揣到了這男人的手里。 龍驍營別的或許缺,但…金子,從來就不缺! 喲… 原本就打算離開的這黑衣男人,登時眼眸一瞇,金子這東西,本身是涼的,可揣在兜里是熱的呀。 “咳咳…” 一聲輕咳,他轉過身,“我也就能幫你通傳一聲,對了,你家主公讓你慫什么來著?” “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咱家太守已經拒絕了袁紹、公孫瓚、袁術的邀請了…不要報太大的希望啊!” 說著話,這黑衣男人把金子踹到懷里,意思很明白——事兒辦不成,可不退錢哪! “這個自然…”曹休當即點頭,旋即從身后騎士手中接過那一筐竹簡…“勞煩將這竹簡交給張太守,他一看便知。” 唔…好自信哪! 這黑衣男人最后望了曹休一眼,旋即接過這一竹簍竹簡,往大堂去了… 說起來,這長沙郡衙署好進,可這正堂,正常人是沒辦法進去的,畢竟想讓張太守醫治,是要先排隊的。 這里很講究公平,亦或者是所謂的先來后到。 可…他大步踏入,許多百姓還恭敬的讓開了一條道,可見他在這衙署中也頗為地位,或許是張仲景坐下的官員也說不定。 呼… 見他緩緩步入衙署,曹休長長的呼出口氣。 他已經按照陸公子的吩咐把信箋帶給長沙太守張仲景了… 接下來,張仲景會如何反應呢? 真的如陸公子預料的一般…出現反轉么? 雖然覺得覺得這事兒也很離譜,可…畢竟是離譜他爹陸公子的吩咐,曹休心中竟隱隱還帶著不少希望! 跟著陸公子許久了,曹休體會到最多的一點,就是哪怕周圍黑暗,可心中…始終要有光!希望之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