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跟在蓋嘯仲和曾克凡的屁股後面下了樓,門廳前停了三輛車,蓋嘯仲的級別另配了輛護衛車。
他們兩個往車裏鑽去時,李峰跑向自己的那輛車,曾克凡喊了聲,沒你啥事你就別跟去了。
李峰迴了句,我回家不行啊。
車子上了泰寧路,李峰甩了一盤子果真沒跟了,他是想抄個近道,幫不上忙使不上勁看個熱鬧總可以吧。
難以想像,曾克凡與關鵬一旦談崩了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關鵬將如何逃離生天,太刺激了。
夜色於車子沿途行進中悄然降臨,司機劉在前面對曾克凡說,右拐一百二十米就到了。
曾克凡看了眼表,距七點還有十來分鐘,便讓停了車,要走着過去。司機劉和警衛張不無擔心地同聲說,曾處長當心點兒。
曾克凡揮了揮手信步而去。
洞庭街是條商業街,人們在家享用了晚餐后,正是散步逛街時分,沿路車水馬龍,大小商號門前人頭攢動。
關鵬挑了個好地兒,利於逃脫,想抓你逃得了嗎?
「沁園」的牌子閃進曾克凡眼帘,茶樓坐落於這條街的最末端,兩層樓,雕樑畫棟頗具古風。
曾克凡施施然走到門前,門裏跳出一名年輕夥計熱情地打着招呼。
「先生,幾位?」
看來關鵬尚未到,曾克凡打了個背手說聲「不忙,等個朋友」,轉過身朝來路上望去。關鵬若是過來,應該是自己同等的方向,街的另一頭有些清冷,易暴露行藏。
有輛黃包車過來了,曾克凡以為是關鵬到了,稍稍後移了半步。
車到上面卻沒人,戴着一頂破氈帽的車夫抬起頭,竟是何寬。
曾克凡呵呵一笑道:「用得着你何大科長親自上陣嗎?」
何寬跑到他跟前埋怨道:「你站這兒什麼意思,給人當活靶子啊。」
曾克凡說:「他還不敢。」
何寬說:「你以為他還是當年的關鵬啊,但凡他骨子裏還講點兒義氣,至於到今天嗎?」
目光瞬間黯然的曾克凡竟替關鵬辯解一句:「兩碼事,義氣和親情雖都是好東西,但在二選一面前,錯也是對,對也是錯。」
略有些茫然的何寬遂說:「說不過你。那你好歹也應該在裏面等吧,豈不掉價。」
曾克凡笑了說:「我的地盤我是主家,迎迎客人正大名分。」
何寬叨咕一句「怎麼說都是你占理」,拉起車子準備走。
曾克凡叮囑一句:「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動。」
稍稍猶豫的何寬便問:「那你和局座我到底聽誰的?」
曾克凡反詰一句:「你說呢?」
何寬拉着車跑了。
身後茶樓里的鐘聲敲響了,一輛黃包車直奔著曾克凡而來,他兩眼稍稍一個聚光,上面坐着的正是膀大腰圓的關鵬。
車剛一停下,他敏捷地跳下車來,曾克凡有意識瞟一眼手錶。
「很準時啊,介尚兄。」
走到曾克凡身前的關鵬狠狠挖了他一眼。
「我可不想把自由的時間哪怕分秒浪費在這裏。」
他伸出右手,曾克凡後退一步,用同樣的目光挖了他一眼。
「你覺得還合適嗎?」
關鵬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
「不好意思,有些習慣一時還真改不了,咱倆就這聊?」
還沒等曾克凡應聲,剛才那位夥計又從門裏跳了出來,大聲吆喝着:「二位有請。」
一壺清茶,幾樣小點心,關鵬的眼睛一下就紅了。
曾經熟悉的場景和味道,三兩老友圍坐一桌烹茶品茗,天南海北國事家事風花雪月嬉笑怒罵,多麼地快意人生啊。
「介尚兄,咱們閑話少敘,我讓令妹帶給你的話,你考慮得如何?」
稍稍沉吟的關鵬說:「我不大清楚的是,你準備讓我怎麼個活法?」
「很簡單,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讓我去廟裏當和尚?」
「不然呢,你還有第二條路可選?」
關鵬仰起脖子哈哈大笑道:「甫銘兄,你這是難為我了,明知我關某一生離不開酒肉和女人。」
曾克凡厭惡地皺了下眉頭說:「所以,你所謂的扛不過親情要挾就他媽是個借口。」
在他的逼視下,關鵬的目光略略一閃道:「你就別站着說話不腰疼了,打聽打聽去,狗日的日寇人十八般酷刑,老子眼都沒眨一個。」
曾克凡冷笑道:「你也是老江湖了,應當明了,除了所謂的酷刑,讓人開口的手段多得是——柔刑,賞你美酒女人喚起你對紅塵的留戀,算得一種。
虐刑,綁了你的妻女父母兄妹,更是最為通常的做法,你入這個門的第一天就當曉得,老關,說白了,你就是貪戀人生,貪戀你的酒肉女人,拿什麼十八般酷刑給你臉上貼金,你羞也不羞?」
關鵬的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惱羞成怒道:「姓曾的,你不要拿這些話折辱我,沒蹚過這段經歷就不要在這兒空口白牙說大話,有本事你試一個老子看看。」
沒曾想曾克凡回了他一頓呵呵道:「老關啊老關,這不也是一種借口嗎,拿這種子虛烏有的設想為自己開脫,我都替你難為情。
廢話不多說了,我給你的選擇比親情要挾要簡單得多,給句痛快話。」
生或死,或者就在關鵬自己的一句話,饒是他吹噓自己扛得過十八般酷刑,曾克凡已然步步緊逼,他務必得認真地想一想了。
兩個人坐的是臨窗的一張桌子,適才倆人對話時尚不覺得,這會兒忽然靜了下來。
窗外的動靜怎逃得過兩人的耳朵,一陣陣颯颯聲圍聚而來,絕非是風吹樹葉的響聲,而是腳底板輕點地面的沙沙聲。
曾克凡和關鵬的眉頭同時皺了起來。
曾克凡之所以再三逼着關鵬表態,是因為蓋嘯仲給了他說服關鵬十分鐘的寬限時間,十分鐘一到,蓋嘯仲便向何寬下達了衝進茶樓活捉或擊斃關鵬的命令。
這下就讓何寬左右為難了,到底聽他的還是聽曾克凡的。
「你怎麼回事,我的話不好使了是嗎?」當着眾屬下的面,蓋嘯仲自是下不來台,我堂堂一局長指揮不了你一個小小的行動科長,情報局豈不成了他曾克凡一家獨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