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玄幻奇幻 都市言情 武俠仙俠 軍事歷史 網游競技 科幻靈異 二次元 收藏夾
  • 放肆文學 » 武俠仙俠 » 金庸作品集» 第九章 邀客
  • 熱門作品最新上架全本小說閱讀紀錄

    金庸作品集 - 第九章 邀客字體大小: A+
     

    這日傍晚,令狐沖又在崖上凝目眺望,卻見兩個人形迅速異常的走上崖來,前面一人

    衣裙飄飄,是個女子。他見這二人輕身功夫好高,在危崖峭壁之間行走如履平地,凝目看

    時,竟是師父和師娘。他大喜之下,縱聲高呼:「師父、師娘!」片刻之間,岳不群和岳

    夫人雙雙縱上崖來,岳夫人手中提著飯籃。依照華山派歷來相傳門規,弟子受罰在思過崖

    上面壁思過,同門師兄弟除了送飯,不得上崖與之交談,即是受罰者的徒弟,也不得上崖

    叩見師父。哪知岳不群夫婦居然親自上崖,令狐沖不勝之喜,搶上拜倒,抱住了岳不群的

    雙腿,叫道:「師父、師娘,可想煞我了。」

    岳不群眉頭微皺,他素知這個大弟子率性任情,不善律己,那正是修習華山派上乘氣

    功的大忌。夫婦倆上崖之前早已問過病因,眾弟子雖未明言,但從各人言語之中,已推測

    到此病是因岳靈珊而起,待得叫女兒來細問,聽她言詞吞吐閃爍,知道得更清楚了。這時

    眼見他真情流露,顯然在思過崖上住了半年,絲毫沒有長進,心下頗為不懌,哼了一聲。

    岳夫人伸手將令狐沖扶起,見他容色憔悴,大非往時神采飛揚的情狀,不禁心生憐惜,柔

    聲道:「沖兒,你師父和我剛從關外回來,聽到你生了一場大病,現下可大好了罷?」

    令狐沖胸口一熱,眼淚險些奪眶而出,說道:「已全好了。師父、師娘兩位老人家一

    路辛苦,你們今日剛回,卻便上來……上來看我。」說到這裡,心情激動,說話哽咽,轉

    過頭去擦了擦眼淚。岳夫人從飯籃中取出一碗參湯,道:「這是關外野山人蔘熬的參湯,

    於身子大有補益,快喝了罷。」令狐沖想起師父、師娘萬里迢迢的從關外回來,攜來的人

    參第一個便給自己服食,心下感激,端起碗時右手微顫,竟將參湯潑了少許出來。岳夫人

    伸手過去,要將參湯接過來喂他。令狐沖忙大口將參湯喝完了,道:「多謝師父、師娘。」

    岳不群伸指過去,搭住他的脈搏,只覺弦滑振速,以內功修為而論,比之以前反而大

    大退步了,更是不快,淡淡的道:「病是好了!」過了片刻,又道:「沖兒,你在思過崖

    上這幾個月,到底在幹甚麼?怎地內功非但沒長進,反而後退了?」令狐沖俯首道:「是

    ,師父師娘恕罪。」岳夫人微笑道:「沖兒生了一場大病,現下還沒全好,內力自然不如

    從前。難道你盼他越生病,功夫越強么?」

    岳不群搖了搖頭,說道:「我查考他的不是身子強弱,而是內力修為,這跟生不生病

    無關。本門氣功與別派不同,只須勤加修習,縱在睡夢中也能不斷進步。何況沖兒修練本

    門氣功已逾十年,若非身受外傷,便不該生病,總之……總之是七情六慾不善控制之故。」

    岳夫人知道丈夫所說不錯,向令狐沖道:「沖兒,你師父向來諄諄告誡,要你用功練

    氣練劍,罰你在思過崖上獨修,其實也並非真的責罰,只盼你不受外事所擾,在這一年之

    內,不論氣功和劍術都有突飛猛進,不料……不料……唉……」令狐沖大是惶恐,低頭道

    :「弟子知錯了,今日起便當好好用功。」岳不群道:「武林之中,變故日多。我和你師

    娘近年來四處奔波,眼見所伏禍胎難以消解,來日必有大難,心下實是不安。」他頓了一

    頓,又道:「你是本門大弟子,我和你師娘對你期望甚殷,盼你他日能為我們分任艱巨,

    光大華山一派。但你牽纏於兒女私情,不求上進,荒廢武功,可令我們失望得很了。」令

    狐沖見師父臉上憂色甚深,更是愧懼交集,當即拜伏於地,說道:「弟子……弟子該死,

    辜負了師父、師娘的期望。」岳不群伸手扶他起來,微笑道:「你既已知錯,那便是了。

    半月之後,再來考校你的劍法。」說著轉身便行。令狐沖叫道:「師父,有一件事……」

    想要稟告后洞石壁上圖形和那青袍人之事。岳不群揮一揮手,下崖去了。

    岳夫人低聲道:「這半月中務須用功,熟習劍法。此事與你將來一生大有關連,千萬

    不可輕忽。」令狐沖道:「是,師娘……」又待再說石崖劍招和青袍人之事,岳夫人笑著

    向岳不群背影指了指,搖一搖手,轉身下崖,快步追上了丈夫。令狐沖自忖:「為甚麼師

    娘說練劍一事與我將來一生大有關連,千萬不可輕忽?又為甚麼師娘要等師父先走,這才

    暗中叮囑我?莫非……莫非……」登時想到了一件事,一顆心怦怦亂跳,雙頰發燒,再也

    不敢細想下去,內心深處,浮上了一個指望:「莫非師父師娘知道我是為小師妹生病,竟

    然肯將小師妹許配給我?只是我必須好好用功,不論氣功、劍術,都須能承受師父的衣缽。師父不便明言,師娘當我是親兒子一般,卻暗中叮囑我,否則的話,還有甚麼事能與我

    將來一生大有關連?」想到此處,登時精神大振,提起劍來,將師父所授劍法中最艱深的

    幾套練了一遍,可是后洞石壁上的圖形已深印腦海,不論使到哪一招,心中自然而然的浮

    起了種種破解之法,使到中途,凝劍不發,尋思:「后洞石壁上這些圖形,這次沒來得及

    跟師父師娘說,半個月後他二位再上崖來,細觀之後,必能解破我的種種疑竇。」

    岳夫人這番話雖令他精神大振,可是這半個月中修習氣功、劍術,卻無多大進步,整

    日里胡思亂想:「師父師娘如將小師妹許配於我,不知她自己是否願意?要是我真能和她

    結為夫婦,不知她對林師弟是否能夠忘情?其實,林師弟不過初入師門,向她討教劍法,

    平時陪她說話解悶而已,兩人又不是真有情意,怎及得我和小師妹一同長大,十餘年來朝

    夕共處的情誼?那日我險些被余滄海一掌擊斃,全蒙林師弟出言解救,這件事我可終身不

    能忘記,日後自當善待於他。他若遇危難,我縱然舍卻性命,也當挺身相救。」半個月晃

    眼即過,這日午後,岳不群夫婦又連袂上崖,同來的還有施戴子、陸大有與岳靈珊三人。

    令狐沖見到小師妹也一起上來,在口稱「師父、師娘」之時,聲音也發顫了。岳夫人見他

    精神健旺,氣色比之半個月前大不相同,含笑點了點頭,道:「珊兒,你替大師哥裝飯,

    讓他先吃得飽飽的,再來練劍。」岳靈珊應道:「是。」將飯籃提進石洞,放在大石上,

    取出碗筷,滿滿裝了一碗白米飯,笑道:「大師哥,請用飯罷!」令狐沖道:「多……多

    謝。」岳靈珊笑道:「怎麼?你還在發冷發熱?怎地說起話來聲音打顫?」令狐沖道:「

    沒……沒甚麼。」心道:「倘若此後朝朝暮暮,我吃飯時你能常在身畔,這一生令狐沖更

    無他求。」這時哪裡有心情吃飯,三扒二撥,便將一碗飯吃完。岳靈珊道:「我再給你添

    飯。」令狐沖道:「多謝,不用了。師父、師娘在外邊等著。」

    走出洞來,只見岳不群夫婦並肩坐在石上。令狐沖走上前去,躬身行禮,想要說甚麼

    ,卻覺得甚麼話都說來不妥。陸大有向他眨了眨眼睛,臉上大有喜色。令狐衝心想:「六

    師弟定是得到了訊息,在代我歡喜呢。」

    岳不群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來轉去,過了好一刻才道:「根明昨天從長安來,說道田伯

    光在長安做了好幾件大案。」令狐沖一怔,道:「田伯光到了長安?乾的多半不是好事了。」岳不群道:「那還用說?他在長安城一夜之間連盜七家大戶,這也罷了,卻在每家牆

    上寫上九個大字:『萬里獨行田伯光借用』。」令狐沖「啊」的一聲,怒道:「長安城便

    在華山近旁,他留下這九個大字,明明是要咱們華山派的好看。師父,咱們……」岳不群

    道:「怎麼?」令狐沖道:「只是師父、師娘身分尊貴,不值得叫這惡賊來污了寶劍。弟

    子功夫卻還不夠,不是這惡賊的對手,何況弟子是有罪之身,不能下崖去找這惡賊,卻讓

    他在華山腳下如此橫行,當真可惱可恨。」岳不群道:「倘若你真有把握誅了這惡賊,我

    自可准你下崖,將功贖罪。你將師娘所授那一招『無雙無對,寧氏一劍』演來瞧瞧。這半

    年之中,想來也已領略到了七八成,請師娘再加指點,未始便真的鬥不過那姓田的惡賊。」令狐沖一怔,心想:「師娘這一劍可沒傳我啊。」但一轉**間,已然明白:「那日師娘

    試演此劍,雖然沒正式傳我,但憑著我對本門功夫的造詣修為,自該明白劍招中的要旨。

    師父估計我在這半年之中,琢磨修習,該當學得差不多了。」他心中翻來覆去的說著:「

    無雙無對,寧氏一劍!無雙無對,寧氏一劍!」額頭上不自禁滲出汗珠。他初上崖時,確

    是時時想著這一劍的精妙之處,也曾一再試演,但自從見到后洞石壁上的圖形,發覺華山

    派的任何劍招都能為人所破,那一招「寧氏一劍」更敗得慘不可言,自不免對這招劍法失

    了信心,一句話幾次到了口邊,卻又縮回:「這一招並不管用,會給人家破去的。」但當

    著施戴子和陸大有之面,可不便指摘師娘這招十分自負的劍法。

    岳不群見他神色有異,說道:「這一招你沒練成么?那也不打緊,這招劍法是我華山

    派武功的極詣,你氣功火候未足,原也練不到家,假以時日,自可慢慢補足。」

    岳夫人笑道:「沖兒,還不叩謝師父?你師父答允傳你『紫霞功』的心法了。」令狐

    衝心中一凜,道:「是!多謝師父。」便要跪倒。岳不群伸手阻住,笑道:「紫霞功是本

    門最高的氣功心法,我所以不加輕傳,倒不是有所吝惜,只因一練此功之後,必須心無雜

    **,勇猛精進,中途不可有絲毫耽擱,否則於練武功者實有大害,往往會走火入魔。沖兒

    ,我要先瞧瞧你近半年來功夫的進境如何,再決定是否傳你這紫霞功的口訣。」

    施戴子、陸大有、岳靈珊三人聽得大師哥將得「紫霞功」的傳授,臉上都露出了艷羨

    之色。他三人均知「紫霞功」威力極大,自來有「華山九功,第一紫霞」的說法,他們雖

    知本門中武功之強,無人及得上令狐沖的項背,日後必是他承受師門衣缽,接掌華山派門

    戶,但料不到師父這麼快便將本門的第一神功傳他。陸大有道:「大師哥用功得很,我每

    日送飯上來,見到他不是在打坐練氣,便是勤練劍法。」岳靈珊橫了他一眼,偷偷扮個鬼

    臉,心道:「你這六猴兒當面撒謊,只是想幫大師哥。」岳夫人笑道:「沖兒,出劍罷!

    咱師徒三人去斗田伯光。臨時抱佛腳,上陣磨槍,比不磨總要好些。」令狐沖奇道:「師

    娘,你說咱們三人去斗田伯光?」岳夫人笑道:「你明著向他挑戰,我和你師父暗中幫你。不論是誰殺了他,都說是你殺的,免得武林同道說我和你師父失了身分。」岳靈珊拍手

    笑道:「那好極了。即有爹爹媽媽暗中相幫,女兒也敢向他挑戰,殺了后,說是女兒殺的

    ,豈不是好?」

    岳夫人笑道:「你眼紅了,想來撿這現成便宜,是不是?你大師哥出生入死,曾和田

    伯光這廝前後相鬥數百招,深知對方的虛實,憑你這點功夫,哪裡能夠?再說,你好好一

    個女孩兒家,連嘴裡也別提這惡賊的名字,更不要說跟他見面動手了。」突然間嗤的一聲

    響,一劍刺到了令狐沖胸口。她正對著女兒笑吟吟的說話,豈知剎那之間,已從腰間拔出

    長劍,直刺令狐沖的要害。令狐沖應變也是奇速,立即拔劍擋開,當的一聲響,雙劍相交

    ,令狐沖左足向後退了一步。岳夫人刷刷刷刷刷刷,連刺六劍,噹噹噹噹噹噹,響了六聲

    ,令狐沖一一架開。岳夫人喝道:「還招!」劍法陡變,舉劍直砍,快劈快削,卻不是華

    山派的劍法。令狐沖當即明白,師娘是在施展田伯光的快刀,以便自己從中領悟到破解之

    法,誅殺強敵。眼見岳夫人出招越來越快,上一招與下一招之間已無連接的蹤跡可尋,岳

    靈珊向父親道:「爹,媽這些招數,快是快得很了,只不過還是劍法,不是刀法。只怕田

    伯光的快刀不會是這樣子的。」岳不群微微一笑,道:「田伯光武功了得,要用他的刀法

    出招,談何容易?你娘也不是真的模仿他刀法,只是將這個『快』字,發揮得淋漓盡致。

    要除田伯光,要點不在如何破他刀法,而在設法克制他刀招的迅速。你瞧,好!『有鳳來

    儀』!」他見令狐沖左肩微沉,左手劍訣斜引,右肘一縮,跟著便是一招「有鳳來儀」,

    這一招用在此刻,實是恰到好處,心頭一喜,便大聲叫了出來。不料這「儀」字剛出口,

    令狐沖這一劍卻刺得歪斜無力,不能穿破岳夫人的劍網而前。岳不群輕輕嘆了口氣,心道

    :「這一招可使糟了。」岳夫人手下毫不留情,嗤嗤嗤三劍,只逼得令狐沖手忙腳亂。岳

    不群見令狐衝出招慌張,不成章法,隨手抵禦之際,十招之中倒有兩三招不是本門劍術,

    不由得臉色越來越難看,只是令狐沖的劍法雖然雜亂無章,卻還是把岳夫人凌厲的攻勢擋

    住了。他退到山壁之前,已無退路,漸漸展開反擊,忽然間得個機會,使出一招「蒼松迎

    客」,劍花點點,向岳夫人眉間鬢邊滾動閃擊。

    岳夫人當的一劍格開,急挽劍花護身,她知這招「蒼松迎客」含有好幾個厲害后著,

    令狐沖對這招習練有素,雖然不會真的刺傷了自己,但也著實不易抵擋,是以轉攻為守,

    凝神以待,不料令狐沖長劍斜擊,來勢既緩,勁道又弱,竟絕無威脅之力。岳夫人叱道:

    「用心出招,你在胡思亂想甚麼?」呼呼呼連劈三劍,眼見令狐沖跳躍避開,叫道:「這

    招『蒼松迎客』成甚麼樣子?一場大病,生得將劍法全都還給了師父?」令狐沖道:「是。」臉現愧色,還了兩劍。

    施戴子和陸大有見師父的神色越來越是不愉,心下均有惴惴之意,忽聽得風聲獵獵,

    岳夫人滿場遊走,一身青衫化成了一片青影,劍光閃爍,再也分不出劍招。令狐沖腦中卻

    是混亂一片,種種**頭此去彼來:「我若使『野馬賓士』,對方有以棍橫擋的精妙招法可

    破,我若使那招斜擊,卻非身受重傷不可。」他每想到本門的一招劍法,不自禁的便立即

    想到石壁上破解這一招的法門,先前他使「有鳳來儀」和「蒼松迎客」都半途而廢,沒使

    得到家,便因想到了這兩招的破法之故,心生懼意,自然而然的縮劍回守。

    岳夫人使出快劍,原是想引他用那「無雙無對,寧氏一劍」來破敵建功,可是令狐沖

    隨手拆解,非但心神不屬,簡直是一副膽戰心驚、魂不附體的模樣。她素知這徒兒膽氣極

    壯,自小便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目下這等拆招,卻是從所未見,不由得大是

    惱怒,叫道:「還不使那一劍?」令狐沖道:「是!」提劍直刺,運勁之法,出劍招式,

    宛然正便是岳夫人所創那招「無雙無對,寧氏一劍」。岳夫人叫道:「好!」知道這一招

    凌厲絕倫,不敢正攖其鋒,斜身閃開,回劍疾挑,令狐衝心中卻是在想:「這一招不成的

    ,沒有用,一敗塗地。」突然間手腕劇震,長劍脫手飛起。令狐沖大吃一驚,「啊」的一

    聲,叫了出來。

    岳夫人隨即挺劍直出,劍勢如虹,嗤嗤之聲大作,正是她那一招「無雙無對,寧氏一

    劍」。此招之出,比之那日初創時威力又大了許多,她自創成此招后,心下甚是得意,每

    日里潛心思索,如何發招更快,如何內勁更強,務求一擊必中,敵人難以抵擋。她見令狐

    沖使這一招自己的得意之作,初發時形貌甚似,劍至中途,實質竟然大異,當真是「畫虎

    不成反類犬」,將一招威力奇強的絕招,使得猥猥崽崽,拖泥帶水,十足膿包模樣。她一

    怒之下,便將這一招使了出來。她雖絕無傷害徒兒之意,但這一招威力實在太強,劍刃未

    到,劍力已將令狐沖全身籠罩住了。

    岳不群眼見令狐沖已然無法閃避,無可擋架,更加難以反擊,當日岳夫人長劍甫觸令

    狐沖之身,便以內力震斷己劍,此刻這一劍的勁力卻盡數集於劍尖,實是使得性發,收手

    不住。暗叫一聲:「不好!」忙從女兒身邊抽出長劍,踏上一步,岳夫人的長劍只要再向

    前遞得半尺,他便要搶上出劍擋格。他師兄妹功夫相差不遠,岳不群雖然稍勝,但岳夫人

    既占機先,是否真能擋開,也是殊無把握,只盼令狐沖所受創傷較輕而已。便在這電光石

    火的一瞬之間,令狐沖順手摸到腰間劍鞘,身子一矮,沉腰斜坐,將劍鞘對準了岳夫人的

    來劍。這一招式,正是后洞石壁圖形中所繪,使棍者將棍棒對準對方來劍,棍劍聯成一線

    ,雙方內力相對,長劍非斷不可。令狐沖長劍被震脫手,跟著便見師娘勢若雷霆的攻將過

    來,他心中本已混亂之極,腦海中來來去去的儘是石壁上的種種招數,岳夫人這一劍他無

    可抗禦,為了救命,自然而然的便使出石壁上那一招來。來劍既快,他拆解亦速,這中間

    實無片刻思索餘地,又哪有餘暇去找棍棒?隨手摸到腰間劍鞘,便將劍鞘對準岳夫人長劍

    ,聯成一線。別說他隨手摸到的是劍鞘,即令是一塊泥巴,一根稻草,他也會使出這個姿

    式來,將之對準長劍,聯成一線。此招一出,臂上內勁自然形成,卻聽得嚓的一聲響,岳

    夫人的長劍直插入劍鞘之中。原來令狐沖驚慌之際,來不及倒轉劍鞘,一握住劍鞘,便和

    來劍相對,不料對準來劍的乃是劍鞘之口,沒能震斷岳夫人的長劍,那劍卻插入了鞘中。

    岳夫人大吃一驚,虎口劇痛,長劍脫手,竟被令狐沖用劍鞘奪去。令狐沖這一招中含了好

    幾個后著,其時已然管不住自己,自然而然的劍鞘挺出,點向岳夫人咽喉,而指向她喉頭

    要害的,正是岳夫人所使長劍的劍柄。

    岳不群又驚又怒,長劍揮出,擊在令狐沖的劍鞘之上。這一下他使上了「紫霞功」,

    令狐沖只覺全身一熱,騰騰騰連退三步,一交坐倒。那劍鞘連著鞘中長劍,都斷成了三四

    截,掉在地下,便在此時,白光一閃,空中那柄長劍落將下來,插在土中,直沒至柄。施

    戴子、陸大有、岳靈珊三人只瞧得目為之眩,盡皆呆了。岳不群搶到令狐沖面前,伸出右

    掌,拍拍連聲,接連打了他兩個耳光,怒聲喝道:「小畜生,幹甚麼來著?」令狐沖頭暈

    腦脹,身子晃了晃,跪倒在地,道:「師父、師娘,弟子該死。」岳不群惱怒已極,喝道

    :「這半年之中,你在思過崖上思甚麼過?練甚麼功?」令狐沖道:「弟……弟子沒……

    沒練甚麼功?」岳不群厲聲又問:「你對付師娘這一招,卻是如何胡思亂想而來的?」令

    狐沖囁嚅道:「弟子……弟子想也沒想,眼見危急,隨手……隨手便使了出來。」岳不群

    嘆道:「我料到你是想也沒想,隨手使出,正因如此,我才這等惱怒。你可知自己已經走

    上了邪路,眼見使會難以自拔么?」令狐沖俯首道:「請師父指點。」

    岳夫人過了良久,這才心神寧定,只見令狐沖給丈夫擊打之後,雙頰高高腫起,全成

    青紫之色,憐惜之情,油然而生,說道:「你起來罷!這中間的關鍵所在,你本來不知。」轉頭向丈夫道:「師哥,沖兒資質太過聰明,這半年中不見到咱二人,自行練功,以致

    走上了邪路。如今迷途未遠,及時糾正,也尚未晚。」岳不群點點頭,向令狐沖道:「起

    來。」令狐沖站起身來,瞧著地下斷成了三截的長劍和劍鞘,心頭迷茫一片,不知何以師

    父和師娘都說自己練功走上了邪路。岳不群向施戴子等人招了招手,道:「你們都過來。」施戴子、陸大有、岳靈珊三人齊聲應道:「是。」走到他身前。岳不群在石上坐下,緩

    緩的道:「二十五年之前,本門功夫本來分為正邪兩途。」令狐沖等都是大為奇怪,均想

    :「華山派武功便是華山派武功了,怎地又有正邪之分?怎麼以前從來不曾聽師父說起過。」岳靈珊道:「爹爹,咱們所練的,當然都是正宗功夫了。」岳不群道:「這個自然,

    難道明知是旁門左道功夫,還會去練?只不過左道的一支,卻自認是正宗,說咱們一支才

    是左道。但日子一久,正邪自辨,旁門左道的一支終於煙消雲散,二十五年來,不復存在

    於這世上了。」岳靈珊道:「怪不得我從來沒聽見過。爹爹,這旁門左道的一支既已消滅

    ,那也不用理會了。」

    岳不群道:「你知道甚麼?所謂旁門左道,也並非真的邪魔外道,那還是本門功夫,

    只是練功的著重點不同。我傳授你們功夫,最先教甚麼?」說著眼光盯在令狐沖臉上。令

    狐沖道:「最先傳授運氣的口訣,從練氣功開始。」岳不群道:「是啊。華山一派功夫,

    要點是在一個『氣』字,氣功一成,不論使拳腳也好,動刀劍也好,便都無往而不利,這

    是本門練功正途。可是本門前輩之中另有一派人物,卻認為本門武功要點在『劍』,劍術

    一成,縱然內功平平,也能克敵致勝。正邪之間的分歧,主要便在於此。」

    岳靈珊道:「爹爹,女兒有句話說,你可不能著惱。」岳不群道:「甚麼話?」岳靈

    珊道:「我想本門武功,氣功固然要緊,劍術可也不能輕視。單是氣功厲害,倘若劍術練

    不到家,也顯不出本門功夫的威風。」岳不群哼了一聲,道:「誰說劍術不要緊了?要點

    在於主從不同。到底是氣功為主。」岳靈珊道:「最好是氣功劍術,兩者都是主。」岳不

    群怒道:「單是這句話,便已近魔道。兩者都為主,那便是說兩者都不是主。所謂『綱舉

    目張』,甚麼是綱,甚麼是目,務須分得清清楚楚。當年本門正邪之辨,曾鬧得天覆地翻。你這句話如在三十年前說了出來,只怕過不了半天,便已身首異處了。」岳靈珊伸了伸

    舌頭,道:「說錯一句話,便要叫人身首異處,哪有這麼強凶霸道的?」岳不群道:「我

    在少年之時,本門氣劍兩宗之爭勝敗未決。你這句話如果在當時公然說了出來,氣宗固然

    要殺你,劍宗也要殺你。你說氣功與劍術兩者並重,不分軒輊,氣宗自然認為你抬高了劍

    宗的身分,劍宗則說你混淆綱目,一般的大逆不道。」岳靈珊道:「誰對誰錯,那有甚麼

    好爭的?一加比試,豈不就是非立判!」岳不群嘆了口氣,緩緩的道:「三十多年前,咱

    們氣宗是少數,劍宗中的師伯、師叔佔了大多數。再者,劍宗功夫易於速成,見效極快。

    大家都練十年,定是劍宗佔上風;各練二十年,那是各擅勝場,難分上下;要到二十年之

    后,練氣宗功夫的才漸漸的越來越強;到得三十年時,練劍宗功夫的便再也不能望氣宗之

    項背了。然而要到二十餘年之後,才真正分出高下,這二十餘年中雙方爭鬥之烈,可想而

    知。」岳靈珊道:「到得後來,劍宗一支認錯服輸,是不是?」岳不群搖頭不語,過了半

    晌,才道:「他們死硬到底,始終不肯服輸,雖然在玉女峰上大比劍時一敗塗地,卻大多

    數……大多數橫劍自盡。剩下不死的則悄然歸隱,再也不在武林中露面了。」令狐沖、岳

    靈珊等都「啊」的一聲,輕輕驚呼。岳靈珊道:「大家是同門師兄弟,比劍勝敗,打甚麼

    緊!又何必如此看不開?」岳不群道:「武學要旨的根本,那也不是師兄弟比劍的小事。

    當年五嶽劍派爭奪盟主之位,說到人材之盛,武功之高,原以本派居首,只以本派內爭激

    烈,玉女峰上大比劍,死了二十幾位前輩高手,劍宗固然大敗,氣宗的高手卻也損折不少

    ,這才將盟主之席給嵩山派奪了去。推尋禍首,實是由於氣劍之爭而起。」令狐沖等都連

    連點頭。

    岳不群道:「本派不當五嶽劍派的盟主,那也罷了;華山派威名受損,那也罷了;最

    關重大的,是派中師兄弟內鬨,自相殘殺。同門師兄弟本來親如骨肉,結果你殺我,我殺

    你,慘酷不堪。今日回思當年華山上人人自危的情景,兀自心有餘悸。」說著眼光轉向岳

    夫人。

    岳夫人臉上肌肉微微一動,想是回憶起本派高手相互屠戮的往事,不自禁的害怕。

    岳不群緩緩解開衣衫,袒裸胸膛。岳靈珊驚呼一聲:「啊喲,爹爹,你……你……」

    只見他胸口橫過一條兩尺來長的傷疤。自左肩斜伸右胸,傷疤雖然癒合已久,仍作淡紅之

    色,想見當年受傷極重,只怕差一點便送了性命。令狐沖和岳靈珊都是自幼伴著岳不群長

    大,但直到今日,才知他身上有這樣一條傷疤。岳不群掩上衣襟,扣上鈕扣,說道:「當

    日玉女峰大比劍,我給本門師叔斬上了一劍,昏暈在地。他只道我已經死了,沒再加理會。倘若他隨手補上一劍,嘿嘿!」岳靈珊笑道:「爹爹固然沒有了,今日我岳靈珊更加不

    知道在哪裡。」岳不群笑了笑,臉色隨即十分鄭重,說道:「這是本門的大機密,誰也不

    許泄漏出去。別派人士,雖然都知華山派在一日之間傷折了二十餘位高手,但誰也不知真

    正的原因。我們只說是猝遇瘟疫侵襲,決不能將這件貽羞門戶的大事讓旁人知曉。其中的

    前因後果,今日所以不得不告知你們,實因此事關涉太大。沖兒倘若沿著目前的道路走下

    去,不出三年,那便是『劍重於氣』的局面,實是危險萬分,不但毀了你自己,毀了當年

    無數前輩用性命換來的本門正宗武學,連華山派也給你毀了。」令狐沖只聽得全身冷汗,

    俯首道:「弟子犯了大錯,請師父、師娘重重責罰。」岳不群喟然道:「本來嘛,你原是

    無心之過,不知者不罪。但想當年劍宗的諸位師伯、師叔們,也都是存著一番好心,要以

    絕頂武學,光大本門,只不過一經誤入歧途,陷溺既深,到後來便難以自拔了。今日我若

    不給你當頭棒喝,以你的資質性子,極易走上劍宗那條抄近路、求速成的邪途。」令狐沖

    應道:「是!」

    岳夫人道:「沖兒,你適才用劍鞘奪我長劍這一招,是怎生想出來的?」令狐沖慚愧

    無地,道:「弟子只求擋過師娘這凌厲之極的一擊,沒想到……沒想到……」

    岳夫人道:「這就是了。氣宗與劍宗的高下,此刻你已必然明白。你這一招固然巧妙

    ,但一碰到你師父的上乘氣功,再巧的招數也是無能為力。當年玉女峰上大比劍,劍宗的

    高手劍氣千幻,劍招萬變,但你師祖憑著練得了紫霞功,以拙勝巧,以靜制動,盡敗劍宗

    的十餘位高手,奠定本門正宗武學千載不拔的根基。今日師父的教誨,大家須得深思體會。本門功夫以氣為體,以劍為用;氣是主,劍為從;氣是綱,劍是目。練氣倘若不成,劍

    術再強,總歸無用。」令狐沖、施戴子、陸大有、岳靈珊一齊躬身受教。

    岳不群道:「沖兒,我本想今日傳你紫霞功的入門口訣,然後帶你下山,去殺了田伯

    光那惡賊,這件事眼下可得擱一擱了。這兩個月中,你好好修習我以前傳你的練氣功夫,

    將那些旁門左道、古靈精怪的劍法盡數忘記,待我再行考核,瞧你是否真有進益。」說到

    這裡,突然聲色俱厲的道:「倘若你執迷不悟,繼續走劍宗的邪路,嘿嘿,重則取你性命

    ,輕則廢去你全身武功,逐出門牆,那時再來苦苦哀求,卻是晚了。可莫怪我事先沒跟你

    說明白!」

    令狐沖額頭冷汗涔涔而下,說道:「是,弟子決計不敢。」岳不群轉向女兒道:「珊

    兒,你和大有二人,也都是性急鬼,我教訓你大師哥這番話,你二人也當記住了。」陸大

    有道:「是。」岳靈珊道:「我和六師哥雖然性急,卻沒大師哥這般聰明,自己創不出劍

    招,爹爹盡可放心。」岳不群哼了一聲,道:「自己創不出劍招?你和沖兒不是創了一套

    沖靈劍法么?」令狐沖和岳靈珊都是滿臉通紅。令狐沖道:「弟子胡鬧。」岳靈珊笑道: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還小,甚麼也不懂,和大師哥鬧著玩的。爹爹怎麼也知道

    了呢?」岳不群道:「我門下弟子要自創劍法,自立門戶,做掌門人的倘若蒙然不知,豈

    不糊塗。」岳靈珊拉著父親袖子,笑道:「爹爹,你還在取笑人家!」令狐沖見師父的語

    氣神色之中絕無絲毫說笑之意,不禁心中又是一凜。岳不群站起身來,說道:「本門功夫

    練到深處,飛花摘葉,俱能傷人。旁人只道華山派以劍術見長,那未免小覷咱們了。」說

    著左手衣袖一卷,勁力到處,陸大有腰間的長劍從鞘中躍出。岳不群右手袖子跟著拂出,

    掠上劍身,喀喇一聲響,長劍斷為兩截。令狐沖等無不駭然。岳夫人瞧著丈夫的眼光之中

    ,儘是傾慕敬佩之意。岳不群道:「走罷!」與夫人首先下崖,岳靈珊、施戴子跟隨其後。令狐沖瞧著地下的兩柄斷劍,心中又驚又喜,尋思:「原來本門武學如此厲害,任何一

    招劍法在師父手底下施展出來,又有誰能破解得了?」又想:「后洞石壁上刻了種種圖形

    ,註明五嶽劍法的絕招盡數可破。但五嶽劍派卻得享大名至今,始終巍然存於武林,原來

    各劍派都有上乘氣功為根基,劍招上倘若附以渾厚內力,可就不是那麼容易破去了。這道

    理本也尋常,只是我想得鑽入了牛角尖,竟爾忽略了,其實同是一招『有鳳來儀』,在林

    師弟劍下使出來,又或是在師父劍下使出來,豈能一概而論?石壁上使棍之人能破林師弟

    的『有鳳來儀』,卻破不了師父的『有鳳來儀』。」

    想通了這一節,數月來的煩惱一掃而空,雖然今日師父未以「紫霞功」相授,更沒有

    出言將岳靈珊許配,他卻絕無沮喪之意,反因對本門武功回複信心而大為欣慰,只是想到

    這半月來痴心妄想,以為師父、師娘要將女兒許配於己,不由得面紅耳赤,暗自慚愧。

    次日傍晚,陸大有送飯上崖,說道:「大師哥,師父、師娘今日一早上陝北去啦。」

    令狐沖微感詫異,道:「上陝北?怎地不去長安?」陸大有道:「田伯光那廝在延安府又

    做了幾件案子,原來這惡賊不在長安啦。」

    令狐沖「哦」了一聲,心想師父、師娘出馬,田伯光定然伏誅;內心深處,卻不禁微

    有惋惜之感,覺得田伯光好淫貪色,為禍世間,自是死有餘辜,但此人武功可也真高,與

    自己兩度交手,磊落豪邁,也不失男兒漢的本色,只可惜專做壞事,成為武林中的公敵。

    此後兩日之中,令狐沖練習氣功,別說不再去看石壁上的圖形,連心中每一憶及,也

    立即將那**頭逐走,避之唯恐不速,常想:「幸好師父及時喝阻,我才不致誤入歧途,成

    為本門的罪人,當真危險之極。」

    這日傍晚,吃過飯後,打坐了一個多更次,忽聽得遠遠有人走上崖來,腳步迅捷,來

    人武功著實不低,他心中一凜:「這人不是本門中人,他上崖來幹甚麼?莫非是那蒙面青

    袍人嗎?」忙奔入后洞,拾起一柄本門的長劍,懸在腰間,再回到前洞。片刻之間,那人

    已然上崖,大聲道:「令狐兄,故人來訪。」聲音甚是熟悉,竟然便是「萬里獨行」田伯

    光,令狐沖一驚,心想:「師父、師娘正下山追殺你,你卻如此大膽,上華山來幹甚麼?」當即走到洞口,笑道:「田兄遠道過訪,當真意想不到。」只見田伯光肩頭挑著副擔子

    ,放下擔子,從兩隻竹籮中各取出一隻大罈子,笑道:「聽說令狐兄在華山頂上坐牢,嘴

    里一定淡出鳥來,小弟在長安謫仙酒樓的地窖之中,取得兩壇一百三十年的陳酒,來和令

    狐兄喝個痛快。」令狐沖走近幾步,月光下只見兩隻極大的酒罈之上,果然貼著「謫仙酒

    樓」的金字紅紙招牌,招紙和壇上篦箍均已十分陳舊,確非近物,忍不住一喜,笑道:「

    將這一百斤酒挑上華山絕頂,這份人情可大得很啦!來來來,咱們便來喝酒。」從洞中取

    出兩隻大碗。田伯光將壇上的泥封開了,一陣酒香直透出來,醇美絕倫。酒未沾唇,令狐

    沖已有醺醺之意。田伯光提起酒罈倒了一碗,道:「你嘗嘗,怎麼樣?」令狐沖舉碗來喝

    了一大口,大聲贊道:「真好酒也!」將一碗酒喝乾,大拇指一翹,道:「天下名酒,世

    所罕有!」

    田伯光笑道:「我曾聽人言道,天下名酒,北為汾酒,南為紹酒。最好的汾酒不在山

    西而在長安,而長安醇酒,又以當年李太白時時去喝得大醉的『謫仙樓』為第一。當今之

    世,除了這兩大壇酒之外,再也沒有第三壇了。」令狐沖奇道:「難道『謫仙樓』的地窖

    之中,便只剩下這兩壇了?」田伯光笑道:「我取了這兩壇酒後,見地窖中尚有二百餘壇

    ,心想長安城中的達官貴人、凡夫俗子,只須腰中有錢,便能上『謫仙樓』去喝到這樣的

    美酒,又如何能顯得華山派令狐大俠的矯矯不群,與眾不同?因此上乒乒乓乓,希里花拉

    ,地窖中酒香四溢,酒漲及腰。」令狐沖又是吃驚,又是好笑,道:「田兄竟把二百餘壇

    美酒都打了個稀巴爛?」田伯光哈哈大笑,道:「天下只此兩壇,這份禮才有點貴重啊,

    哈哈,哈哈!」令狐沖道:「多謝,多謝!」又喝了一碗,說道:「其實田兄將這兩大壇

    酒從長安城挑上華山,何等辛苦麻煩,別說是天下名釀,縱是兩壇清水,令狐沖也見你的

    情。」田伯光豎起右手拇指,大聲道:「大丈夫,好漢子!」令狐沖問道:「田兄如何稱

    贊小弟?」田伯光道:「田某是個無惡不作的淫賊,曾將你砍得重傷,又在華山腳邊犯案

    累累,華山派上下無不想殺之而後快。今日擔得酒來,令狐兄卻坦然而飲,竟不怕酒中下

    了毒,也只有如此胸襟的大丈夫,才配喝這天下名酒。」令狐沖道:「取笑了。小弟與田

    兄交手兩次,深知田兄品行十分不端,但暗中害人之事卻不屑為。再說,你武功比我高出

    甚多,要取我性命,拔刀相砍便是,有何難處?」田伯光哈哈大笑,說道:「令狐兄說得

    甚是。但你可知道這兩大壇酒,卻不是徑從長安挑上華山的。我挑了這一百斤美酒,到陝

    北去做了兩件案子,又到陝東去做兩件案子,這才上華山來。」令狐沖一驚,心道:「卻

    是為何?」略一凝思,便已明白,道:「原來田兄不斷犯案,故意引開我師父、師娘,以

    便來見小弟,使的是個調虎離山之計。田兄如此不嫌煩勞,不知有何見教。」田伯光笑道

    :「令狐兄且請猜上一猜。」令狐沖道:「不猜!」斟了一大碗酒,說道:「田兄,你來

    華山是客,荒山無物奉敬,借花獻佛,你喝一碗天下第一美酒。」田伯光道:「多謝。」

    將一碗酒喝乾了。令狐沖陪了一碗。兩人舉著空碗一照,哈哈一笑,一齊放下碗來。令狐

    衝突然右腿飛出,砰砰兩聲,將兩大壇酒都踢入了深谷,隔了良久,谷底才傳上來兩下悶

    響。田伯光驚道:「令狐兄踢去酒罈,卻為甚麼?」令狐沖道:「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

    田伯光,你作惡多端,濫傷無辜,武林之中,人人切齒。令狐沖敬你落落大方,不算是卑

    鄙猥崽之徒,才跟你喝了三大碗酒。見面之誼,至此而盡。別說兩大壇美酒,便是將普天

    下的珍寶都堆在我面前,難道便能買得令狐沖做你朋友嗎?」刷的一聲,拔出長劍,叫道

    :「田伯光,在下今日再領教你快刀高超。」

    田伯光卻不拔刀,搖頭微笑,說道:「令狐兄,貴派劍術是極高的,只是你年紀還輕

    ,火候未到,此刻要動刀動劍,畢竟還不是田某的對手。」令狐沖略一沉吟,點了點頭,

    道:「此言不錯,令狐沖十年之內,無法殺得了田兄。」當下拍的一聲,將長劍還入了劍

    鞘。

    田伯光哈哈太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令狐沖道:「令狐沖不過是江湖上的無

    名小卒,田兄不辭辛勞的來到華山,想來不是為了取我頸上人頭。你我是敵非友,田兄有

    何所命,在下一概不允。」田伯光笑道:「你還沒聽到我的說話,便先拒卻了。」令狐沖

    道:「正是。不論你叫我做甚麼事,我都決不照辦。可是我又打不過你,在下腳底抹油,

    這可逃了。」說著身形一晃,便轉到了崖后。他知這人號稱「萬里獨行」,腳下奇快,他

    刀法固然了得,武林中勝過他的畢竟也為數不少,但他十數年來作惡多端,俠義道幾次糾

    集人手,大舉圍捕,始終沒能傷到他一根寒毛,便因他為人機警、輕功絕佳之故。是以令

    狐沖這一發足奔跑,立時使出全力。

    不料他轉得快,田伯光比他更快,令狐沖只奔出數丈,便見田伯光已攔在面前。令狐

    沖立即轉身,想要從前崖躍落,只奔了十餘步,田伯光又已追上,在他面前伸手一攔,哈

    哈大笑。令狐沖退了三步,叫道:「逃不了,只好打。我可要叫幫手了,田兄莫怪。」田

    伯光笑道:「尊師岳先生倘若到來,只好輪到田某腳底抹油。可是岳先生與岳夫人此刻尚

    在陝東五百裡外,來不及趕回相救。令狐兄的師弟、師妹人數雖多,叫上崖來,卻仍不是

    田某敵手,男的枉自送了性命,女的……嘿嘿,嘿嘿。」這幾下「嘿嘿」之聲,笑得大是

    不懷好意。

    令狐衝心中一驚,暗道:「思過崖離華山總堂甚遠,我就算縱聲大呼,師弟師妹們也

    無法聽見。這人是出名的採花淫賊,倘若小師妹給他見到……啊喲,好險!剛才我幸虧沒

    能逃走,否則田伯光必到華山總堂去找我,小師妹定然會給他撞見。小師妹這等花容月貌

    ,落入了這萬惡淫賊眼中,我……我可萬死莫贖了。」眼珠一轉,已打定了主意:「眼下

    只有跟他敷衍,拖延時光,既難力敵,便當智取,只須拖到師父、師娘回山,那便平安無

    事了。」便道:「好罷,令狐沖打是打你不過,逃又逃不掉,叫不到幫手……」雙手一攤

    ,作個無可奈何之狀,意思是說你要如何便如何,我只有聽天由命了。田伯光笑道:「令

    狐兄,你千萬別會錯了意,只道田某要跟你為難,其實此事於你有大大的好處,將來你定

    會重重謝我。」令狐沖搖手道:「你惡事多為,聲名狼藉,不論這件事對我有多大好處,

    令狐沖潔身自愛,決不跟你同流合污。」田伯光笑道:「田某是聲名狼藉的採花大盜,令

    狐兄卻是武林中第一正人君子岳先生的得意弟子,自不能和我同流合污。只是既有今日,

    何必當初?」令狐沖道:「甚麼叫做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田伯光笑道:「在衡陽回雁

    樓頭,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桌共飲之誼。」令狐沖道:「令狐沖向來好酒如命,一起喝幾

    杯酒,何足道哉?」田伯光道:「在衡山群玉院中,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院共嫖之雅。」

    令狐沖呸的一聲,道:「其時令狐沖身受重傷,為人所救,暫在群玉院中養傷,怎說得上

    一個『嫖』字?」田伯光笑道:「可是便在那群玉院中,令狐兄卻和兩位如花似玉的少女

    ,曾有同被共眠之樂。」令狐衝心中一震,大聲道:「田伯光,你口中放乾淨些!令狐沖

    聲名清白,那兩位姑娘更是冰清玉潔。你這般口出污言穢語,我要不客氣了。」

    田伯光笑道:「你今日對我不客氣有甚麼用?你要維護華山的清白令名,當時對那兩

    位姑娘就該客氣尊重些,卻為甚麼當著青城派、衡山派、恆山派眾英雄之前,和這兩個小

    姑娘大被同眠,上下其手,無所不為?哈哈,哈哈!」令狐沖大怒,呼的一聲,一拳向他

    猛擊過去。田伯光笑著避過,說道:「這件事你要賴也賴不掉啦,當日你若不是在床上被

    中,對這兩個小姑娘大肆輕薄,為甚麼她們今日會對你苦害相思?」

    令狐衝心想:「這人是個無恥之徒,甚麼話也說得出口,跟他這般莫名其妙的纏下去

    ,不知他將有多少難聽的話說出來,那日在衡陽回雁樓頭,他中了我的詭計,這是他生平

    的奇恥大辱,唯有以此塞他之口。」當下不怒反笑,說道:「我道田兄千里迢迢的到華山

    幹甚麼來著,卻原來是奉了你師父儀琳小尼姑之命,送兩壇美酒給我,以報答我代她收了

    這樣一個乖徒弟,哈哈,哈哈!」

    田伯光臉上一紅,隨即寧定,正色道:「這兩壇酒,是田某自己的一番心意,只是田

    某來到華山,倒確與儀琳小師父有關。」令狐沖笑道:「師父便是師父,怎還有甚麼大師

    父、小師父之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難道你想不認帳么?儀琳師妹是恆山派的

    名門高弟,你拜上了這樣一位師父,真是你的造化,哈哈!」田伯光大怒,手按刀柄,便

    欲拔刀,但隨即忍住,冷冷的道:「令狐兄,你手上的功夫不行,嘴頭的功夫倒很厲害。」令狐沖笑道:「刀劍拳腳既不是田兄對手,只好在嘴頭上找些便宜。」田伯光道:「嘴

    頭上輕薄,田伯光甘拜下風。令狐兄,這便跟我走罷。」令狐沖道:「不去!殺了我也不

    去!」

    田伯光道:「你可知我要你到哪裡去?」

    令狐沖道:「不知道!上天也好,入地也好,田伯光到那裡,令狐沖總之是不去。」

    田伯光緩緩搖頭,道:「我是來請令狐兄去見一見儀琳小師父。」令狐沖大吃一驚,

    道:「儀琳師妹又落入你這惡賊之手么?你忤逆犯上,膽敢對自己師父無禮!」田伯光怒

    道:「田某師尊另有其人,已於多年之前歸天,此後休得再將儀琳小師父牽扯在一起。」

    他神色漸和,又道:「儀琳小師父日思夜想,便是牽挂著令狐兄,在下當你是朋友,從此

    不敢對她再有半分失敬,這一節你倒可放心。咱們走罷!」

    令狐沖道:「不去!一千個不去,一萬個不去!」田伯光微微一笑,卻不作聲。令狐

    沖道:「你笑甚麼?你武功勝過我,便想開硬弓,將我擒下山去嗎?」田伯光道:「田某

    對令狐兄並無敵意,原不想得罪你,只是既乘興而來,便不想敗興而歸。」令狐沖道:「

    田伯光,你刀法甚高,要殺我傷我,確是不難,可是令狐沖可殺不可辱,最多性命送在你

    手,要想擒我下山,卻是萬萬不能。」

    田伯光側頭向他斜睨,說道:「我受人之託,請你去和儀琳小師父一見,實無他意,

    你又何必拚命?」令狐沖道:「我不願做的事,別說是你,便是師父、師娘、五嶽盟主、

    皇帝老子,誰也無法勉強。總之是不去,一萬個不去,十萬個不去。」田伯光道:「你既

    如此固執,田某隻好得罪了。」刷的一聲,拔刀在手。令狐沖怒道:「你存著擒我之心,

    早已得罪我了。這華山思過崖,便是今日令狐沖畢命之所。」說著一聲清嘯,拔劍在手。

    田伯光退了一步,眉頭微皺,說道:「令狐兄,你我無怨無仇,何必性命相搏?咱們不妨

    再打一個賭。」令狐衝心中一喜:「要打賭,那是再好也沒有了,我倘若輸了,還可強詞

    奪理的抵賴。」口中卻道:「打甚麼賭?我贏了固然不去,輸了也是不去。」田伯光微笑

    道:「華山派的掌門大弟子,對田伯光的快刀刀法怕得這等厲害,連三十招也不敢接。」

    令狐沖怒道:「怕你甚麼?大不了給你一刀殺了。」

    田伯光道:「令狐兄,非是我小覷了你,只怕我這快刀,你三十招也接不下。只須你

    擋得住我快刀三十招,田某拍拍屁股,立即走路,再也不敢向你羅唆。但若田某僥倖在三

    十招內勝了你,你只好跟我下山,去和儀琳小師父會上一會。」令狐衝心**電轉,將田伯

    光的刀法想了一遍,暗忖:「自從和他兩番相鬥之後,將他刀法的種種的凌厲殺著,早已

    想過無數遍,又曾請教過師父、師娘。我只求自保,難道連三十招也擋不住?」喝道:「

    好,便接你三十招!」刷的一劍,向他攻去。這一出手便是本門劍法的殺著「有鳳來儀」

    ,劍刃顫動,嗡嗡有聲,登時將田伯光的上盤盡數籠罩在劍光之下。田伯光贊道:「好劍

    法!」揮刀格開,退了一步。令狐沖叫道:「一招了!」跟著一招「蒼松迎客」,又攻了

    過去。田伯光又贊道:「好劍法!」知道這一招之中,暗藏的后著甚多,不敢揮刀相格,

    斜身滑步,閃了開去。這一下避讓其實並非一招,但令狐沖喝道:「兩招!」手下毫不停

    留,又攻了一招。他連攻五招,田伯光或格或避,始終沒有反擊,令狐沖卻已數到了「五」字。待得他第六招長劍自下而上的反挑,田伯光大喝一聲,舉刀硬劈,刀劍相撞,令狐

    沖手中長劍登時沉了下去。田伯光喝道:「第六招、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第十招!」口中數一招,手上砍一刀,連數五招,鋼刀砍了五下,招數竟然並無變化,每一招都是

    當頭硬劈。這幾刀一刀重似一刀,到了第六刀再下來時,令狐沖只覺全身都為對方刀上勁

    力所脅,連氣也喘不過來,奮力舉劍硬架,錚的一聲巨響,刀劍相交,手臂麻酸,長劍落

    下地來。田伯光又是一刀砍落,令狐沖雙眼一閉,不再理會。田伯光哈哈一笑,問道:「

    第幾招?」令狐沖睜開眼來,說道:「你刀法固然比我高,膂力內勁,也都遠勝於我,令

    狐沖不是你對手。」田伯光笑道:「這就走罷!」令狐沖搖頭道:「不去!」田伯光臉色

    一沉,道:「令狐兄,田某敬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言而有信,三十招內令狐兄既然輸了,

    怎麼又來反悔?」令狐沖道:「我本來不信你能在三十招內勝我,現下是我輸了,可是我

    並沒說輸招之後便跟你去。我說過沒有?」田伯光心想這句話原是自己說的,令狐衝倒確

    沒說過,當下將刀一擺,冷笑道:「你姓名中有個『狐』,果然名副其實。你沒說過便怎

    樣?」令狐沖道:「適才在下輸招,是輸在力不如你,心中不服,待我休息片刻,咱們再

    比過。」

    田伯光道:「好罷,要你輸得口服心服。」坐在石上,雙手*

    令狐沖尋思:「這惡賊定要我隨他下山,不知有何奸計,說甚麼去見儀琳師妹,定非

    實情。他又不是儀琳師妹的真徒弟,何況儀琳師妹一見他便嚇得魂不附體,又怎會和他去

    打甚麼交道?只是我眼下給他纏上了,卻如何脫身才是?」想到適才他向自己連砍這六刀

    ,刀法平平,勢道卻是沉猛無比,實不知該當如何拆解。突然間心**一動:「那日荒山之

    夜,莫大先生力殺大嵩陽手費彬,衡山劍法靈動難測,以此對敵田伯光,定然不輸於他。

    后洞石壁之上,刻得有衡山劍法的種種絕招,我去學得三四十招,便可和田伯光拚上一拚

    了。」又想:「衡山劍法精妙無比,頃刻間豈能學會,終究是我的胡思亂想。」田伯光見

    他臉色瞬息間忽愁忽喜,忽又悶悶不樂,笑道:「令狐兄,破解我這刀法的詭計,可想出

    來了么?」令狐沖聽他將「詭計」二字說得特別響亮,不由得氣往上沖,大聲道:「要破

    你刀法,又何必使用詭計?你在這裡羅哩羅唆,吵鬧不堪,令我心亂意煩,難以凝神思索

    ,我要到山洞裡好好想上一想,你可別來滋擾。」田伯光笑道:「你去苦苦思索便是,我

    不來吵你。」令狐沖聽他將「苦苦」二字又說得特別響亮,低低罵了一聲,走進山洞。

    令狐沖點燃蠟燭,鑽入后洞,徑到刻著衡山派劍法的石壁前去觀看,但見一路路劍法

    變幻無方,若非親眼所見,真不信世間有如此奇變橫生的劍招,心想:「片刻之間要真的

    學會甚麼劍法,決無可能,我只揀幾種最為希奇古怪的變化,記在心中,出去跟他亂打亂

    斗,說不定可以攻他一個措手不及。」當下邊看邊記,雖見每一招衡山派劍法均為敵方所

    破,但想田伯光決不知此種破法,此點不必顧慮。

    他一面記憶,一面手中比劃,學得二十餘招變化后,已花了大半個時辰,只聽得田伯

    光的聲音在洞外傳來:「令狐兄,你再不出來,我可要衝進來了。」令狐沖提劍躍出,叫

    道:「好,我再接你三十招!」田伯光笑道:「這一次令狐兄若再敗了,那便如何?」令

    狐沖道:「那也不是第一次敗了。多敗一次,又待怎樣?」說這句話時,手中長劍已如狂

    風驟雨般連攻七招。這七招都是他從后洞石壁上新學來的,果是極盡變幻之能事。田伯光

    沒料到他華山派劍法中有這樣的變化,倒給他鬧了個手足無措,連連倒退,到得第十招上

    ,心下暗暗驚奇,呼嘯一聲,揮刀反擊。他刀上勢道雄渾,令狐沖劍法中的變化便不易施

    展,到得第十九招上,兩人刀劍一交,令狐沖長劍又被震飛。令狐沖躍開兩步,叫道:「

    田兄只是力大,並非在刀法上勝我。這一次仍然輸得不服,待我去再想三十招劍法出來,

    跟你重新較量。」田伯光笑道:「令師此刻尚在五百裡外,正在到處找尋田某的蹤跡,十

    天半月之內未必能回華山。令狐兄施這推搪之計,只怕無用。」令狐沖道:「要靠我師父

    來收拾你,那又算甚麼英雄好漢?我大病初癒,力氣不足,給你佔了便宜,單比招數,難

    道連你三十招也擋不住?」田伯光笑道:「我可不上你這個當。是刀法勝你也好,是膂力

    勝你也好,輸便是輸,贏便是贏,口舌上爭勝,又有何用?」令狐沖道:「好!你等著我

    ,是男兒漢大丈夫,可別越想越怕,就此逃走下山,令狐沖卻不會來追趕於你!」田伯光

    哈哈大笑,退了兩步,坐在石上。令狐沖回入后洞,尋思:「田伯光傷過泰山派的天松道

    長、斗過恆山派的儀琳師妹,適才我又以衡山派劍法和他相鬥,但嵩山派的武功他未必知

    曉。」尋到嵩山派劍法的圖形,學了十餘招,心道:「衡山派的絕招剛才還有十來招沒使

    ,我給他夾在嵩山派劍法之中,再突然使幾招本門劍招,說不定便能搞得他頭暈眼花。」

    不等田伯光相呼,便出洞相鬥。他劍招忽而嵩山,忽而衡山,中間又將華山派的幾下絕招

    使了出來。田伯光連叫:「古怪,古怪!」但拆到二十二招時,終究還是將刀架在令狐沖

    頸中,逼得他棄劍認輸。令狐沖道:「第一次我只能接你五招,動腦筋想了一會,便接得

    你十八招,再想一會,已接得你二十一招。田兄,你怕不怕?」田伯光笑道:「我怕甚麼?」令狐沖道:「我不斷潛心思索,再想幾次,便能接得你三十招了。又多想幾次,便能

    反敗為勝了,那時我就算不殺你,你豈不是糟糕之極?」田伯光道:「田某浪蕩江湖,生

    平所遇對手之中,以令狐兄最為聰明多智,只可惜武功和田某還差著一大截,就算你進步

    神速,要想在幾個時辰之中便能勝過田某,天下決計沒這個道理。」令狐沖道:「令狐沖

    浪蕩江湖,生平所遇對手之中,以田兄最為膽大妄為,眼見得令狐沖越戰越強,居然並不

    逃走,難得啊難得。田兄,少陪了,我再進去想想。」

    田伯光笑道:「請便。」

    令狐沖慢慢走入洞中,他嘴上跟田伯光胡說八道,似乎滿不在乎,心中其實越來越擔

    憂:「這惡徒來到華山,決計不存好心。他明知師父、師娘正在追殺他,又怎有閑情來跟

    我拆招比武?將我制住之後,縱然不想殺我,也該點了我的穴道,令我動彈不得,卻何以

    一次又一次的放我?到底是何用意?」料想田伯光來到華山,實有個恐怖之極的陰謀,但

    到底是甚麼陰謀,卻全無端倪可尋,尋思:「倘若是要絆住了我,好讓旁人收拾我一眾師

    弟、師妹,又何不直截了當的殺我?那豈不幹脆容易得多?」思索半晌,一躍而起,心想

    :「今日之事,看來我華山派是遇上了極大的危難。師父、師娘不在山上,令狐沖是本門

    之長,這副重擔是我一個人挑了。不管田伯光有何圖謀,我須當竭盡心智,和他纏鬥到底

    ,只要有機可乘,便即一劍將他殺了。」心**已決,又去觀看石壁上的圖形,這一次卻只

    揀最狠辣的殺著用心記憶。

    待得步出山洞,天色已明,令狐沖已存了殺人之**,臉上卻笑嘻嘻地,說道:「田兄

    ,你駕臨華山,小弟沒盡地主之誼,實是萬分過意不去。這場比武之後,不論誰輸誰贏,

    小弟當請田兄嘗一嘗本山的土釀名產。」田伯光笑道:「多謝了!」令狐沖道:「他日又

    在山下相逢,你我卻是決生死的拚斗,不能再如今日這般,客客氣氣的數招賭賽了。」田

    伯光道:「像令狐兄這般朋友,殺了實在可惜。只是我若不殺你,你武功進展神速,他日

    劍法比我為強之時,你卻不肯饒我這採花大盜了。」令狐沖道:「正是,如今日這般切磋

    武功,實是機會難得。田兄,小弟進招了,請你多多指教。」田伯光笑道:「不敢,令狐

    兄請!」

    令狐沖笑道:「小弟越想越覺不是田兄的對手。」一言未畢,挺劍刺了過去,劍尖將

    到田伯光身前三尺之處,驀地里斜向左側,猛然回刺。田伯光舉刀擋格。令狐沖不等劍鋒

    碰到刀刃,忽地從他下陰挑了上去。這一招陰狠毒辣,凌厲之極。田伯光吃了一驚,縱身

    急躍。令狐沖乘勢直進,刷刷刷三劍,每一劍都是竭盡平生之力,攻向田伯光的要害。田

    伯光失了先機,登處劣勢,揮刀東擋西格,只聽得嗤的一聲響,令狐沖長劍從他右腿之側

    刺過,將他褲管刺穿一孔,劍勢奇急,與他腿肉相去不及一寸。

    田伯光右手砰的一拳,將令狐沖打了個筋斗,怒道:「你招招要取我性命,這是切磋

    武功的打法么?」令狐沖躍起身來,笑道:「反正不論我如何儘力施為,終究傷不了田兄

    的一根寒毛。你左手拳的勁道可真不小啊。」田伯光笑道:「得罪了。」令狐沖笑嘻嘻的

    走上前去,說道:「似乎已打斷了我兩根肋骨。」越走越近,突然間劍交左手,反手刺出。這一劍當真是匪夷所思,卻是恆山派的一招殺著。田伯光大驚之下,劍尖離他小腹已不

    到數寸,百忙中一個打滾避過。令狐沖居高臨下,連刺四劍,只攻得田伯光狼狽不堪,眼

    見再攻數招,便可將他一劍釘在地下,不料田伯光突然飛起左足,踢在他手腕之上,跟著

    鴛鴦連環,右足又已踢出,正中他小腹。令狐沖長劍脫手,向後仰跌出去。田伯光挺身躍

    起,撲上前去,將刀刃架在他咽喉之中,冷笑道:「好狠辣的劍法!田某險些將性命送在

    你手中,這一次服了嗎?」令狐沖笑道:「當然不服。咱們說好比劍,你卻連使拳腳。又

    出拳,又出腿,這招數如何演算法?」

    田伯光放開了刀,冷笑道:「便是將拳腳合併計算,也沒足三十之數。」令狐沖站起

    身來,怒道:「你在三十招內打敗了我,算你武功高強,那又怎樣?你要殺便殺,何以恥

    笑於我?你要笑便笑,卻何以要冷笑?」田伯光退了一步,說道:「令狐兄責備得對,是

    田某錯了。」一抱拳,說道:「田某這裡誠意謝過,請令狐兄恕罪。」

    令狐沖一怔,萬沒想到他大勝之餘,反肯賠罪,當下抱拳還禮,道:「不敢!」尋思

    :「禮下於人,必有所圖。他對我如此敬重,不知有何用意?」苦思不得,索性便開門見

    山的相詢,說道:「田兄,令狐衝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田兄是否肯直言相告?」田伯光

    道:「田伯光事無不可對人言。奸淫擄掠、殺人放火之事,旁人要隱瞞抵賴,田伯光做便

    做了,何賴之有?」令狐沖道:「如此說來,田兄倒是個光明磊落的好漢子。」田伯光道

    :「『好漢子』三字,那是不敢當,總算得還是個言行如一的真小人。」令狐沖道:「嘿

    嘿,江湖之上,如田兄這等人物,倒也罕有。請問田兄,你深謀遠慮,將我師父遠遠引開

    ,然後來到華山,一意要我隨你同去,到底要我到哪裡去?有何圖謀?」田伯光道:「田

    某早對令狐兄說過,是請你去和儀琳小師父見上一見,以慰她相思之苦。」令狐沖搖頭道

    :「此事太過怪誕離奇,令狐沖又非三歲小兒,豈能相信?」

    田伯光怒道:「田某敬你是英雄好漢,你卻當我是下三濫的無恥之徒。我說的話,你

    如何不信?難道我口中說的不是人話,卻是大放狗屁么?田某若有虛言,連豬狗也不如。」令狐沖見他說得十分真誠,實不由得不信,不禁大奇,問道:「田兄拜那小師父為師之

    事,只是一句戲言,原當不得真,卻何以為了她,千里迢迢的來邀我下山?」田伯光神色

    頗為尷尬,道:「其中當然另有別情。憑她這點微末本事,怎能做得我的師父?」令狐沖

    心**一動,暗忖:「莫非田伯光對儀琳師妹動了真情,一番欲**,竟爾化成了愛意么?」

    說道:「田兄是否對儀琳小師太一見傾心,心甘情願的聽她指使?」田伯光搖頭道:「你

    不要胡思亂想,哪有此事?」令狐沖道:「到底其中有何別情,還盼田兄見告。」

    田伯光道:「這是田伯光倒霉之極的事,你何必苦苦追問?總而言之,田伯光要是請

    不動你下山,一個月之後,便會死得慘不堪言。」令狐沖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道:「

    天下哪有此事?」田伯光捋起衣衫,袒裸胸膛,指著**之下的兩枚錢大紅點,說道:「

    田伯光給人在這裡點了死穴,又下了劇毒,被迫來邀你去見那小師父。倘若請你不到,這

    兩塊紅點在一個月後便腐爛化膿,逐漸蔓延,從此無葯可治,終於全身都化為爛肉,要到

    三年六個月後,這才爛死。」他神色嚴峻,說道:「令狐兄,田某跟你實說,不是盼你垂

    憐,乃是要你知道,不管你如何堅決拒卻,我是非請你去不可的。你當真不去,田伯光甚

    么事都做得出來。我平日已然無惡不作,在這生死關頭,更有甚麼顧忌?」令狐沖尋思:

    「看來此事非假,我只須設法能不隨他下山,一個月後他身上毒發,這個為禍世間的惡賊

    便除去了,倒不須我親手殺他。」當下笑吟吟道:「不知是哪一位高手如此惡作劇,給田

    兄出了這樣一個難題?田兄身上所中的卻又不知是何種毒藥?不管是如何厲害的毒藥,也

    總有解救的法門。」田伯光氣憤憤的道:「點穴下毒之人,那也不必提了。要解此死穴奇

    毒,除了下手之人,天下只怕惟有『殺人名醫』平一指一人,可是他又怎肯給我解救?」

    令狐沖微笑道:「田兄善言相求,或是以刀相迫,他未必不肯解。」田伯光道:「你別盡

    說風涼話,總而言之,我真要是請你不動,田某固然活不成,你也難以平安大吉。」令狐

    沖道:「這個自然,但田兄只須打得我口服心服,令狐沖**你如此武功,得來不易,隨你

    下山走一趟,也未始不可。田兄稍待,我可又要進洞去想想了。」他走進山洞,心想:「

    那日我曾和他數度交手,未必每一次都拆不上三十招,怎地這一次反而退步了,說甚麼也

    接不到他三十招?」沉吟片刻,已得其理:「是了,那日我為了救儀琳師妹,跟他性命相

    撲,管他拆的是三十招,還是四十招。眼下我口中不斷數著一招、兩招、三招,心中想著

    的只是如何接滿三十招,這般分心,劍法上自不免大大打了個折扣。令狐沖啊令狐沖,你

    怎如此胡塗?」想明白了這一節,精神一振,又去鑽研石壁上的武功。這一次看的卻是泰

    山派劍法。泰山劍招以厚重沉穩見長,一時三刻,無論如何學不到其精髓所在,而其規矩

    謹嚴的劍路也非他性之所喜。看了一會,正要走開,一瞥眼間見到圖形中以短槍破解泰山

    劍法的招數,卻十分輕逸靈動。他越看越著迷,不由得沉浸其中,忘了時刻已過,直到田

    伯光等得實在不耐煩,呼他出去,兩人這才又動手相鬥。這一次令狐沖學得乖了,再也不

    去數招,一上手便劍光霍霍,向田伯光急攻。田伯光見他劍招層出不窮,每進洞去思索一

    會,出來時便大有新意,卻也不敢怠慢。兩人以快打快,瞬息之間,已拆了不知若干招。

    突然間田伯光踏進一步,伸手快如閃電,已扣住了令狐沖的手腕,扭轉他手臂,將劍尖指

    向他咽喉,只須再使力一送,長劍便在他喉頭一穿而過,喝道:「你輸了!」令狐沖手腕

    奇痛,口中卻道:「是你輸了!」田伯光道:「怎地是我輸了?」令狐沖道:「這是第三

    十二招。」田伯光道:「三十二招?」令狐沖道:「正是第三十二招!」田伯光道:「你

    口中又沒數。」令狐沖道:「我口中不數,心中卻數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是第三

    十二招。」其實他心中又何嘗數了?三十二招云云,只是信口胡吹。

    田伯光放開他手腕,說道:「不對!你第一劍這麼攻來,我便如此反擊,你如此招架

    ,我又這樣砍出,那是第二招。」他一刀一式,將適才相鬥的招式從頭至尾的復演一遍,

    數到伸手抓到令狐沖的手腕時,卻只二十八招。令狐沖見他記心如此了得,兩人拆招這麼

    快捷,他卻每一招每一式都記得清清楚楚,次序絲毫不亂,實是武林中罕見的奇才,不由

    得好生佩服,大拇指一翹,說道:「田兄記心驚人,原來是小弟數錯了,我再去想過。」

    田伯光道:「且慢!這山洞中到底有甚麼古怪,我要進去看看。洞里是不是藏得有甚麼武

    學秘笈?為甚麼你進洞一次,出來后便多了許多古怪招式?」說著便走向山洞。令狐沖吃

    了一驚,心想:「倘若給他見到石壁上的圖形,那可大大不妥。」臉上卻露出喜色,隨即

    又將喜色隱去,假裝出一副十分擔憂的神情,雙手伸開攔住,說道:「這洞中所藏,是敝

    派武學秘本,田兄非我華山派弟子,可不能入內觀看。」田伯光見他臉上喜色一現即隱,

    其後的憂色顯得甚是誇張,多半是假裝出來的,心**一動:「他聽到我要進山洞去,為甚

    么登時即喜動顏色?其後又假裝憂愁,顯是要掩飾內心真情,只盼我闖進洞去。山洞之中

    ,必有對我大大不利的物事,多半是甚麼機關陷阱,或是他養馴了的毒蛇怪獸,我可不上

    這個當。」說道:「原來洞內有貴派武學秘笈,田某倒不便進去觀看了。」令狐沖搖了搖

    頭,顯得頗為失望。此後令狐衝進洞數次,又學了許多奇異招式,不但有五嶽劍派各派絕

    招,而破解五派劍法的種種怪招也學了不少,只是倉猝之際,難以融會貫通,現炒現賣,

    高明有限,始終無法擋得住田伯光快刀的三十招。田伯光見他進洞去思索一會,出來后便

    怪招紛呈,精彩百出,雖無大用,剋制不了自己,但招式之妙,平生從所未睹,實令人嘆

    為觀止,心中固然越來越不解,卻也亟盼和他斗得越久越好,俾得多見識一些匪夷所思的

    劍法。眼見天色過午,田伯光又一次將令狐沖制住后,驀地想起:「這一次他所使劍招,

    似乎大部分是嵩山派的,莫非山洞之中,竟有五嶽劍派的高手聚集?他每次進洞,便有高

    手傳他若干招式,叫他出來和我相鬥。啊喲,幸虧我沒貿然闖進洞去,否則怎斗得過五嶽

    劍派的一眾高手?」他心有所思,隨口問道:「他們怎麼不出來?」令狐沖道:「誰不出

    來?」田伯光道:「洞中教你劍法的那些前輩高手。」

    令狐沖一怔,已明其意,哈哈一笑,說道:「這些前輩,不……不願與田兄動手。」

    田伯光大怒,大聲道:「哼,這些人沽名釣譽,自負清高,不屑和我淫賊田伯光過招。你叫他們出來,只消是單打獨鬥,他名氣再大,也未必便是田伯光的對手。」

    令狐沖搖搖頭,笑道:「田兄倘若有興,不妨進洞向這十一位前輩領教領教。他們對

    田兄的刀法,言下倒也頗為看重呢。」他知田伯光在江湖上作惡多端,樹敵極眾,平素行

    事向來十分的謹慎小心,他既猜想洞內有各派高手,那便說甚麼也不會激得他闖進洞去,

    他不說十位高手,偏偏說個十一位的畸零數字,更顯得實有其事。

    果然田伯光哼了一聲,道:「甚麼前輩高手?只怕都是些浪得虛名之徒,否則怎地一

    而再、再而三的傳你種種招式,始終連田某的三十招也擋不過?」他自負輕功了得,心想

    就算那十一個高手一涌而出,我雖然鬥不過,逃總逃得掉,何況既是五嶽劍派的前輩高手

    ,他們自重身分,決不會聯手對付自己。令狐沖正色道:「那是由於令狐沖資質愚魯,內

    力膚淺,學不到這些前輩武功的精要。田兄嘴裡可得小心些,莫要惹怒了他們。任是哪一

    位前輩出手,田兄不等一月後毒發,轉眼便會在這思過崖上身首異處了。」田伯光道:「

    你倒說說看,洞中到底是哪幾位前輩。」令狐沖神色詭秘,道:「這幾位前輩歸隱已久,

    早已不預聞外事,他們在這裡聚集,更和田兄毫不相干。別說這幾位老人家名號不能外泄

    ,就是說了出來,田兄也不會知道。不說也罷,不說也罷。」田伯光見他臉色古怪,顯是

    在極方掩飾,說道:「嵩山、泰山、衡山、恆山四派之中,或許還有些武功不凡的前輩高

    人,可是貴派之中,卻沒甚麼耆宿留下來了。那是武林中眾所周知之事。令狐兄信口開河

    ,難令人信。」令狐沖道:「不錯,華山派中,確無前輩高人留存至今。當年敝派不幸為

    瘟疫侵襲,上一輩的高手凋零殆盡,華山派元氣大傷,否則的話,也決不能讓田兄單槍匹

    馬的闖上山來,打得我華山派竟無招架之力。田兄之言甚是,山洞之中,的確並無敝派高

    手。」田伯光既然認定他是在欺騙自己,他說東,當然是西,他說華山派並無前輩高手留

    存,那麼一定是有,思索半晌,猛然間想起一事,一拍大腿,叫道:「啊!我想起來了!

    原來是風清揚風老前輩!」令狐沖登時想起石壁上所刻的那「風清揚」三個大字,忍不住

    一聲驚噫,這一次倒非作假,心想這位風前輩難道此時還沒死?不管怎樣,連忙搖手,道

    :「田兄不可亂說。風……風……」他想「風清揚」的名字中有個「清」字,那是比師父

    「不」字輩高了一輩的人物,接著道:「風太師叔歸隱多年,早已不知去向,也不知他老

    人家是否尚在人世,怎麼會到華山來?田兄不信,最好自己到洞中去看看,那便真相大白

    了。」田伯光越見他力邀自己進洞,越是不肯上這個當,心想:「他如此驚慌,果然我所

    料不錯。聽說華山派前輩,當年在一夕之間盡數暴斃,只有風清揚一人其時不在山上,逃

    過了這場劫難,原來尚在人世,但說甚麼也該有七八十歲了,武功再高,終究精力已衰,

    一個糟老頭子,我怕他個屁?」說道:「令狐兄,咱們已鬥了一日一晚,再斗下去,你終

    究是斗我不過的,雖有你風太師叔不斷指點,終歸無用。你還是乖乖的隨我下山去罷。」

    令狐沖正要答話,忽聽得身後有人冷冷的道:「倘若我當真指點幾招,難道還收拾不下你

    這小子?」



    上一頁 ←    → 下一頁

    次元手機網遊之末日劍仙系統之鄉土懶人抗日之超級戰神都市之少年仙尊
    歐神綴術修真路白月光男神自救系統[快百煉成仙重生軍營:軍少,別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