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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宋 - 第六百零五章 關鍵1環字體大小: A+
     

    「啪!」

    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聽清了。

    垂拱殿上寂然無聲了良久。

    最後,賈似道先跪下來,慟哭道:「臣有罪……臣未能保護好陛下……」

    全曼娘老眼中滿是血紋,她閉上眼,臉上皺紋更深,開口只說了四個字。

    「禍亂朝綱。」

    所有人再次愣住……

    殿中大部分人都是賈似道之黨羽,個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李瑕還在平靜地看着這一幕。

    全氏這一巴掌能改變多少事呢?

    新帝未登基,賈似道這宰執兼樞密院使的權柄,改變不了……

    但賈似道卻隱約已意識到了什麼,跪在地上,回過頭瞥了李瑕一眼。

    這一眼之間,他想了很多。

    想到與嚴云云所說的那些話——

    「李瑕弒君之後,若能活下去,才算本事……」

    「破規矩容易,立規矩難,李瑕有這本事嗎?」

    全氏這一巴掌,太像是幼年時母親給自己立規矩了。

    然後,賈似道看到了李瑕的眼神。

    他們都沒開口。

    但李瑕的眼神像是在說話。

    「你想在規矩內玩是吧?這,便是新的規矩,你守還是不守?」

    彼此無言。

    賈似道眼中泛起怒意,不是對全曼娘,而是對李瑕。

    ……

    「老身,不敢幹涉朝政。」全曼娘聲音極慢,喃喃道:「老身來,就為做這一件事……現已做完了,敢問諸公,可否容老身在此歇歇?」

    「快,請慈憲夫人坐!」

    全曼娘只封了國夫人,當着群臣在,她不敢坐在皇后的位置,道:「禥兒,扶老身過去。」

    全永堅連忙讓開。

    全曼娘由趙禥扶著,在角落裏坐下。

    趙禥始終是縮著頭,自始至終不敢說話。

    而賈似道還跪在那,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他馬上有了應對辦法,向謝道清看了一眼。

    謝道清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道:「賈相快起來,母親……慈憲夫人過於哀慟,請賈相見諒。」

    聲音很尷尬,她終究是怕激怒賈似道。

    只說一個原因……范文虎尚在殿中,沒有皇帝能鎮住這大將。

    場面已極為難堪,也幸而今日只是秘議。

    唯有程元鳳至此時猶在努力穩定局勢,開了口。

    「家國突逢大厄,還望諸公冷靜、體諒,一切以國事為重。」

    這話是說給賈似道與李瑕聽的。

    大殿上只有這兩人最擅戰,一個曾守川蜀、一個曾守荊湖。

    眼下沒有天子,程元鳳實不願再起衝突。

    「非瑜啊,遭逢國喪,你暫居臨安如何?若你是清白,本相必保你無恙。」

    李瑕搖頭,抱拳向天,道:「西南戰危,我奉陛下之詔命回蜀鎮守,豈敢因無端誹謗而滯留?正是國喪,我更該捨身為國。」

    「誹謗?」賈似道喝道:「你敢說你未參與弒君?!」

    挨了一巴掌,他火氣也上來。

    心想大不了就是擁立宗室而已。

    「不錯!」趙與訔登時出面,喝道:「李瑕弒君嫌疑極重!」

    此時此刻,他比任何一個賈黨都急切。

    恰是因李瑕回臨安,將局面扳回到如此地步,激怒了賈似道,加上全曼娘那一巴掌。逼得賈似道不得不站到了趙禥的對立面。

    趙與訔恨不得賈似道現在就與趙昀之血脈一刀兩斷。

    葉夢鼎臉色又是一變,也不知該如何再繼續拉攏賈似道保忠王。

    程元鳳忙喝道:「左相!沒有證據之前休得再指責非瑜……非瑜,就居臨安等真相查明如何?」

    李瑕不肯相讓,道:「右相話里話外之意,也是認為我弒君?」

    饒虎臣喝道:「右相以社稷為重,你若清白,等事實查清又如何?!」

    「他清白?!滑天下之大稽……」

    大殿上再次混亂。

    當所有聰明絕頂的重臣聚在一處,場面竟愈發荒唐。

    「老身說句話想說……」

    老婦人的聲音又響起,很輕,但群臣又紛紛看向全曼娘。

    不少人暗道她有些逾矩了。

    國家大事,還沒到一個夫人說話的地步。

    待殿中安靜下來,全曼娘緩緩道:「老身不干涉國事,只說兩句家事,官家……吾兒……絕非李節帥弒殺,禥兒亦從未包庇叛逆……」

    「老夫人恐是還不知……」

    「不,老身知曉你們指責李節帥的一切,他是無辜的。」

    全曼娘沒給出理由。

    賈似道大感不解。

    他堅信官家就是李瑕所殺,但全氏作為一個母親,為何要包庇殺兒子的兇手?

    哪怕她再不知情,也不該被一個陌生人欺瞞。

    全曼娘語氣很篤定,又道:「老身有證據,足以證明……迄今為止李節帥所受之猜忌,皆因有人栽贓陷害……」

    程元鳳恭敬問道:「敢問老夫人,是何證據?」

    全曼娘眼神愈悲,緩慢而吃力地道:「證據……不宜與諸公相示。但,老身以性命為李節帥做保。」

    「這……」

    賈似道不得不做妥協,道:「老夫人,似道亦認為忠王並未包庇弒君者,便依右相所言。請忠王繼位,暫留李節帥在臨安等事情查清,如何?」

    他本就想是立趙禥,這更簡單、受控。至於說立宗室,只是為了威脅葉夢鼎罷了。

    在他想來,慈憲夫人出面只是為了保孫兒,那依舊可用「扶趙禥、殺李瑕」的策略應對。對付葉夢鼎就是這般。

    沒想到,全曼娘再次堅定應道:「李節帥是清白的。」

    她不再多說,招了招手,道:「皇后。」

    謝道清忙不迭便上前,將耳朵附在全曼娘嘴邊。

    「母親請說……」

    好一會,謝道清重新回到座上,開口,竟是要直接定下今日的結果。

    「陛下遺訓……嗣子趙禥繼位,調葉夢鼎任吏部尚書、兼知樞密院事,楊棟遷參知政事;李瑕速歸川蜀應戰,不得逗留臨安……」

    賈似道默默聽着。

    謝道清沒有罷免他,因為現在皇位空懸,沒人有資格罷免他賈似道。

    但多了兩個樞要重臣分權,相當於將他這些年的功勞抹殺。

    這擺明了是要與他為敵。

    他不敢相信,全曼娘這老婦竟敢做到這一步。

    「皇后!」

    賈似道終於開口,打斷了謝道清的話。

    他入仕二十餘年以來,這是第一次失禮。

    「臣以為,葉夢鼎、楊棟有權臣之心,不宜位列樞要之臣……皇后莫非忘了史彌遠之舊事?」

    一句話,滿殿皆驚。

    這是威脅。

    國喪之際,賈似道竟是對皇后出此威脅之語。

    謝道清大驚,手一抖,碰到那帘子,珠繩搖搖晃晃。

    她也不想這樣,但,這是官家生母開口了。

    萬一真激怒了賈似道,挾鄂州之戰功當權臣,誰能擋?

    她不由轉頭看向全曼娘,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

    唯有趙與訔心中狂喜!

    終於,李瑕、全氏把賈似道逼到了這個地步。

    賈似道也該看清了,趙禥不值得擁立,該立宗室……

    群臣已連呼吸都不敢呼吸。

    昨夜不過是一群禁衛小小內鬥。但今日一個不好,卻有可能引發川蜀與荊湖兵馬真正的大戰……

    便是程元鳳也不知該如何穩住局勢,不由轉頭看向李瑕。

    李瑕卻還是那平靜的模樣,上前一步,道:「臣等,領旨,請忠王殿下登基。」

    沒有人跟着回應,登基禮儀並非如此,今日議事要的是讓眾臣達成默契。

    李瑕見沒人應,又道:「國本已定,臣請皇后與慈憲夫人暫避。放心,國勢已穩當……」

    賈似道看向全氏。

    不敢相信全氏竟沒被他的威脅嚇退,竟真要起身走。

    「慢著!」賈似道難得亂了方寸,喊道:「誰說國本已定?!」

    「皇后說的。」

    「群臣還未答應,你李瑕有弒君之嫌……」

    李瑕不理賈似道,只喊道:「請皇后與慈憲夫人暫避。」

    程元鳳已預感到不好,喝道:「李瑕!你要做什麼?!」

    「奉官家遺訓!」

    賈似道只茫然了一會,全曼娘與謝道清已出了殿,上了鳳輦,離開前殿。

    他不由轉向程元鳳,喝道:「右相!你推測出來了,李瑕弒君是你推測出來的……」

    「沒有證據。」程元鳳道:「左相,就這般吧?陛下已下了遺訓……」

    「哈?」

    賈似道下意識地笑了一下,忘了這是國喪。

    他環顧四看了一眼。

    若就此結束,李瑕、葉夢鼎、程元鳳都是贏家,唯有他和他的黨羽輸了。

    輸掉了樞密院一半的權柄。

    這是有始以來,他第一次輸掉了實質性的東西。

    ……

    程元鳳一看賈似道變臉,忙上前安撫。

    「左相,慈憲夫人太哀慟了,遭逢國喪,體諒一二,以社稷為重……」

    賈似道臉色更難看。

    趙與訔眼泛思量。

    慈憲夫人竟敢不顧群臣之意,這是擺明旗鼓不給賈似道臉了。

    賈似道再要爭,只能助宗室搶皇位,強搶。

    但他不敢慫恿賈似道,心中愈發盼望。

    終於……

    「范文虎!拿下弒君之叛逆!」

    饒虎臣驚喝道:「賈似道!你要做什麼?謀反不成……」

    門外有禁衛想衝進來。

    程元鳳亦訝,當先向殿外吼道:「誰敢無詔入殿!與謀逆並論!」

    「賈似道,你試試。」李瑕不懼,喝道:「我三百精兵就在宮外,你敢謀反試試!」

    范文虎一見這局勢,猛向李瑕撲去。

    竟是不用禁衛,欲先擒李瑕。

    「嘭!」

    李瑕動作更快,一拳迎上,已重重擊在范文虎臉上。

    「李非瑜!你做什麼?!」

    「殺了他!范文虎!給我殺了他……來人!」

    「誰敢入殿?視同謀逆!」

    「你造反試試!」

    「都給我停下!」

    「焦致!拉開他們!」

    「不可!賈相、李帥,不可啊……」

    一群賈黨官員連忙擁住賈似道,拉着他退到一邊,不敢去幫范文虎。

    ~~

    全曼娘已回了慈元殿,招了閻容到前面,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那份奏摺……毀了吧。」

    「是。」閻容低着眉眼,從袖子裏掏出一份奏摺再給全曼娘看了一眼。

    然後撕開它,放到了燭火上。

    煙氣騰起。

    她想到了李瑕那些話。

    「若只為殺趙昀不必如此麻煩。我今夜所做大部分安排,為的是趙昀死後的局面。但有個關鍵人物,我還未見到。」

    「這事不難,依舊只需你說幾句話、遞個物件給慈憲夫人,可保你我往後前程……」

    這物件此時便在她手中,正在被燒為灰燼。

    ——聞雲孫之奏章。

    李瑕要遞的幾句話卻很長……

    ~~

    「嘭!」

    垂拱殿裏,李瑕一肘擊在范文虎臉上,一把摁住他的頭,猛地往柱子上砸了下去。

    「不可!」

    血已四濺而出。

    群臣驚呆了。

    程元鳳已有些後悔不該禁止侍衛進來……

    ~~

    閻容還在回想着昨夜與全氏的對話。

    「這奏摺……這奏摺……」

    「官家說他是不信的,忠王怎可能與李瑕聯手弒殺榮王呢?此事絕無可能,國母您信嗎?」

    「當然不信!當然不信!禥兒怎可能這般做?不可能,到底是誰在諂害禥兒……」

    「這案子若查下去,接下來必會有人指認忠王不是榮王血脈……」

    「胡言亂語!禥兒就是與芮親生骨肉,老身知道的,此事……老身心裏與明鏡似得……」

    「官家說啊,這些宗室真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一定要廢了忠王才肯甘心,這般毒計也想得出來。但官家也愁,宗室們做到這種地步,再立忠王為太子,只怕他們要造反了。」

    「造反?」

    「國母您想啊,宗室先是哄騙了吳潛,如今萬一再哄騙了誰。今夜這亂子可真大……」

    ~~

    李瑕嘴角也被打出了血,再次摁著范文虎的頭砸下去。

    「李瑕!你住手!住手!」

    饒虎臣想上來拉李瑕,被他一把推開。

    「李帥……殿帥……停手吧!你們都別進來!別進來!」

    「誰敢再進來試試!」李瑕吼道,「當我不能平叛否?!」

    「啊!」范文虎滿頭是血,也是在怒吼,「去死啊你!」

    他其實能打,但沒想到李瑕一出手就是要他的命,此時已被砸得頭昏眼花。

    「嘭……」

    ~~

    閻容手裏的奏摺已化為灰燼,不由又想到了李瑕將這奏摺遞給她時說的那些話。

    「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眼中……不一樣的。趙昀看到奏摺,想到的是殺我。因為他了解一切,知道朝臣會適可而止。且,他不在乎殺了我;

    全氏不同,全氏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連魏關孫為何而死都不知道,還以為趙與芮是病逝的,趙昀瞞得她太久了。她不會懂賈似道那些繞繞彎彎的心思。

    故而,全氏看到這封奏摺,必不信,之後,是強烈至極的反感。她只會認為『有人在迫害她的乖孫兒』,之後,將由你來引導她。」

    「好,我要如何引導她?」

    「簡單,賈似道要擁立宗室。」

    「你知道嗎?官家與全氏說過擇駙馬一事,說『賈似道每次都拿朕當籌碼』,能用上嗎?」

    「很好,這是他的老習慣了,你提醒全氏這點。」

    「我明白,你知道的,我最擅長這些……」

    「無妨,我會把賈似道一步步逼到讓全氏相信的地步。」

    「確定?」

    「確定。程元鳳、葉夢鼎終究是有些軟弱了。賈似道最懂他們的心性,必然要以『擁立宗室』來威脅他們。」

    「那,如何保證全氏看到這一切。」

    「你讓關德打聽着,只要聽說我回朝了,就讓全氏來見我。我能單獨見她最好,若實在不行,議事時也行……」

    李瑕很清楚全氏會保他。

    因為全氏必須保她的孫兒繼位,且已確定宗室已開始下死手。

    而葉夢鼎能在政事上作為,但涉入皇權之爭時,太軟弱了。

    放眼今日之臨安,只有他李瑕,能在兵事上與賈似道抗衡。

    他將得到全氏不留餘力的支持,直到趙禥繼位,賈似道被剝權。

    在此之前,他與賈似道斗得越狠,全氏越安心。

    這一切的前提,是看破所有事的趙昀死了。

    唯有趙昀剛死,新帝繼位之間的這段時間,全氏最有權柄,因為這是謝道清最怕婆婆的時候,故而,謝道清當皇后比閻容有用,有威望……

    這,便是新的規矩。

    「嘭!」

    李瑕捉著范文虎的腦袋,最後一次用力將它砸在柱子上。

    金漆已被磕出了坑。

    血濺了李瑕一臉。

    范文虎的手指顫了一下,不再動。

    他已沒了聲息。

    死透了。

    死在這大殿之上。

    李瑕跌跌撞撞站起身,擦了擦嘴邊的血跡。

    他身上也破了好幾個口,半邊臉也被范文虎打腫了。

    卻猶氣勢駭人。

    殿中所有臣子已目瞪口呆,彷彿被扼住了喉嚨一般。

    李瑕只環目掃視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賈似道臉上。

    「你……喜歡下棋?這局棋,我們按規矩下的,你輸了……來,告訴我,你掀不掀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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