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縣。

早晨七點半。

時值冬季，儘管最近一片晴天，但一夜過去，地面上依舊鋪了一層白白的霜，清晨的陽光下，偶爾還能看見一片晶亮，那是地面積水結冰。

哪怕是晴天，晉地的寒冬已然刺骨冰寒。

壽縣縣城外，公路旁的一處瓦礫碎片中，曹滿堂緊了緊身上的厚實棉衣，再將最外的一層破舊麻袋片攤開遮蓋住自己的身形，心理罕見的泛起一絲絲感慨。

在新一團組建的初期，他也執行過這種偵查任務，

那一次，同樣是冬天，同樣潛伏在鬼子駐軍外面，但那時候部隊裡窮，他身上只有一件被炸爛的鬼子軍衣，然後裹上一層舊麻袋片，空着肚子一夜潛伏下來，被凍得肚皮都硬邦邦成塊了，任務結束回團之後，直接大病一場，差點沒挺過來。

而現在，貼身厚實的保暖大棉衣裹得嚴嚴實實，外面的舊麻袋片這次也只是僞裝了，一夜下來，雖然手腳冰冷，但肚子卻是暖暖活活，而且昨天吃過的白麪夾肉餅，即便到現在肚子依然不覺得餓。

心裡感慨，手裡的動作卻沒停，他從懷裡掏出一截幹辣椒塞進嘴裡咀嚼着。

嘶····火辣辣的味道散開，驅散了身上的寒意，也驅散了一夜未眠積累睏倦，伸手將觀察口外的樹枝趴拉開，曹滿堂將視線投向公路上。

距離他僅僅二十來米的公路間，大隊的日軍正高速行進，鐵釘軍靴踩在公路上踢踏作響，汽車輪胎更是捲起滾滾煙塵。

有些鬼子甚至就在他眼前走過，透過觀察孔，曹滿堂甚至可以看見鬼子軍鞋上的鞋帶。

他躲避的地方這裡原本是一間大戶人家的房屋，小鬼子進攻壽縣的時候被炸塌，變成一片瓦礫，屋主人也不知所蹤。

因爲前不久被襲擊過，小鬼子十分警惕，隊列前面有負責開路的掃雷隊伍，大軍兩翼有小隊的日軍擴散警戒，警戒圈一直延伸到行軍隊列外五百多米，只是小鬼子怎麼也想不到，就在他們眼皮子低下，竟然有人潛伏。

畢竟，在一兩百米之內，如果襲擊鬼子大軍，絕對跑不掉。

鬼子這倒沒有想錯。

這一次曹滿堂不是襲擊鬼子的，他視線緊緊的盯着鬼子，直到小鬼子隊伍全部離開，他起身向身後走去，而他手裡則是拿着一個筆記本寫寫畫畫，記錄着什麼。

······

楊村。

一隻鴿子悄然落下，它腳上繫着一個小紙筒。

一個獨立團戰士接住鴿子，取下小紙筒，一路送到張大彪手裡。

經過交縣擊斃宮野道一時候的時候，差點因爲通訊手段落後導致任務失敗，獨立團痛定思痛，想辦法搞了一套信鴿解決通訊問題。

雖然比起無線電，鴿子延遲依舊很高，但已經比人騎着馬傳遞快多了，以壽縣和楊村的距離，只要幾個小時消息就能迅速傳輸回來。

“六門四一式山炮。”

“還動用了大約三百民夫駝運物資？”

曹滿堂傳遞回來的消息讓張大彪眉頭大皺。

這一次，因爲沒有陳老闆提供的敵人情報，獨立團只能自己打探情報，考慮到之前的專業情報人員被鬼子抓住，壽縣其他人員對情報的蒐集又不專業，便派了曹滿堂過去。

狙擊手非常適合做偵查員。

只是。

即便早就有了心裡準備，小鬼子這一次出動的力量必然不弱，但傳遞回來的情報，依舊讓張大彪覺得十分棘手，直接推翻了之前的作戰計劃。

六門41山炮，這已經超過一個炮兵中隊的規模了，而且炮兵隊伍旁還有三百多個民夫駝運物資，也就是說，鬼子爲這一次戰鬥，準備了充足的炮彈。

六門山炮，又有足夠的人力和炮彈·····

這仗可不好打的。

在楊村硬守絕對不行。

雖然他也有炮兵連的三門82迫擊炮支援，經過加強的火力連也有六門60迫擊炮，炮彈儲備非常充足，又有堅固的楊村掩體，但82迫擊炮僅僅能對付九二步兵炮，對上山炮，那可就差遠了，至於60迫，那是欺負擲彈筒用的。

獨立團炮兵火力處於絕對的劣勢。

更別說，這一次鬼子進攻的兵力也超過了他，連人數上都沒有優勢。

攤開楊村附近的地圖，掃視着周邊地形，張大彪眯着眼睛思索着。

根據團長的作戰計劃，戰鬥開始之後，他一營需要吸引住小鬼子至少大半天的時間，不過面對有六門山炮的強大火力，並且兵力佔據優勢的鬼子，這就需要做一些提前的準備。

不好打，又不代表不能打。

獨立團如今底牌也不少了，有槍有炮，比新一團時期何止強大了十倍，就算不如鬼子，也能正面和鬼子掰手腕了。

而且，和小鬼子打了這麼久，張大彪已經能從小鬼子的武器裝備和兵力，就能看出小鬼子的作戰方案。

“去叫火力連連長過來，還有炮兵連副連長。”

張大彪對着一個戰士說道。

這一次，炮兵連連長巖盛跟隨李雲龍和團部行動，留下了副連長帶着一半的炮兵連支援張大彪。

很快，兩人便來到了團部。

“交給你們一個任務。”

張大彪開門見山，他指了指楊村周邊幾公里範圍的幾座山峰，說道：

“你們各自帶幾門炮，多帶點炮彈，帶上大騾子，在這附近隱蔽起來，等小鬼子進攻之後，看我的信號彈之後立即進攻小鬼子炮兵陣地······”

鬼子的火力核心在於那六門山炮。

所以，這場戰鬥，關鍵在於壓制甚至摧毀鬼子的炮兵火力。

只要鬼子炮兵沒能壓制摧毀楊村的防禦陣地，他就有信心擋住鬼子足夠的時間。要是他也有幾門山炮，然後多給他兩個連的兵力，哼哼，他能死死的釘在楊村。

“是。”

聽完張大彪指派的作戰任務之後，兩人齊齊敬禮離開。

收起地圖，最後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張大彪罵罵咧咧的一句：

“他孃的，勞資最討厭打這種仗了。”

張大彪人隨李大團長的性格脾氣，喜好進攻，討厭被動防禦。

但這一仗，他只能放手，至少一比二的兵力，複雜的山區環境，讓他完全沒有進攻的機會和本錢，進攻，怕不是給鬼子送菜。

······

壽縣距離楊村公路距離有七十多裡地，因爲攜帶了大量輜重，還有負重的民夫，再加上要防備被獨立團伏擊，行軍速度也不快，傍晚時分才抵達楊村周邊。

此時大島菅帶着大部隊在一處村子裡，而這個村子，早已經人去樓空，連傢俱和家裡的糧食等物件也全部都被搬空，而且，從痕跡來看，已經離開了好幾天了。

這情況，讓大島菅的臉色很難看。

顯然，這裡的人早就已經預料到皇軍會來，所以提前離開了。

這裡已經是獨立團的根據地所在，而是是核心地帶，出現完全撤離的村子，這也就是說，李雲龍早就知道他要來進攻了，數天之前，就組織了只拿老百姓撤退。

這讓大島菅對這次進攻作戰多了一份憂慮。

雖然一開始，這次進攻，他就沒想過瞞住李雲龍，畢竟這麼一個大隊，離開壽縣，一路浩浩蕩蕩的開進，身爲地頭蛇的李雲龍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也沒想過李雲龍數天之前就做好了準備。

這情況完全不同。

幾天時間，已經足夠李雲龍集合所有部隊，並組織所謂根據地所有人轉移了。

如果李雲龍帶着部隊離開，不和他正面交戰，那他這一次，僅僅能破壞對方的彈藥庫，這無法解決根本性問題，他需要消滅李雲龍的主力部隊，至少重創李雲龍部隊，才能達到司令部的最低要求，讓李雲龍一段時間之內無法鬧事。

那他就還得繼續駐守壽縣。

至於擊斃李雲龍，看到空蕩蕩村子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抱有希望了。

他找來那個情報科的軍官，問道：

“有收到消息麼？”

“還沒有。”

情報科的軍官也是面色凝重。

他是山本一木派過來的人，負責和朱子明聯絡，但來到壽縣這麼久，他依舊沒有收到朱子明的消息，十二個信息聯絡點全部都派人看過了，沒有任何消息傳遞出來。

“會不會被發現了？”

想到提前數天撤離的村莊，大島菅眸子一閃。

“應該不會。”

情報科軍官沉思片刻，搖了搖頭：

“聯絡點周圍有他留下痕跡，說明還沒有被發現，應該是沒有機會傳出情報，李雲龍能知道我們的進攻，部隊肯定處於戰備狀態。”

戰備狀態，只要是正常的部隊，都不會給某個人單獨行動的機會，這是常識。

夜色下，遙望向遠處的楊村，大島菅眯着眼睛，神情思索。

沉思片刻，他叫來了各個中隊長：

“休息五個小時，然後按照作戰計劃，各自進入預定陣地。”

大島菅決定繼續進攻。

不管李雲龍有沒有撤退，都繼續按照原定計劃進行進攻。

如果楊村沒有李雲龍部隊，那他就全軍向其彈藥庫開去，只要破壞其彈藥庫，李雲龍的持續戰鬥力就會大大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