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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埋葬眾神 - 第三百三十六章:古代歷史字體大小: A+
     
      暴雨如注。

      雨點在空中激濺碰撞,碎成寒霧,將死城淹沒。

      數年之前,林守溪與慕師靖決戰於此,雨廟觀音像後,漆暗之門洞開,黃衣的舊王君臨此間,腫脹多鱗的觸手在雨水中舞動。

      皇帝每次甦醒,附近的龍也會跟著醒來,死城勾連著巫家的祭壇,黃衣君王曇花一現後,巫家孽池中的紅瞳龍屍也在不久後醒來,於是才有了那次孽池逃亡。

      她是皇帝,也是黃衣君主。

      藏在那身古舊黃袍下的觸手長滿了鱗片,她從來沒有隱藏過這些長滿鱗片的觸手,無論在死城還是在神域時,都任由它們在風中飄蕩。同樣,她是季洛陽的直接接引者,也是神域的直接毀滅者。

      她從未遮掩自己,這種不加遮掩源自於她的傲慢。

      她太過傲慢,傲慢到從不懼怕懷疑——沒有人會將邪惡的黃衣君王與神聖的皇帝陛下聯繫在一起。

      她也是邪龍。

      龍是她的敵人,邪神也是她的敵人,當然,邪龍也是必須殺死的東西——誅族之劍下,任何同族被殺,都會引起整個族群的滅絕,所以她要在誅族之劍重新出世之前,殺死所有的邪龍,將她的同族們盡數毀滅。

      所以妖煞塔沉眠的邪龍也死了。

      一切看似偶然的故事,都被一條冥冥中的線串聯了起來。

      皇帝看似始終在聖壤殿沉睡,實則從未離開過他們身邊。如今,這尊幕布之後最深重的陰影終於走到了舞台之前,一切回到了起點,回到了這座死城,這是命運的肇始,女帝在此新生。

      「你覺得你很聰明麼。」

      女帝被喝破身份,琉璃瞳卻依舊冷若冰丸。

      她的殘軀已生長完整,晶瑩剔透腿踩在雨水裡,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膚下面的青絲血管,她看上去很虛弱……與黑鱗之主、識潮之神死戰,又通過儀典提煉自身之後,新生的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虛弱。

      但這只是神的虛弱,相較於人類,她依舊強大,不可理喻的強大。

      「或者說,你覺得,你們今天可以戰勝我麼。」

      女帝平靜的聲音壓過了滿天暴雨,她睥睨天下的琉璃瞳蔑然掃視過林守溪與宮語,仿佛在說『憑你們也配?』。

      林守溪沒有回答。

      他雖然猜到了真相,但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也是迫不得已之舉罷了,他無法阻止皇帝的新生,只能在塵埃落定之前,將死城開闢為戰場,嘗試將這位新王斬殺。

      這是異想天開的決定,卻也是唯一的機會。

      如果讓女帝順利地回到聖壤殿,那她必會成為兩位冥古神祇之後,最為恐怖的妖魔。

      這是人的無奈……哪怕洞悉一切,依舊不得不用生命去直面一個渺小的可能性。

      「所以說,你大動干戈地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慕師靖不解。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麼?」女帝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

      「我到底應該記得什麼?要說就說,不說就不說,少與本姑娘打啞謎!」慕師靖咬著紅唇,很是生氣。

      女帝原本不想回答他們的任何問題,但發問者是慕師靖,於是,她選擇了回答:「於長安轉生是為了將我的龍性與原初神濁煉出軀體,邪龍與邪神本出於同源,它們都來自最原初的神濁,只是承載神濁的軀殼並不相同罷了。」

      女帝回答了慕師靖的疑惑,她的聲音穿過了暴雨,穿透了千萬年的光陰,帶著歲月銘刻的滄桑,回到了眾神起舞的年代:「很多年前,我本是龍,是凌駕於蒼碧之王、虛白之王之上的龍,那是屬於龍的時代,除了蒼白之外,世上再沒有比我更強大的生靈,世界是龍宰治的王國,我們在那裡翩然地起舞與歌唱,永不隕落。直到……直到那個東西出現。」

      「那天被稱為神明的黃昏。」

      女帝的聲音開始微微顫抖,哪怕時隔這麼多年,她依舊能清晰地感到恐懼。

      「原點?」宮語立刻醒悟。

      「嗯,原點,也就是你們口中的扶桑降臨了。」女帝平靜地說:「它來自星空,來自那片最污濁最邪惡的星空,世界樹最初不屬於這個世界,祂是外神。但祂一經降臨,就不可理解地占據了萬物原點的位置,除了龍族之外,祂是一切生靈的原點,毀滅它等於毀滅世界。

      從此以後,邪神不可阻擋地從深海崛起,大海被污染,蒼白與原點的神戰也幾乎將陸地毀於一旦,那段被稱為『黃昏』的黑暗歲月里,我目睹了無數龍類與生靈的死亡,其中包括許多比人類更智慧的種族,那是整個整個族群的消亡,觸目驚心到令神明麻木。我近乎瘋狂地渴慕力量,渴慕更強大的力量,於是我接納了原初神濁,成了第一頭邪龍,也是古往今來最強大的邪龍……但是不夠,遠遠不夠。」

      這是她第一次在世人面前講述自己的過去。

      這段歷史本就不該是秘密,但她為了欺騙初醒的人類,將之隱瞞。

      女帝已記不清自己多久沒有與生靈真正說過話了。

      「原初神濁的躁動與陰鬱,絕望與悲傷無時無刻不影響著我,將我拖往深淵。我厭倦了它們。」女帝說:「我雖然通過轉生煉化了自己,將屬於『龍』的一部分剝離身體,接著,我為了將原初神濁徹底析出,誘惑識潮之神甦醒,祂想吞噬我的原初神濁,變得更加強大,我也想拋棄它們,重獲新生。」

      神女與世人都以為,皇帝陛下歸來,是為了將識潮之神斬滅,殊不知,在那場無人能夠看清的濃霧裡,人類的皇帝與邪神完成了一場交易。

      祂們各自得到了所需之物。

      「扶桑竟是曾險些滅世的外神麼……」宮語心神一凝。

      「對於神明而言,毀滅原點相當於毀滅世界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哪怕只是一顆種子,也沒有人願意冒險殺你,包括我。」女帝說。

      宮語低著頭,看向心臟的位置,不知該喜該憂。

      「那你呢?你千辛萬苦析出體內的龍與邪神的特質,是為了變成人?變成你寫在史書里的原初人類?」慕師靖繼續問。

      「再強大的龍也強大不過蒼白,再強大的邪神也強大不過原點,哪怕當年的智慧種族裡,人類都不值一提,我又豈會變為他們?」女帝仰望著暴雨,聲音超越了一切風暴:「我要成為嶄新的、前所未有的生命,我要成為高聳王座之上唯一的孤獨者,然後我會向整片星空宣戰。我已找到那條途徑。」

      如果林守溪沒有洞悉她的身份,沒有通過異界之門將她拽入死城,那她已真正走在成為新王的道路上了。

      但女帝並不顧慮。

      在她眼裡,她的途徑是歷史的必然,任何擋在時間之輪前的,都是註定被碾死的弱小螳螂。

      暴雨聲嘈雜喧囂,無人說話,卻又顯得格外寧靜。

      「還有疑問嗎。」女帝說。

      這是她的仁慈,千年來,終於有人類真正站在了她面前,於是,她給予了應有的仁慈。

      「為何其他邪神都被封印了,唯獨你醒著?」林守溪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很好的問題。」

      女帝頷首,道:「這是我真正的秘密,超越了我應予你的仁慈,若你能跨越我的鋒芒,我會給予一切答案。」

      哐當——

      森然的閃電倏爾裂空。

      昏暗的死城閃爍明滅。

      雷漿不偏不倚地灌入了女帝晶瑩剔透的身軀,明黃色的衣袍將她的身軀密不透風地包裹,只露出了赤裸的腳與完美的臉。

      龍與邪神皆已剔除,她的衣袍也從濁黃變為了神聖的金色,至少在此時此刻,她是人類。

      大雨滂沱。

      千手觀音手結蓮印,眉目慈柔。

      黃衣少女立在千手觀音像之下,比佛更莊嚴。

      「聽說你贏了所有的仙子神女。」

      女帝立在觀音閣的廢墟里,俯瞰宮語,白裘袍狐披帛的冷傲身姿令神也感到微微刺眼,「這是你的落敗之地。」

      漫天狂雷驚響。

      雨聲更大。

      磅礴悠遠的歷史已成塵埃,塵埃之上,新生的女帝向人類宣戰。

      ……

      神山。

      神守山上的修士亂成了一鍋粥。

      「怎麼回事?老祖的秘煉道器呢?先師的大羅寶丸呢?怎麼都不見了?是誰,是誰闖入主殿,將它們都竊走了!」

      大長老看著一個個空空如也的寶箱,暴跳如雷。

      「昨日只有林守溪來過這裡。」有人回答。

      「林守溪?他是誰?」大長老困惑。

      「大長老閉關太久,尚不知神守山之事。」一位修士解答道:「林守溪是新任山主。」

      「新任山主?他多少歲,什麼境界,哪座山門出來的?」大長老問。

      修士們面面相覷,皆難以啟齒。

      等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大長老更為傻眼,他又驚又怒,道:「就算他得了印璽,封了山主,這主殿之內所藏,皆是神守山傳承千年的至寶,豈能讓他如劫匪一樣洗掠一空?你們都在看戲麼,為什麼沒人上去攔一下?」

      「是師叔祖不讓攔。」修士恭恭敬敬道。

      「師叔祖?哪個師叔祖?」大長老問。

      「玄妙閣閣主,也就是您的師父。」修士回答。

      大長老再次愣住。

      「這老糊塗又在發什麼瘋?」

      他也無暇在動什麼怒了,因為,識潮之神突破荒原,逼近神牆的戰報已火急火燎地傳到了神守山,若讓識潮之神摧毀神牆,再珍貴的寶物也將成為廢品。

      神牆之外,灰白的濃霧籠罩了一切,任何試圖穿越濃霧逃亡的,都會瞬間變成絕望的瘋子,然後被億萬邪靈吞沒。

      人類無法阻止邪神的到來。

      在真正的識潮之神來臨前,已有數頭小邪神穿越濃霧,率先來到了城頭,它們頂著鋪天蓋地的法符,攀越到了城樓的上方,牙齒在眼眶中廝磨,眼球在嘴唇里蠕動,黏膩的觸手花一樣開合,無形的誦唱里,心志薄弱的修士瞬息陷入瘋癲。

      小邪神已是如此,真正的邪神抵達時,屍山血海的場景已可預見。

      與此同時,玄妙閣。

      坐在躺椅里的老人掙扎著起身,從劍閣里翻找出了年輕時用過的劍,他佝僂著身子,背著劍向閣外走去。

      玄妙閣的門口立滿了弟子。

      弟子極力勸阻著恩師的離去,恩師年事已高,一生對人類貢獻無數,不該就這樣死掉。

      「不去神牆還能去哪裡?祖師山嗎?」老人苦笑著問。

      「識潮之神破城,此乃滅世之災,祖師大人一定會出手的。」弟子說。

      「武修有拳,劍修有劍,為何永遠要等別人出手呢?凡人一生勞作,心甘情願奉養神山,他們要養的,是可以為他們修築高牆,抵禦災難的仙人,而不是災難來時,逃得比凡人更快的廢人。」

      老人緩緩開口,聲音里充滿了失望:「我已休息百餘年,這把骨頭都快休息散架了,與我同時代的人皆已死去,我早該去見他們了。」

      弟子們羞愧低頭,緊閉嘴唇,一言不發,卻依舊攔在門口。

      「讓開吧。」老人說。

      沒有人動。

      「讓開!」

      老人的聲音陡然嚴厲,渾濁的瞳孔射出精芒,像是發怒的獅子。

      所有人皆心頭一悸,接著,他們徐徐地讓開了身子,分出了一條道路,老人背著劍,從人群中走過。不知是誰抽泣了一聲,很快,許多人都哭了起來,哭聲悲傷。

      老人看著他們,眼裡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呵——」

      忽然。

      悲慟的哭聲里,響起了一陣短促而動人的嬌笑。

      許多人愣住了。

      這般悲傷的時刻,竟有人敢笑?

      「你們哭得這樣悲傷,是想哭崩師父的道心,還是想要用眼淚淹死識潮之神呢?」女子的聲音充滿了戲謔與嘲弄,「這麼多年過去,神守山的弟子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呢。」

      老閣主怔在原地。

      他抬起頭,人群的盡頭陡然立著一道人影,一道熟悉而陌生的人影。

      「你……你是……」老閣主蒼老的身軀抖得厲害。

      在弟子們眼中,師父永遠平靜,大海一樣平靜,他們從未見過師父露出這等神態,便紛紛望向了來者。

      來者青色衣裙,面容溫婉清美,看上去很年輕,那雙淡璃色的幽邃眼眸會讓人想到涼秋的星空。

      「師父不記得弟子了麼?」青裙女子款款走到他的面前。

      「盈……盈兒?」

      許久,老閣主才確信,這不是夢。

      「嗯,盈兒回來了。」青裙女子的聲音無比溫柔。

      她伸出手,從師父的背上解下了劍,系在自己的腰間:「師父一大把年紀了,本就應當好好待在閣中,頤養天年,這樣的少年熱血,留給我們晚輩來燒就好了。」

      女子的手撫上了師父蒼老的面頰,似想要撫平他眼角的皺紋,可女子的手再纖細溫柔,也抵不過歲月無情的力量。

      老人看著這個曾被他視為女兒一樣的徒弟,終於嚎啕大哭。

      宮盈輕輕俯身,柔聲道:「道火未熄,師父何必哀泣?」

      她看著其餘弟子,淡然一笑,話語由溫柔變得堅毅:「皇帝拋棄了你們,但沒關係,神不守山,我來。」

      青虹拔地而起。

      驚天動地的轟響充斥了整座神守山,如雷貫耳。

      這是遠遠超越人神境的力量,它從女子楊柳依依般的身軀中爆發出來的,驚懾了滿山之人。

      青虹如一座橋。

      從玄妙閣直接跨越到了神牆。

      神牆之上,無數的小邪神在濃霧中展露出猙獰而噁心的身體。

      人群被這些怪物嚇得肝膽俱裂,四散而逃。

      宮盈看到它們,卻是露出了雲淡風輕的笑。

      「這樣的面貌維持太久,你們都要忘記自己原本是什麼東西了,你們這些以神濁為針線東拼西湊的怪物啊,今日,就讓你們現出原形好了。」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來者是哪位高人,這位女高人就已遞出一劍。

      劍光如潮,充斥天地。

      那是無數眼花繚亂之線組成的狂潮。

      強大的小邪神們在這樣的光潮中竟沒有一丁點的抵抗之力。

      它們強韌的身軀被輕而易舉地切斷,仿佛它們根本不是識潮之神的眷者,而是砧板上的海邊時鮮。

      數不清的殘肢斷臂飄浮空中。

      邪神們的哀叫憤怒而怨毒。

      「還沒完哦。」宮盈笑了笑。

      她打了個響指。

      瞬間。

      空中,所有的邪靈斷肢重新開始拼湊。

      所有的斷肢按照最初的模樣重新拼湊在了一起。

      它們的樣子一下變得無比清晰。

      烏賊、章魚、蟶、船蛀蟲、海葵、管蟲失去了殼的鸚鵡螺、蝸牛、貽貝等無數的軟體生靈飄浮在空中,它們看著自己的模樣,像是根本無法接受此等弱小的自己,紛紛發出詭異而悲戚的叫聲,這是比死亡更痛苦的叫聲。

      哪有所謂的邪靈,它們本就是無數軟體生靈縫合出來的怪物,久而久之,它們都忘記自己本身的模樣了。

      宮盈收劍。

      濃重的霧裡,恐懼的面紗已被徹底撕毀,這些軟體生靈在空中扭動著本原的身體,滑稽可笑。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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