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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埋葬眾神 - 第一百九十三章:若無閒事掛心頭字體大小: A+
     
      兩天之後,馬車闖出蜿蜒的山路,駛入神山地界,神山以壯闊的姿態撞入視線,楚門就藏在白雲掩映之間。

      讚佩神女親自護送至此,只說別無所贈,將那兩塊蒙目的黑色絹絲送給了他們,慕師靖微有不悅,林守溪卻欣然笑納。

      「多謝神女一路相送,再見。」

      下了馬車,林守溪與慕師靖與她揮手作別。

      她沒有作答,只是目送著這對少年與少女走遠,直至他們消失在密林深處。

      風將遮蔽的雲吹開,光自由地灑落下來。

      讚佩神女沐浴在光里,瓷白的手指撫摸過孔雀的羽毛,她只微微一笑,濕潤的唇就被光映得絢麗,漆黑的長袍也為笑容所染,比孔雀之羽更斑斕多彩。

      「不會再見了。」她像是預知了什麼,說。

      風將她深紅的長髮吹起,如一團歲月悠久的火焰。

      林守溪走上雲空山的石階,回首望向來處時,孔雀已拉車駛遠,不見蹤影。

      「看來聖壤殿的神女都是不錯旳人。」林守溪說。

      「嗯,都是長得不錯的人。」慕師靖淡淡地說。

      「你不相信她們?」林守溪問。

      慕師靖點點頭,相處兩三日不足以讓她相信什麼,唯一能確定的也只有容貌而已。

      「與虛偽之人待久了,總是容易對人產生不信任的。」慕師靖瞥了他一眼,說。

      「虛偽之人?我?」林守溪皺眉,覺得她又在顛倒黑白了。

      「當然咯。」

      慕師靖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比如你現在明明歸心似箭,卻故意走得這麼慢,裝成很冷靜的樣子,還有你現在應該很想將我支走,去與你家未婚妻獨處,但又不好意思開口。」

      「……」

      林守溪看向她,也笑道:「你覺得你很懂我?」

      「你猜?」

      慕師靖笑而不答。

      林守溪沒有繼續說話,生怕中什麼言語圈套,慕師靖卻繞到他身後,雙掌抵住他的後背,輕輕一推,說:「我勸你還是走快一些。」

      「為什麼?」

      「小禾與楚映嬋獨處這麼久,你真的一點也不擔心嗎?」慕師靖問。

      林守溪知道,她說的是近墨者黑的道理,不由問:「你是怕楚映嬋被小禾帶壞?」

      慕師靖聽了,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敲了敲他的腦袋,不滿道:「真不知道你是故意偏袒,還是真不清楚誰是好姑娘誰是壞姑娘。」

      「師父很好的。」林守溪辯解說。

      「笨蛋。」

      慕師靖駁了一句,對他的執迷不悟感到不滿,這些天她可是認真復盤了一下妖煞塔發生的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楚映嬋的微笑在她心頭縈繞不去,像是一柄劍,一柄殺人於無形的劍。

      見林守溪這般偏袒她,慕師靖更覺得小禾討的這個夫君甚是沒用,看來還是得靠姐姐把楚妖女的面紗揭開,狠狠報復一下這個表里不一的小仙子。

      「你們姐妹之間不能和睦一些麼,總這樣爭又能爭出個什麼?」林守溪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苦笑著說。

      「你懂什麼?」

      慕師靖投來輕蔑的眼神,她平靜地說:「如今的神山里,論入門時間,我可是一等一的師姐,師尊還未歸山,我自要拿她們立威。」

      林守溪不太敢接她的話了,兩人加快腳步,向著山上走去。

      風水流般從峰頂傾瀉下來,吹開眉前的發,撩動腰下的裙,少女感受著山風的吹拂,隨手摘了片翠葉,對摺放在唇邊,和著風吹奏成曲。

      林守溪側目看她。

      黑裙少女吹著悠揚的曲調,拾階而上,玲瓏有致的身軀似風削塑而就的,美得渾然天成,她有著不同於任何神女仙子的獨特之美,林守溪也很難描述這種感覺,他只覺得這副冷艷曼妙的皮囊下藏著『妖』,等那『妖』有朝一日甦醒,她將真正傾倒萬代芳華。

      臨近楚門,慕師靖停下吹奏,側目望來,「總偷偷看我做什麼?是不是對本小姐圖謀不軌。」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慕師靖可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手中摘下的葉片甩手飛來,林守溪側頭一躲,葉便飛刀似地釘在了樹木上,兩人相視一笑,似在演練武功。

      但很快,小妖女這副瀟灑又蕩然無存了。

      「你在做什麼?」

      石階上,一個威嚴冷淡的聲音傳來,慕師靖心頭一驚,抬首望去,赫然見到一個身披褒博白裘的女仙,翠葉白雪之間,女仙逆光而立,身材傲挺雙腿修長,僅是背手一立,盡顯宗師風采,不是師尊又是誰?

      「師……師尊……你怎麼回來了?」

      慕師靖吃了一驚,眼前的師尊真氣內斂,看不清境界,霸氣卻是側漏的。

      「師尊是昨日回來的。」

      楚映嬋立在她的身邊解釋了一句,仙子低眉順眼,話語輕柔。

      慕師靖不疑有他,立刻行禮,道:「弟子慕師靖見過師尊。」

      林守溪總覺得有哪裡古怪,卻也說不上來,跟著行了一禮。

      「跟我來。」

      師尊轉身,話語淡漠,將慕師靖與林守溪引入楚門之中,才一坐定,師尊便興師問罪起來。

      「方才你可是在欺負楚楚的徒弟?」

      「沒有,弟子與他玩笑罷了。」

      慕師靖沒有說謊,可如今被撞了個正著,她自己也覺得這解釋有些蒼白。

      「聽說你還在風雪天行路了?」師尊又問。

      慕師靖沒想到,那封信的效力能維持這麼久,很顯然,師尊這也屬於『欲加之罪』了,但她哪敢駁斥,只是說:「是時以嬈神女要走的……」

      「時以嬈?她是你師父還是我是你師父?」師尊冷冷地問。

      慕師靖乖乖閉嘴。

      師尊又指了幾個幾乎是莫須有的罪名,慕師靖心中雖然委屈,可也沒敢反抗,只得應下,「徒兒知錯,還請師尊責罰。」

      眾目睽睽之下,這位絕色少女又嬌羞地橫在了師尊膝腿上,準備受戒,只是沒罰兩下,一旁的楚映嬋便忍不住輕輕地笑了出來,慕師靖還幫著師尊斥責,讓她嚴肅些,誰知『師尊』也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黑裙少女疑惑間,但見彩光一閃,原本的『師尊』轉眼間竟變成了小禾的模樣。

      「慕姐姐真乖啊。」小禾又輕輕拍打了兩下,說。

      慕師靖心知上當,怒從心頭起,鯉魚打挺般起身,將小禾連人帶著椅子撲倒在地,「好呀你個小丫頭,哪裡學了邪術,竟都敢戲弄姐姐了?」

      小禾也沒怎麼反抗,哀哀地求慕姐姐饒過,說:「這都是楚姐姐的主意,不關小禾的事。」

      「你們就知道合夥欺負我。」慕師靖更加委屈。

      「人善被人欺,這說明慕姐姐善良嘛……」小禾弱弱道。

      「你果然學壞了!」慕師靖憤憤道。

      小禾雖沒怎麼反抗,但畢竟境界高,慕師靖未能討到多少便宜,她想將火力轉向楚映嬋,卻見楚映嬋撫正了椅子,正端莊地坐著,氣質極靜,她無辜地笑了笑,略帶歉意地對慕師靖施了一禮。

      慕師靖明知道她是壞仙子,可這極靜的氣質卻像是另一種防禦,她與楚映嬋本就不算太熟悉,自不可能像小禾一樣,互相摟抱著在地上滾打,她有些不好意思動手,只是哼了一聲,表示並不原諒她。

      「慕姐姐別生氣了。」小禾撣了撣裙子,從後面摟住她,說。

      「你下次要再敢這樣,我就……」

      慕師靖緊咬紅唇,不知如何威脅,片刻後才伸出一截纖長玉指,輕輕彎曲:「你再敢這樣,我就將你夫君勾走。」

      小禾聽了,卻是抿唇忍笑,也不點破他們親生姐弟的關係,只說:「慕姐姐自便咯。」

      「你……」

      慕師靖又羞又惱,一氣之下摔門而去,回仙樓冷靜去了。

      小禾也沒去追,而是走到林守溪身邊,雙臂抱胸,誇獎道:「林公子演得蠻像的嘛。」

      林守溪微笑點頭,背心卻是一陣冷汗。

      若非小禾今日施展,林守溪險些要忘記彩幻羽一事了。過去,他能識破小禾的彩幻羽,靠的是黑鱗的力量,而黑鱗早在神域一戰中碎裂了……他今日並非演技卓越,而是真真切切被小禾唬住了。

      「當然,要配合著小禾嘛。」林守溪微笑著抱住少女。

      少女象徵性掙了一下,也乖順地靠在了他結實的胸膛上,環胸的手臂鬆開,轉而輕輕抱住了他的腰背,隨後細聲細氣地問起了聖壤殿一行之事。

      唯有楚映嬋看出了一些端倪,事後她還悄悄告訴林守溪,說小禾本想變成我來試探你的,我恐怕出現意外,便騙她去欺負慕師靖,如此一來,你還有識破的能力最好,若是沒有,也好心裡有數,多點提防。

      林守溪心中感動,後怕之餘不由誇獎師父真是陰險狡詐,之後楚映嬋就沒理他了。

      再之後……

      林守溪已不知多久沒過這樣的日子了,這是他幼年修道時才有的平靜與美好,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幾乎不再奢望了。

      這兩個月里,他與小禾一同住在楚門中,每日煮茶論道,賞花看雪,或是閉關,當然,閉關也是一起閉的,楚映嬋笑問起來,小禾理直氣壯地說這是『夫妻關』。

      夫妻關里,他們雖沒做夫妻該做的事,但哪怕只是住在一起,一同修各自的道,也覺得無比的安心,尤其是一睜開就能看到對方的時候。

      太久的離別讓他們都不捨得失去,哪怕休息之時,小禾也要將這少年抱住,聽著他的呼吸與心跳入眠。

      當然,再恩愛的夫妻也不會永遠平靜和睦,他們總會有吵架拌嘴的時刻。

      這個時候,小禾便賭氣不願與他閉關,轉而將楚映嬋拉去一同修煉,林守溪問起,小禾就言之鑿鑿地說,這是『姐妹關』,林守溪便問,自己能不能和楚映嬋閉個『師徒關』,話音才落,他就被她們壓在雪地里,警示性地罰了一頓。

      林守溪見她們姐妹牽著手入閣閉關時,不由幻想自己霸道地推門闖入,先將她們束縛著施頓家法,然後在她們的求饒聲中齊齊正法,最後精疲力盡的少女與仙子便軟綿綿地躺在左右兩邊,發出嬌弱軟糯的輕哼。

      當然,幻想只是幻想,林守溪雖手握無心咒與神侍令,卻不敢真正施為,他知道,依賴法咒雖能換來征服,失去的卻是真心,哪怕真有那麼一天,靠的也一定是他真誠的勤勞與汗水。

      除了與小禾一同修行,作為楚映嬋的徒弟,他也日常地要去師父門下上課。

      他原本以為,這樣的上課會是彼此間的打情罵俏,但很快他發現自己錯了。楚映嬋在上課的時候是不苟言笑的,她認真地給林守溪講授山門的心法、劍術,幫他調整招式姿勢的微小錯誤,只為在真正的戰鬥中能快上一瞬。

      林守溪明白,她是真的想幫自己變得更強,他心中感動,自也認真起來,聽講與討論之時都是嚴肅的。

      上課時,小禾也常在一邊旁聽,她對這教學也頗為滿意,還讓楚映嬋不要憐惜自家夫君,該打就打,於是,林守溪偶有冥頑不靈之時,也會被師父抓起來打手心。

      她會成為下一任仙樓之主……林守溪時常這樣想。

      尤其是楚映嬋立在光里的時候,他總會覺得,她就像是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山,亦或是冰山之巔最清寒的一抹雪。

      當然,這種感覺只會在白天有,晚上的楚仙子更像是冰雪中生出的蓮花,看似清純淡雅,實則散發著罌粟般的香,尤其是她只穿一襲薄如蟬翼的單衣在庭間賞月,被林守溪『偶然』撞見時。

      小禾在的時候,林守溪是陪著小禾的,這個雪發少女有著惹人憐愛的任性與嬌軟,仿佛一塊怎麼把玩也無法盡興的美玉,唯有小禾不在的時候,楚映嬋才會來找他,楚仙子更像是自投羅網,每每被欺負之後還要淡淡地說一句『你不過是仰仗神侍令罷了』,雖這樣說,小禾離去後,她還總是會來。

      感受著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情,林守溪覺得哪日後院失火將他焚個乾淨,他也死而無憾了。

      山門熱鬧,所以白祝也常來楚門找大家一起玩。

      白祝是道門真正的寵兒,逗白祝幾乎是所有人共同的愛好了,白祝不怕被逗弄,只怕沒人與她玩,所以哪怕她每天都會委屈巴巴離開,第二天又都會笑盈盈地再來,像極了她的小師姐。

      慕師靖無處可去,也只好一邊念著『不屑與之為伍』,一邊來楚門尋歡作樂。

      大家一同遊玩的方式也多種多樣,或是在院中堆雪,或是在廊中下棋,或是圍坐猜謎,偶爾也會去山下市集遊樂,購置衣裳裙子或是新奇物件,冬日天寒,眾人也常常在紅亭聚飲。

      觥籌交錯,酒香繚繞,慕師靖與楚映嬋自幼家教很好,飲酒甚少,在這酒桌上自是討不到半分便宜,沒幾杯便暈暈乎乎了,剩下的美酒常由小禾一掃而空。

      今日雪急酒烈,楚映嬋與慕師靖已面頰潮紅,裹氅而眠。

      小禾亦有些醉了,她散著滿頭柔韌雪發,輕輕靠在林守溪的肩臂上,秀美的臉頰泛著酡紅,熱氣從她薄唇間呵出,儘是酒香。

      她心中忽地湧起了一絲懊悔,既想將預言的真相說出,又有些羞澀,便語意纏綿道:「我好渴。」

      林守溪聽了,低下頭,對上她的目光,少女如霧的眼眸顯得空虛,她薄唇翕動,卻不作聲,只似在索要著什麼,林守溪會錯了意,解下水囊遞給她,「小禾,解解酒。」

      小禾咕嘟咕嘟地喝了兩口,遞還給他,神色幽怨。

      她清醒了一些,默默吞回自己的話,她不知道這種隱瞞有什麼大的意義,不過也無妨,林守溪總是她的,誰也搶不走,現在……就當是修心了。

      小禾雖有些不甘,卻還是快樂的,這群註定會手握風雲的少女,如今就這樣橫七豎八地醉倒在紅亭里,醉得嬌憨。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林守溪睜著惺忪的眼,掃視過紅亭間一張張俏麗的臉,心中這樣想。

      兩個月就這樣安寧地過去,林守溪唯一的遺憾是,他始終沒有收到小語的消息。

      三界村時,這位可愛的徒弟還活靈活現與他講著故事,現在,一切像是從沒發生過一樣,小語已不留痕跡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兩個月後,楚映嬋的生辰到了。

      大家一同為楚仙子過了生日,楚映嬋嘴上說著對生辰並不看重,卻還是第一時間去看了師尊給她準備的禮物,當她滿懷期待地打開木箱後,卻是大失所望。

      師尊給她的禮物箱子裡,有罩面的薄紗、淡金色的鑲玉鏤花冠、紅白相間的發繩、也有摺疊整齊的素淨衣裳、輕盈紗裙……

      它們都是當初楚映嬋賭氣給師尊的,如今被當作生辰禮物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一件沒少,但也一件沒多。

      果然,她就不該對師尊抱有什麼幻想。

      小禾不忍心見她失望的樣子,便說:「我也給楚楚準備了一樣生辰禮物。」

      「小禾準備了什麼?」楚映嬋問。

      小禾將林守溪拉來,楚映嬋心頭一驚,心想難道她要把夫君送給自己,片刻後,只聽小禾責令他給楚仙子解神侍令。

      原來小禾一直記得這件事,她今日才提,就是想把它當成一樣『禮物』,在她心裡,楚楚可是仙子,怎麼可以背負奴印一樣的東西。

      林守溪與楚映嬋對視了一眼。

      他們沒有拒絕的理由,勉強地擠出了一絲微笑。

      神侍令順利地解開了。

      它的離去是如此輕鬆,就像是吹走一粒肩上的塵土,平日裡總說『你不過是仰仗神侍令欺我』的楚仙子卻無法感到高興,她甚至有種虛無感,就像是風在某個平靜無事的午後撞開窗戶,襲上面龐。

      令解開的那刻,她聽到了啪嗒一聲,那是什麼東西斷裂後摔到地上發出的聲響,她知道這是幻覺,但她也知道,林守溪同樣聽見了。

      他們默默地對坐了許久,直到小禾輕聲說:「我想回巫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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