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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埋葬眾神 - 第一百九十二章:首座真人字體大小: A+
     
      楚映嬋在門庭整理衣裳,準備去赴武宴時,恰好收到了『林守溪』奪魁的消息。

      不愧是小禾……

      楚映嬋似乎早就猜到是這樣的結局了,沒有感到太意外,她只是無奈地笑了笑,想著這件事要如何收場。

      天漸漸黑了,外面又飄了起來雪,原本曬了一天搖搖欲墜的冰棱重新凍得結實,楚映嬋看了一會兒,覺得它們像是屋檐下掛著的一串水晶蘿蔔,這個念頭剛起,她就看見白祝從山上跑下來,臂彎挎著籃子,裡面不知裝著什麼。

      「慕姐姐好像在和白祝玩捉迷藏,白祝找了一下午也沒有找到。」

      白祝失望地說著,覺得是自己太沒用了。

      楚映嬋只好出言安慰,告訴她剛剛自己見到慕姑娘了,她也在找白祝,卻沒能找到,之後好像是有急事,又下山去了。

      心思縝密的白祝聽不出什麼破綻,一下子就相信了,她像是也有急事,揣著籃子就往楚門跑。

      楚映嬋攔住了她,問籃子裡裝的是什麼,白祝說她在仙樓的菜地里發現了幾顆蘿蔔,但它們長得好像不是很好,乾瘦乾瘦的,應該是太孤獨了,缺少陪伴,所以她決定將它們挖來楚門養。

      楚映嬋一聽,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她掀起土藍色的布簾一角看了看,果不其然,裡面哪裡是蘿蔔,分明是數十根葉片如掌,根如紡錘的老仙參。

      「嗯,白祝真是善良呀。」楚映嬋淺淺笑著,也不點破,由著她移栽到楚門去。

      不愧是楚門的左右護法,真懂得給山門薅寶物,反正師尊也不好意思責怪白祝……楚映嬋心想。

      得到了小師姐的誇獎,白祝信心更足,立志要將它們養得白白胖胖旳。

      送走了小白祝,楚映嬋上山赴宴。

      陸余神久居雲空山數百年,門下歷代弟子數以千記,她名聲甚大,『荒原一甲子,刀不歸鞘』的故事更是人盡皆知,妖煞塔邪龍降世,若非她捨生取義,人族的損失恐將會難以估量。

      武宴堂前掛著陸余神的畫像,白袍金冠,一身貴氣,若不刻意回憶,人們很難想起她竟是鄉野出身的孤女,其實陸余神自己也快忘了,在災神死在她面前的那刻起,個人的私怨就像是滲入沙地的血,她今後所要面對的,是全人族的彌天大恨。

      今日,往來賓客皆一身素衣,但他們並不悲慟,因為陸余神不喜悲傷。

      如『林守溪』進入武堂那樣,楚映嬋赴宴之時,也有許許多多修真者投來的目光,既是因為她神眷般的美麗,也是因為她的境界。

      兩個月前,楚映嬋尚在元赤境中段徘徊難前,神志消沉,如今卻又重新邁入仙人境中,流光魅影清逸出塵。

      聯想到林守溪在武宴時誇張的表現,再加上之前關於未婚夫妻的傳言,許多人甚至不免想入非非,覺得這對師徒是不是在閉關修煉什麼邪功。

      「師父……」

      小禾見楚映嬋到來,連忙穿越人群,來到她身邊。

      楚映嬋看著她,笑道:「徒兒做得好啊。」

      小禾知道她在說笑,癟了癟嘴,神色不悅,楚映嬋揉了揉她的腦袋,笑著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令這般穩重的小……嗯,小徒兒沒沉住氣?」

      小禾將比武的事大概說了一遍,楚映嬋聽了,淺淺地笑著,一邊幫著小禾罵對手詭計多端,一邊誇讚著小禾聰慧神武,直到講到尹師姐背叛,於暗處施展手刀想將其擊敗時,楚映嬋笑不出來了。

      「嗯,暗地裡的刀子是最難防的,被相信的人背叛也最令人傷心了。」

      楚映嬋話語輕柔,可看著小禾義憤填膺的模樣,心中卻是戰戰兢兢的,她暫時壓下心念,輕輕拍了拍小禾的後背,說:「不用太過上心的,以後我們會幫你攔住從後面衝殺來的敵人。」

      「還是師父好。」

      小禾聽了,很是感動,下意識抱了抱楚映嬋,楚映嬋沒來得及推開她,只得咳了兩聲以示提醒,小禾飛快反應過來,觸電般鬆手立定,可這一幕依舊落在了許多人眼中,眾人神色複雜,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可以想到,武宴結束之後,又會平添有許許多多流言蜚語了。

      「現在怎麼辦?」小禾問。

      「還能怎麼辦?」楚映嬋發問。

      「可是……」

      小禾可以感受到,已有數位高人看出了些許端倪。

      「你想為陸仙師斟酒送行麼?」楚映嬋問。

      「當然想。」小禾說。

      「那就去吧。」楚映嬋微笑。

      小禾輕輕點頭。

      武宴開始,隨著大門打開,仙人們陸續入場,樂器齊齊演奏,壯烈的樂聲激昂響起,如擊鼓,如裂帛,如濁浪湧出江口,如萬騎奔走闖陣,楚映嬋於門主高台上合衣而坐,清麗奪目,她聽著這壯闊曲調,想著妖煞塔的潑天大雨,心中蕭肅。

      接著,數十位弟子舞劍而來,於場間開始表演,一時間,武堂內儘是閃閃發亮的劍花,弟子舞劍固然精彩,可大家的目光卻不在他們身上,因為林守溪已斟好了酒,面不改色地穿過重重劍影,向著堂上走去。

      少年明眸皓齒,英俊秀美得更勝傳言,他緩緩走過白毯鋪成的長路,目光堅毅,眾目睽睽之下,少年雙臂高舉,杯中酒水平穩,一絲不顫。

      楚映嬋相信小禾絕不會怯場,但她還是不由為她感到緊張,因為堂上坐著一個老人,一個頭髮掉光,宛若和尚的老人。

      三座神山皆有首座與掌教,他們是神山真正的領袖,負責統領神山修士,按照慣例,宗門俗事大都由掌教打理,而首座更像是神山的精神象徵,但云空山恰恰相反。

      雲空山的掌教大人自從領悟了『未來法』後,就開始閉關,他想像出了一個未來的、完美的自己,讓未來不斷朝著當下湧現。

      掌教閉死關,俗世只好由首座打理,首座年歲已大,年輕時與邪神的交戰令他落下了不治之傷,如今更是風燭殘年,久居深殿難以出行,大家都說,用不了多久,首座大人就要仙逝了,而下一任首座,將會在三位仙樓樓主中選出。

      楚映嬋沒想到今日首座都親至了,她知道,小禾縱使僥倖騙過了所有門主,也絕騙不過首座。

      事實也是如此。

      「你不是林守溪。」

      小禾走上高台,將要為陸余神斟酒時,鬚髮脫盡的老人緩緩開口,平靜地說。

      ……

      首座年邁,聲音洪亮依舊。

      小禾本想用聲之靈根將這句話抹去,稍一猶豫還是放棄了,她知道這不是首座想要的答案。

      這句話所有人都聽見了,有的人神色詫異,不解其意,有的人則輕輕點頭,表示自己早已瞭然,楚映嬋也有些微慌,哪怕小禾被揭發,也不是什麼真正的大事,頂多楚門被罰,沒收之後三年本該分配的玉石丹藥。

      三年玉石丹藥……楚映嬋認真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肉痛的。

      「嗯,我不是林守溪。」小禾平靜地回應。

      「那你是誰?」首座問。

      「我是悲傷陸仙師之死,前來祭奠之人。」小禾說。

      首座聽了,微笑點頭,「既然心誠,但敬無妨。」

      就這麼簡單麼……

      小禾有些不敢相信,接著她意識到,神山首座何等胸懷,又豈會為難她一個晚輩?自始至終,都是她多慮了。念頭至此,她不再多想,心無雜念,跪於靈牌前,澆酒成圓。

      小禾敬酒之後準備離去,首座又問:「既然心誠,為何一句悼詞也沒有?」

      「悼詞只在永別時才會說出口。」小禾說:「陸仙師還在與我們同行。」

      有人若有所思,緩緩點頭,有人則嗤之以鼻,覺得是花言巧語,首座靜默片刻,說了句:

      「不錯。」

      人們並不知道,這聲不錯指的是話語不錯,還是人不錯,但聽得出,首座對眼前之人很是欣賞。大部分人依舊不知道這個林守溪不是林守溪,只當是『我非我』之類的禪機。

      「你的靈根不錯,若小李見了,一定會羨慕的。」

      這是首座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首座口中的小李是雲空山的掌教真人,姓李,比他年紀小五十歲。

      小禾並不明白,自己的聲之靈根為何值得一個領悟『未來法』的大修士羨慕,這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同樣,她也不知道,這次看似平常的假扮會對雲空山帶來怎樣的影響。

      她回到了楚映嬋的身邊,一直等到武宴結束,中間再未有什麼意外。

      「幸好沒出什麼事。」

      回到楚門之後,楚映嬋慶幸地說。

      小禾淡淡嗯了一聲,卻是憂心忡忡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擔憂來自哪裡。

      楚門內,白祝已將『蘿蔔』興致勃勃地種好,為它們澆水,期待著它們的長大。白祝其實一直想要個弟弟妹妹的,為此早在五歲的時候就慫恿過師尊,說『白祝好像是個小傻子,要不師父你再要一個吧』,師尊欣然答應,唯一的要求是,要白祝去幫她尋一位靠譜的夫婿。

      這可難倒白祝了,轉眼已是六年過去,白祝也不算全然沒有進展,她好歹識了字,明白了什麼是『夫婿』。

      「小師姐,小禾姐姐,你們回來啦。」

      兩位少女回來時,白祝跑去過,熱情地迎接她們。

      迎接完她們之後,朝三暮四的白祝又扒拉開窗戶,腦袋向外探去,尋找著其他人的下落,「誒,守溪哥哥和慕姐姐還沒有回來嗎,他們這是到哪裡去了呀。」

      「是啊,他們怎麼還不回來。」楚映嬋佯作疑惑。

      「許是私奔去了,等將他們緝拿回來,我開堂好好審理,看他們如何辯解。」小禾佯作氣惱。

      這一次,白祝卻斷然搖頭了,她雙手叉腰,認真地為他們辯解道:「不會的,守溪哥哥和慕姐姐不會私奔的。」

      「為什麼?」小禾問。

      她原本以為是白祝年幼,不知人心險惡,錯信他們,誰知白祝語出驚人:「因為他們是親生的姐弟呀,親生的姐弟是不可以在一起的。」

      白祝言之鑿鑿,很是自信,這裡面蘊藏著她對『夫婿』二字的深刻理解。

      小禾與楚映嬋對視了一眼,皆露出了吃驚之色。

      「白祝怎麼知道的?」小禾試探性地問。

      「誒,他們沒有和姐姐們說嘛。」

      白祝也感到吃驚,她解釋道:「這是在巫家的時候,哥哥和姐姐親口告訴白祝的,那時候守溪哥哥還一口一個姐姐地喊慕師姐呢。」

      「……」

      楚映嬋想了想,說:「這不會是騙白祝的吧?」

      小禾卻是搖頭,喃喃道:「原來如此……連起來了,都連起來了!」

      「連起來了?什麼連起來了?」楚映嬋更糊塗了。

      「在過去,林守溪與慕師靖應是有過一段舊情的,在地牢中時,我常常問她為何與道侶分開,每每這個時候,慕姐姐總是語焉不詳,似有難言之隱……」

      小禾只覺念頭通達,輕聲說:「原來難言之隱指的是這個啊,是了,他們不僅都漂亮得不像話,連血都是差不多的味道,這不是姐弟又是什麼……我早該想到的。」

      楚映嬋原本是不相信的,因為這麼重要的事,林守溪竟對她隻字未提,但現在聽小禾如此分析,她也將信將疑了。

      他們……竟是親生姐弟麼?

      也對,血脈相親之人竟曾結為過道侶,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難以啟齒的吧,難怪他們總是吵架,表現得這般不和……原來都是掩飾麼?

      從震驚之中平復後,小禾、楚映嬋、白祝坐下商議,最終決定照顧他們的顏面,共同保守這個秘密。

      ……

      武宴後人陸續散去,獨留首座一人。

      沒有人眾星捧月的簇擁,他老態更顯,與普通的老人再無二致,方才宴會上的矍鑠更像是迴光返照,他現在連顫顫巍巍地起身都難以做到。

      首座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似在回憶自己的過去,五百年的記憶太過龐雜,年邁的他也有些老糊塗了,忘了許多事情發生的順序。

      「你真是老糊塗了。」一個聲音同時說。

      說話的不是人,而是他的影子,燭光照出的影子。

      影子像是一汪黑色的水,徐徐立了起來,變成了侍者的模樣,言語責怪,「你不該離殿的,雖只斷了一夜靈山玉棺的調養,可這至少要折你十年陽壽,你早就不年輕了,又有多少陽壽能用來折?」

      「陽壽本該用在值得之處。」老人不以為然。

      「這少年究竟有什麼值得見的?」影子疑惑。

      「見到了才能知道他究竟哪裡值得。」老人說。

      「可你沒有見到。」

      「沒見到便是機緣不夠。」

      「機緣?」影子對於他的機鋒很是不滿,不屑道:「你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還相信機緣?」

      「若沒有機緣,我早在五百年前死了,我自機緣中生,也該因機緣而死,以這樣為結局,我會滿意。」首座老人說。

      「我不滿意。」影子嘆氣。

      「為何?」首座問。

      「我是你的影子,你死了,我也要死。」影子說。

      「讓你失望了,我此生修不到長生了。」首座真人滿懷歉意。

      影子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最後,他問:「三座仙樓樓主,誰會成為下一任首座?」

      神山仙樓為三,『道』『真』『神』,分別由三位人神境修士坐鎮。

      「你覺得會是誰?」首座反問。

      「若論實力,自是道門之主莫屬,只是……」影子頓了頓,說:「只是她已是神隱之人,心更是早不在神山上了。」

      「那就等她歸心吧,而且……她本就不該成為神山之主。」首座欲言又止,余了半句話沒有說。

      ……

      一輛銀色的車駛出聖壤殿,拉車的是頭紫羽斑斕的孔雀。

      離開聖壤殿後,林守溪與慕師靖才可解開蒙著眼睛的黑紗,黑紗落下,他們便對上了讚佩神女微笑的面容。

      兩位不足仙人境的小修士,竟要由神殿七神女來護送,若傳出去恐怕要讓天下震驚。

      有了神女大人的護送,回雲空山的路自無需擔心什麼危險,只是臨近楚國之時,林守溪主動要求下車,去尋楚妙,詢問小語之事,楚妙只說神守山境內凡民足有千萬不止,查起來極費力氣,短短几天出不了結果。

      「還是沒能找到你那笨徒弟嗎?」慕師靖問。

      林守溪搖了搖頭。

      「你們一共沒相處幾天,再不見面,恐怕她早就不記得你了。」慕師靖笑著說。

      「人只會忘記不重要的事。」林守溪說。

      「一廂情願。」慕師靖淡淡一哂。

      孔雀的馬車將會在兩天後抵達雲空山,可以想見,回山之後將會是漫長而平靜的修道歲月,只是車行駛在滿是石子的小道上時,林守溪的心也跟著顛簸了起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鬼獄刺失竊一事。

      用讚佩神女的話來說,這件事對聖壤殿不大不小,不大是因為鬼獄刺只是一件殘次品,並不強大,只配放在惡泉大牢一層樓的門口,丟了也就丟了,無足輕重。

      不小是因為,聖壤殿這樣的地方,竟也會失竊。

      林守溪想著那個黑煙繚繞的尖錐,心卻難以安寧,他想知道它是為何人所盜,更想知道它未來會刺入誰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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