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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埋葬眾神 - 第一百三十三章:初雪之夜字體大小: A+
     
      「請帖?」

      垂憐神女塗著蔻丹的玉指間夾著一封信,信由紅紙貼金,珠玉封口,華美異常。

      林守溪的目光卻未被這封請帖所吸引,而是望向了她的腰肢,她的腰上纏著一條素雅的梨色織花錦帶,透著纖盈嬌弱的美,比起細腰之美,更引人注目的是那柄劍。

      劍鞘通體漆黑,花紋古樸如青銅鼎上的夔面,他隱隱覺得,若此劍抽出,他能看到的不是雪亮的劍身,而是一捧憤怒燃燒的烈焰。

      「聖壤殿有何貴幹?」

      楚映嬋沒有急著去接請帖,她知道,由七位神女親自邀約,定是大事。

      垂憐神女玉指掩唇,嬌柔笑道:「恕妾身暫無可奉告,但妾身保證,這是百年難遇的大事,唯欽定的有緣者可以見證,兩位便是其中之一。」

      聖壤殿如三神山一樣,也是天下修真者的聖地,但楚映嬋對於七位澄淨神女的印象並不好,她們的性情皆太過極端,幾不似人。

      猶豫之後,楚映嬋還是接過了信,她打開信封,其中卻是空空如也。

      「待時機成熟時,這封信上自會出現赴約之期,屆時你們按照信上所言之期去往神殿即可,妾身會在殿中等待二位。」垂憐神女解釋了他們的困惑。

      「若不來呢?」林守溪問。

      「你們會來的。」垂憐神女嬌弱中透著無比的自信。

      「收到這封信的有多少人?」楚映嬋問。

      「不過十人而已。」垂憐神女說。

      「十人?」

      這個數字遠比楚映嬋想像中小得多,這個世上人神境的仙人都遠不止十人,為何這封信偏偏送到了他們的手上?

      「剩下的妾身也不便多說,還望兩位客人可以體諒。」

      垂憐神女一手撩著冪籬下的白紗,一手放在腰間,頗有禮節地福身,這位神女境界極高,卻無半點架子,反而像個乘舟採蓮的少女。

      「信已送至二位手中,妾身不便久留,暫且告退。」垂憐神女抿唇一笑,就此告退。

      但她也未立刻退走,而是俯下身,用雙手掬起了一捧冰雪,合住。掌心中白霧縷縷飄出,待她雙手如蓮花綻開之時,掌心之中赫然是一塊凝實的冰晶,冰晶中央裹著一片新凋的飽滿花瓣。

      「你在做什麼?」林守溪問。

      「鮮花初綻,受風摧雪淋,悽然凋謝,隕碎於塵。芳華不能永駐,霞虹轉瞬便逝,你們見了……不覺憐惜麼?」垂憐神女將冰晶花瓣捧在心口,話語輕顫。

      「不覺得。」

      林守溪與楚映嬋異口同聲說。

      垂憐神女神色更哀,她輕盈起身,轉過身去,飄也似地進入茫茫風雪裡,她的話語從那裡飄來,聞者如聆磬音:

      「兩位亦是澄澈無瑕的人兒,此去東方要多加小心,若折隕於途,妾身也會哀憐的。」

      這番話語不知是祝福還是詛咒,聲音散去人蹤滅。

      這是一場莫名其妙的相遇,楚映嬋打量了一會兒手中之信,將它遞給了林守溪,林守溪反覆探查亦尋不到異樣,便將其收入懷中。

      「若我沒有記錯,她的名字應是蘇和雪。」楚映嬋說:「她也是祖師山出身,某種意義上與時以嬈還是同門師姐妹。」

      「蘇和雪……」林守溪輕輕念著這個名字,問:「聖壤殿的七位神女都這樣麼?」

      「嗯……她們,都有病。」楚映嬋說。

      「是她們腰間之劍造成的?」

      「是,據說洪荒時期有七頭不死不滅的大魔,它們不是尋常妖煞,以萬靈的七情為食,穿梭於象徵幻夢神域的『黃昏海』里,皇帝親自將它們俘獲,以神力碾其為微塵,封於劍內,掌劍之人雖可藉助劍得到不朽的上古傳承之力,卻也不免要為之支付代價,情感的極端化是她們的抗衡手段而已,她們自己都不在乎,我們又可非議什麼呢?」

      楚映嬋講述著那七柄劍的來歷傳說,卻見林守溪並未因解惑而舒展眉頭,便問:「怎麼了?」

      「我覺得那柄劍不似人間之物。」林守溪說。

      「神劍自非人間凡品。」楚映嬋不解其意。

      林守溪也說不清自己的直覺,他不再多想,轉過身時,那些貧苦孩子早已跑了沒影,楚映嬋也與林守溪一同去吃了些東西,天黑雪急,若是荒外他們定會尋個地方歇下,但神山域內為聖地,鮮有妖邪作祟,他們也未耽擱,借著雪夜趕路。

      前方就是楚國境內。

      像楚國這樣的人間王朝並不算少見,只是王朝的君主大都是境界極高的仙人,故而它們說是王朝,反而更像生活著萬民的龐然大宗。

      楚國的街道平直,街坊巷弄都很規整,雖是夜色,但林守溪踏足這裡的時候,依舊能感受到它的富饒與安寧。

      楚映嬋還給他講了爹娘的故事,她的娘親是楚國亡國公主,爹過去也是世家大族之子,國破家亡後吃盡了苦頭,娘親與他志同道合,一同修煉功法,拉攏勢力,幾十年之後,他們合力殺入王殿,一雪前恥,重新扯開了楚國的殘旗。

      「據說這其中還有師尊的助力,只是神山有規矩,山上大仙人不得摻和人間王室的私怨,故而娘親對此也絕口不提。」楚映嬋走在街道上,放緩了些腳步,楚國也被新雪刷過,望過去一片皚皚。

      「你為何不留在這裡?」林守溪問。

      「因為我從小在這裡生活,這裡的宮殿、街道、宅院我都太過熟悉,走來走去也走不出新鮮之感,當然想去其他地方看一看。」楚映嬋說。

      「你不喜歡你娘親也是因為她管教太多了麼?」林守溪問。

      「倒也不全是。」楚映嬋說:「許是我……叛逆吧。」

      「看不出來。」林守溪笑著說,又問:「你與你師尊雪夜相遇也無特別之處,又喜歡她什麼呢?」

      「喜歡需要理由麼?」楚映嬋反問。

      林守溪回答不上來。

      兩人再度緘默下來,各懷心事。

      路途中,林守溪閉上眼,接著寒冷的雪天修習鼎術,或許是這口清光鼎本就吞風吐雪的緣故,下雪天修煉之時,他的進展也事半功倍。

      林守溪的鼎術基本已成,如今,他只要往內鼎中傳入合歡宗的心法,鼎內便可直接孕出合歡散,當然,他不敢這麼做。

      林守溪也嘗試過其他心法,他將巫家的心經輸入內鼎,可以得到一種白色的丹藥,這種丹藥融入體內後,能令他在一段時間內身輕如燕,洛書與擒龍手都是沒有具體文字的傳承,所以無法投入內鼎,而當他嘗試著輸入白瞳黑凰劍經時,他的身體發出了劇烈的警鳴,仿佛下一刻就有火凰從他體內復甦,將這內鼎連同氣丸斬個粉碎。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林守溪很難有時間靜下來修行,所以雖修成了鼎術,卻也沒有太多種類的心法用於煉丹,不過無妨,待以後安定下來,他每新學一種法術的同時,也相當於新掌握了一種丹藥的煉製方式。

      新雪初霽,殘月當空,午夜時分,楚國籠罩在一片朦朧的幻影里。

      他們趕路未歇,至此時也都累了,走過雪上冰橋,入了一座庭院休息片刻。

      「你在修煉什麼?」楚映嬋看著他周身真氣的流轉,問。

      林守溪被這位白衣仙子清澈的目光注視著,一時間也不太好意思開口說出功法的名字,他取出了那份古卷,遞給了楚映嬋,讓她自己看。

      楚映嬋接過,翻開扉頁,目光落了上去,輕聲念出:「陰陽煉鼎合歡造化術……」

      「怎麼,是不是要說這是為修道者所不齒的歪門邪道?」林守溪不待她開口,搶先將這番話說出,當初在龍宮裡,他這秘籍被慕師靖冷嘲熱諷了多次,張口閉口喊他魔教頭子。

      「沒有呀。」

      楚映嬋螓首輕搖,出乎意料地給了否定的回答。

      她端正地坐在雪亭中,手指輕輕翻動著並不厚實的古卷,平靜地說:「世上何來真正的魔道功法,許多不過是排除異己的一家之言而已,你道心穩固,心性善良平和,無論修習什麼,都不會行那傷天害理之事,而且,我覺得這……很有趣。」

      「有趣?」

      林守溪反倒被楚映嬋說得愣住了,與慕師靖相處久後,現在的他面對這位白衣仙子,真有些受寵若驚了。

      「是呀。」

      衣裳皎潔的楚映嬋坐在紅亭中,漫翻書卷,嫻雅秀美的眼眸里透著空靈的韻,她說:「這本就是大部分人必經之事,但不知為何,大家對它卻又諱莫如深,避之似蛇蠍,仿佛這是絕不該提的禁忌,觸之則近妖似魔,為人不齒,我一直覺得不必如此的。耽溺其中雖為痴,但斷情絕性則非人也。」

      楚映嬋徐徐說著,話語恬淡溫柔,仿佛是四月的風,驅散了雪夜的冷意。

      「師父英明。」林守溪忍不住道。這聲師父是心悅誠服的。

      「也是這一年遊歷,讓我有心思想了許多事,想得越多,離牛角尖就越遠,心自也寬容了下來。」楚映嬋輕柔道。

      林守溪點點頭,覺得她的心胸比小禾與慕師靖都要寬廣,當然,事實也是如此……

      楚映嬋停下了翻閱古卷的手,抬起頭,再度看向了林守溪,問:

      「這些年,你也承受了不小的非議吧?」

      「我麼。」林守溪想了想,說:「還好。我過去很少離家,門內皆是志同道合之人,最多的非議反倒來自來自小禾與慕師靖。」

      「慕師靖……」楚映嬋也不知道,這究竟是自己的師姐還是師妹,「她人到底如何呢?」

      楚映嬋原本覺得慕師靖是個很好的人,但那夜師尊的責罰改變了她的看法,她很少見師尊打得這般狠,與她相比,師尊對自己的態度已可用溫柔來形容了。

      「你與她相處一段時間就明白了。」林守溪很難評價慕師靖。

      楚映嬋點點頭,繼續低頭看書,這書中主要講述的是煉鼎之事,故而林守溪也未阻止,楚映嬋大致閱覽了一遍,看到著書者的生平時也不免嘆息,感慨他是個可憐之人。

      翻到尾頁之時,楚映嬋看到了末尾的話,著書者說對於合歡一事不想贅敘,但他還是提了一句,說若修煉之人有某些特殊的癖好,合歡時可以此為引,會事半功倍。

      楚映嬋心生好奇,澄澈的秋水長眸再度看向林守溪,她指著那句話,柔聲問道:「你有麼?」

      「我……」林守溪從未想過,這位清聖高潔的白衣仙子會問這樣的問題。

      「這不可問麼?」楚映嬋說。

      「你覺得呢?」林守溪反問。

      「我不覺得這有何丟人的,相反,我覺得這是神明賜予的禮物。」楚映嬋認真地說。

      「禮物?」林守溪詫異。

      「對呀,這是獨屬於你的快樂,你可以感受到,其他人卻不可以,它不會傷害你,在給予你愉悅之餘還能讓修行事半功倍,這難道不是神明賜予的禮物麼?」楚映嬋話語真誠動人,令人如聞鐘磬。

      「你說得對。」林守溪無法反駁,甚至想說一句『弟子悟了』。

      「那……」楚映嬋將幾絡青絲挽至耳後,欲言又止。

      「你有麼?」林守溪反問。

      「我……」楚映嬋垂頸靜思了會,卻是搖頭,「我似乎未被神明眷顧。」

      「那我也是神明的棄嬰。」林守溪依舊不願吃虧。

      楚映嬋恬靜地笑了笑,雙手捧起古卷,將其歸還,再未多問什麼。

      雪也沒有再下。

      休息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他們再度啟程,通過冰橋來到了對岸,繼續趕路。

      神山境內很是遼闊,他們的身形明明已飛快,但眼前的路始終看不到盡頭,按照楚映嬋的說法,要到後天清晨,他們才能看到東邊的城牆。

      「對了,道門仙樓還有兩位師姐師兄,他們何在?」林守溪問。

      「他們……」楚映嬋想了想,說:「二師姐與大師兄皆在西荒,日日對著潑天黃沙,鎮守著一片古老之地,我雖只見過他們一面,但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林守溪點了點頭。

      轉眼又是幾個時辰,天亮了。

      他們一同飲了杯早茶,各自休憩了一會兒,再度上路,林守溪看著身旁的白衣女子……去尋小禾本就是自己的私事,卻要讓她與自己一同勞頓奔波,他心中難免有些愧疚。

      正午時分,他們遙遙地見到了神守山。

      神守山與雲空山一般大小,皆巍峨聳立,高入雲霄,只是神守山更為孤峭,子峰也更多些,望上去猶如萬劍朝宗,氣勢恢宏。它也不似雲空山那般富集著瓊樓玉宇,一眼看去,神守山儘是素樸的竹木之樓,返璞歸真,幾乎與山林融為一色。

      「你對這一帶熟悉麼?」林守溪問。

      「不熟。」楚映嬋搖了搖頭,問:「怎麼了?」

      林守溪猶豫之下還是說:「我想尋個人。」

      「尋人?你有朋友在這裡麼?」楚映嬋問。

      「嗯,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林守溪說完補了一句,「意外認識的。」

      楚映嬋點了點頭,繼續問:「你還知道些什麼,可告知於我,我雖對此地不熟悉,但我娘親過去在這裡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她或許能幫上你。」

      「我只知道她的小名,嗯……她還有位很厲害的娘親。」林守溪說。

      「僅此而已嗎?」

      「嗯。」

      「若只有這些,恐不好尋。」楚映嬋略帶歉意道。

      「我盡力找找就是,若實在無果,也……無妨。」

      林守溪相信小語有這般厲害的爹娘應能安然無恙,哪怕暫時尋覓不到,但人生何處不相逢,之後歲月漫漫,待她長大之後總有相見之期,只是不知,到那個時候,她還會不會記得這個只教了她六七天的師父。

      神守山的前方,街道上人來人往,一片繁華,很難想像,這樣的地方曾經被蒼碧之王的巨足踐踏過,一度夷為千里廢墟,滿地屍骨。

      林守溪遙遙遠眺,想像著蒼碧之王撕裂高牆的畫面,又不免想起了三花貓,心神恍惚。

      楚映嬋見他有些心不在焉,便再次邀他切磋劍術。

      林守溪對於道門的神妙之術也頗為好奇,這是慕師靖最常用的指法與劍法,在死城中時曾一度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想通過楚映嬋尋求破解之法。

      同樣,楚映嬋也通過他尋求破解巫家劍術的法子,以備不時之需,她雖不將小禾當作敵人,但小禾這姑娘總喜歡尋釁,她若實在被尋釁惹惱了,也好有辦法反制。

      兩人皆不知對方的用意,只當是純粹的劍術研討。

      日暮時分,他們在一座牆內的小城中停下,準備好好歇息一晚,明日清晨便出城去,一路向東,腳步不歇。

      他們挑選了一家並不大的客棧,訂了兩間房,打算住下。

      到樓下時,楚映嬋與林守溪一同停下了腳步。

      如昨日一般,他們再次見到了一位漂亮的白裙仙子。

      但這一次來的可不是什麼手持罪戒之劍的神女,而是……

      「娘,你怎麼在這裡?」楚映嬋疑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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