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燁在一片冰涼軟糯的觸感中醒來的時候，發現宋流蕓正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他的后腦勺枕在宋流蕓的膝蓋上，耳畔是嘩啦啦的污水流動的聲音。

    法球發出的黃白色光芒讓他感到由衷地疲憊，先前盤旋在心頭的那道粘膩的聲音已經消失不見，可身心上遭受的沖擊卻是實實在在的，這就形成了一種讓人眼皮不自覺地就滑落下來的沖動。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宋流蕓黛眉微蹙，彎下腰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剛才差點魔力失控暴走，幸好你后來自己暈過去了，不然我只能扔下你獨自跑路了。”

    “額……”劉燁坐了起來，左手扶著前額，他的腦海里還是昏昏沉沉的一片，之前涌現過的那些畫面就像是被格式化了一樣什么都想不起來。

    那些畫面是什么？曾經的記憶嗎？那為什么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罷了罷了，暫時想不起來也許是件好事，不需要做過多的思考可以讓人感到放松，而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更是經不起什么折騰了。

    在柯倫受的傷還沒有好透，今晚在倫敦城內又屢遭重創，可能剛才的昏倒就是身體到了極限，是為了保護自身才做出的應激反應。

    “喂，你這樣子還能走嗎？我剛剛檢查了一下，你的身體狀況比我先前想象的要糟糕多了，這種狀態下還能夠使用魔法，你這家伙的意志力究竟是什么樣的合金裝備啊？”宋流蕓輕嘆了一聲說道，“我們完全可以找個地方躲上幾天，魔法協會那群笨蛋是找不到我們的。”

    “放心，我沒事。”

    劉燁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胸口處很難受，兩眼的眼角不斷地涌出淚水，他輕輕地握了握拳，身體還算有力，只要沒到完全走不動路的地步，他是一刻也不想在沃森的地盤上多待。

    “走吧，我們去你說的那個地方。”

    宋流蕓的眼里還是有些擔心，正在她猶豫到底要不要給劉燁引路的時候，忽然聞到了一股十分刺鼻的惡臭，是從前方傳來的。

    于是她抬起了頭，緊接著，在她震驚的目光之中，傳來了金屬網被壓扁的聲音。

    就像是有著厚重履帶的坦克將鐵籬笆硬生生地碾開一樣，十幾個和之前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那座融化的冰激凌一樣長著扭曲人臉的肉山，正一個接一個地從前方黑洞洞的污水管道中爬出來。

    伴隨著血肉與金屬激烈摩擦發出的吱吱聲，它們沉重的身軀碾過鐵絲濾網，慢悠悠地朝宋流蕓這里蠕動了過來，這場景直看得這位二十出頭的少女臉色發青頭皮發麻。

    雖然是掌握著超凡能力的魔法師，但身為人類，看到這種詭異的生物大批量近距離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宋流蕓還是會本能地感到厭惡和恐懼。

    劉燁的臉色也不太好看，本來他已經決定暫時不管這檔子事了，但現實正在將他一步一步地往這攤渾水里推。

    這些東西一定與天一工坊的血色十月計劃有關。

    劉燁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這么確定，也許只是一種直覺，也或許，在他的潛意識里，還觀察到了什么不易發現的證據吧。

    “轟！！”從黑洞洞的管道深處傳來了劇烈的震動。

    仿佛有什么體型更為巨大的東西正要從那狹小的空間中擠出來，劉燁和宋流蕓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一旁的混凝土墻壁卻悄無聲息地蠕動了起來，緊接著，一個人類的聲音響起。

    “人類？怎么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種地方？難道說你們也是流出來的實驗體嗎？不對啊，我記得，我記得，那個地方，沒有你們這樣的活人。”

    一張巨大而恐怖的臉從墻面上突了出來，顯露在宋流蕓魔法的光亮之下，在地面上銅鈴一般的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兩個詞語：“惡魔、神話”

    這種詭異的東西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劉燁的手中幾乎是瞬間就凝聚出了一個燃燒著熾熱火焰的風暴之球，毫不猶豫地就拍在了那張巨臉的鼻尖上，一股龐然巨力驀地擴散開來，卻又被很好地限制在了五米范圍之內，散開的風火沖擊波片刻之后便又回彈了回來，就像是洗衣機里的水隨著滾筒的轉動不停地攪拌一樣，將那張臉直接撕成了不能再碎的碎片。

    “原來如此，原來你們是那些高高在上，自詡為神靈的魔法師嗎，怪不得，怪不得你們會出現在這里。普通人是不可能僅靠偶然來到這里的。”污水槽中又浮現出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散發著黏糊糊的惡臭，宋流蕓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一種類似冰塊一樣的寒冷刺進了她的大腦。

    明明眼前的東西并不具有多么大的威脅，可她就是很難抬起自己的雙手。

    甚至，就連魔力的運轉都受到了影響，開始變得滯塞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魔法？超能力？存在嗎？不存在嗎？我們生活在一個如此狹小的世界里，始終無法看清楚它真實的樣貌，人類啊，真是一種荒唐又可憐的矛盾生命體啊，啊哈哈哈哈哈！”

    “你給我閉嘴！”

    劉燁一腳踏在混凝土路面上，在這昏暗的充滿惡臭氣息的死氣沉沉的地下空間，陣陣風聲呼嘯，地面上的沙土和污水槽中的黃水相互旋轉糾纏著升騰了起來，整個下水道里都變得黑壓壓的一片，仿佛有一片灰幕籠罩。

    那張漂浮在水槽中的臉隨著污水的上升消失了，可那個令人厭惡的聲音卻并沒有隨之而去。

    “哦？是你？是你嗎？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想一想，我要想一想，讓我好好想一想……”

    劉燁雙眼血紅地望著四周的旋風，腦海中不斷閃過一些瑣碎的片段，各種各樣的儀器，那棵不可思議的發光的大叔，晃動的人影，手術用具落在不銹鋼托盤里發出的叮叮當當的聲音……

    “是在哪里呢……檔案庫嗎？好像又不對，不對，你不是他……但是……”

    “我讓你閉嘴，你聽見沒有！”

    劉燁的瞳孔化為了純凈的冰藍色，一股極寒之力圍繞著他不斷擴散，所到之處，不論是混雜了無數化學物質的污水還是混凝土墻壁還是合金管道，全都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堅冰。

    不遠處的宋流蕓見狀不禁皺了皺眉頭，這樣的魔法波動已經足以引起魔法協會那些家伙的警覺了。

    “必須速戰速決。”宋流蕓的手中金翼飛鳥杖浮現，一股神秘的力量開始在法杖頂端匯聚。

    “叮！”

    忽然，一道冰棱打在了金翼飛鳥杖的頂端，宋流蕓略帶詫異地看了風漩中的劉燁一眼，發現后者此刻雖然雙目通紅，但卻似乎已經恢復了理性，表情看上去十分鎮靜。

    “你是從哪里跑出來的，我是說，你們。”

    那氣勢驚人的冰雪領域在這一瞬間驀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劉燁面色平靜地站在寬闊的下水道之中，腳邊是緩緩流淌的污水，水面上方飄著一張像是油污一般滑膩丑陋的人臉，它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似乎帶著嘲弄和諷刺。

    “哦，記憶啊，那種不靠譜的東西就和歷史是一樣的貨色，只需要一點小小的簡單的技巧就可以改變它們的編碼，篡改過去就和編織謊言一樣容易，你到底在相信著什么呢？什么是發生過的，什么又是沒有發生過的，你靠什么去判斷你的記憶是否是真實的？”

    那詭異的如同惡魔低語一般的聲音與黏糊糊的污水激起波浪時發出的嘩啦嘩啦的水聲重疊在了一起。

    “視覺，觸覺、味覺，那些存在你腦海里的味道，它們真實存在嗎？所有的這些都是依托于你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包括我，我存在于這個世界之上的形象，真的是你看到的模樣嗎？”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不需要一個一直在我旁邊的廢話的生命活著，我的時間很寶貴。”

    劉燁瞳孔的顏色正在飛速變換著，紅、藍、金、綠……各種各樣的光芒交替閃爍，最后形成了一種淡淡的，像是銀一樣的灰白色，冰冷無比，又散發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氣息。

    宋流蕓面色微變，眼前的這個青年身上正在發生一種她無法理解的奇異變化，從他的背影里，宋流蕓感受到了一股令人驚懼的氣息，望而生畏。

    兩人的實力差距并不大，怎么會突然出現這樣的變化？

    一些曾經被掩蓋的東西正在慢慢地蘇醒，劉燁能夠察覺到它們的存在，一直都可以。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璀璨的圣光掃過了這片昏暗的空間，那些污穢惡心的生物，連同著那張詭異的怪臉，全都在這一刻崩碎，湮滅，消失在了擴散的光暈之中。

    劉燁和宋流蕓同時回過了頭，青年的瞳孔瞬間恢復到了正常的顏色，那棕褐色的圓圈之內，倒映出了一個他苦苦追尋了很久的身影。

    黑色的手杖，魔術師般的燕尾服和禮貌，似哭非哭的面具。

    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遲疑，劉燁頃刻間便將速度提升到了極致。

    是她嗎……一定是她！我終于找到你了，這一次，我一定要得到真相！

    “百里茗！”

    他大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