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寒暄過后，幾人在一樓的大廳里各找位置坐了下來。

    “唐茵姐，嚴理事沒有和你們一起回來？”傅里葉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是理事會又有什么新的決議了嗎？”

    “沒有，具體緣由我不清楚，但可能跟最近在南美發生的事有關。”

    “南美？是指多位族長在亞馬遜神秘失蹤的案件？那件事終于引起理事會的注意了嗎……”

    “嗯，這份卷軸也說明了這一點。”唐茵翻手取出嚴鶴齡交給她的卷軸，“這是評級大會之后嚴理事給我的，你們可以看一下。”

    “五月十五日，多諾姆神廟，帶上歐陽谷和傅里葉。”卷軸上只有短短的幾行字，然后是一份詳盡的地圖。

    “帶上我們？”歐陽谷推了一下墨鏡，轉頭面朝傅里葉的方向，“你怎么看。”

    “我沒意見。”傅里葉轉了轉脖子，“有段日子沒出門了，是該活動活動了。”

    “對了，那個紅色頭發的少女，還是沒有醒嗎？”劉燁問道。

    從在江月公園把她帶回來的時候起開始算，這個神秘的女孩已經昏迷了兩個月了。期間他們做了不少調查，但都沒能查清楚她的身份。

    “正要和你們說這件事。她還沒有醒，醫療魔法沒有任何效果。我和曾晨想嘗試把她送到普通世界的醫院里去，想著既然魔法不起效果，也許科學會起作用，很遺憾，本地的醫生似乎并不具備解決魔法解決不了的問題的能力。”

    傅里葉取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接著說道：“她沒有身份，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檔案，但是在這次的嘗試中，我和曾晨成功解決了這個問題。在黑進了全國醫院統一醫療記錄數據庫之后，在所有出現類似昏迷不醒癥狀的病人里，我們查到了一個人。”

    “卡里恩·戴里克，今年三十九歲，曾經做過十幾年的雇傭兵，在國際上兇名赫赫，參加過好幾場局部熱戰，戰績斐然。”曾晨在鍵盤上敲了幾下，把顯示屏轉了一百八十度面朝向其他人，上面是一個面相冷峻的獨眼男人，一條長長的刀疤從左額頭一直延伸到右邊的鼻翼，左眼戴著黑色的眼罩，嘴唇抿得緊緊的，看上去十分兇惡。

    “同樣是不明癥狀的昏迷，入院時間是1月21日，是被救護車送往醫院的，當晚七點二十分被人發現昏倒在路邊。”曾晨又在鍵盤上噼里啪啦一通敲，顯示屏上跳出兩個新的彈窗，“但是他的入院地點在國境西北部的天宸醫院，和我們所在的地方可謂天涯路遠，硬要說兩者之間有什么聯系的話，只有入院時間和江月公園一事相近，這一點了。”

    “另外，根據這兩個月對她的身體狀況監測，傅里葉判斷她是中了某種奇特的詛咒，所以這件事可能和魔法世界有關。”

    “魔法？”劉燁鼻翼微微翕動了兩下。

    雖然沒有直接碰面，但那晚在抓捕這個紅發少女的，應該就是程文秋那批人沒錯。可他們是隸屬于至高科技的人，怎么又會和魔法世界的詛咒扯上關系？

    “只能說有這種可能，我們還沒有任何證據。”傅里葉輕嘆了一口氣，“畢竟嚴理事也已經看過了，但也看不出魔法的痕跡，說是詛咒，不過也是排除了其他可能性之后留存下來的兩種答案的一種而已。”

    “但如果真的和魔法有關，那么這就是一件大事了，必須及時上報魔法協會，由執行官級別的魔法師接手處理這件事。”唐茵坐正了身子，“魔法師襲擊普通人，這可是觸犯了最嚴厲的禁令。”

    “還有一種是什么？”詩嵐問。

    “疾病，未知的疾病。”曾晨答道，“其實相比毫無痕跡的詛咒，我覺得這個的可能性還要更高一點。”

    “疾病么……”劉燁覺得這個可能性很低，程文秋可不是什么慈善機構的員工，他搜尋這個少女絕對不是為了幫她治病的，可魔法……真的有可能嗎？

    和世紀晨曦的人相處了這么久，劉燁對魔法世界也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魔法協會控制著幾乎所有魔法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接觸的渠道，那些大家族在各個地區的產業都在魔法協會的嚴格監管之下。在三洲理事會和執行官等的絕對實力壓制下，在這樣的環境里，真的會有魔法師敢出手干擾普通人世界的秩序嗎？

    難道是……黑色薔薇……嗎？不，這種可能性也很低，劉燁想起歐陽谷在意大利對他說的話，黑色薔薇就是一個極度蔑視普通人的魔法師組織，這樣的組織不太可能會和至高科技有交集，更別說如今正面對著來自于魔法協會的巨大壓力。

    “總而言之，關于她什么時候能醒過來，目前我們沒有任何頭緒。”

    “沒有頭緒嗎……”劉燁半低下頭，眼里微微一黯。

    他本想通過這個少女獲取一些有關程文秋和至高科技的情報的，但如今看來卻是不可能了。

    “這件事之后再說，劉燁，你看看這張照片。”傅里葉用食指按著桌上的照片朝劉燁這邊挪了挪，“這是從天宸醫院的數據庫得到的，卡里恩·戴里克的體檢照片。”

    “啊，這是……”劉燁看向那張照片，頓時面色一變，那個男人的后背上有一個紅色的紋身圖案，燃燒的火焰中有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蝴蝶的翅膀仿佛隨時會扇動起來一般，那火焰也似乎在微微搖曳，畫得極為生動。

    唐茵和歐陽谷看到照片上的紋身，眼睛同時微微一瞇。詩嵐也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訝的樣子。

    “你果然認識這個圖案。”傅里葉滿意地點了點頭，“雖然這么說在理性上可能會影響我們的關系，但我還是要陳述這個事實：在半年前對你的身份調查中，我們曾經見到過這個圖案。”

    “這個圖案是一個名為‘天一工坊’的研究機構的標志，2134年博云城建成后即成立，由博云城理事會直接管理，明面上是一個公益性的科研組織，其中所有的設施都由博云城城市管理中心撥款購買。兩年之后，承接有史以來最奢華的人才培養項目‘百人計劃’，憑借來自世界各地的近乎無限量的資源，一舉成為了全球最具實力的科研中心。”曾晨說道。

    劉燁默默地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聆聽著他的介紹。

    “但是很奇怪的是，在大約五年前，這個盛極一時的組織突然消聲匿跡了，一切的檔案也在那一天之后再也沒有了下文。”曾晨的手指在電腦屏幕上滑了幾下，打開了一張照片，“這是兩天前偵查衛星拍攝的，‘天一工坊’原址的照片。”

    屏幕上是一個廢棄的大樓，看起來不超過十層的樣子，墻上的油漆斑斑駁駁，沒有陽光照射到的地方更是長滿了青苔，窗戶有不少都破了，樓里面空空蕩蕩的，即使是白天，也給人一種陰森荒蕪的感覺。

    “已經變成這副模樣了嗎……”劉燁看著照片，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甜的咸的酸的辣的混雜在一起，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知道些什么嗎？關于這個‘天一工坊’。”傅里葉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著劉燁，“這是我們現在掌握的，唯一的線索了。”

    “謝謝你們。但是，對不起……沒想到我一時沖動救回來的人，耗費了你們這么多的精力。”劉燁低著頭，“人是我帶回來的，‘天一工坊’也是我自己的過去，這件事，你們不要再跟進了吧，讓我自己去調查。”

    “你在說什么啊！你這個笨蛋！”詩嵐氣鼓鼓地站了起來，從背后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啊，怎么現在還說這種喪氣話！”

    “對啊阿燁，這個時候把我們趕走，可不符合伙伴的活動準則吶。”歐陽谷笑嘻嘻地推了下墨鏡，“從你把她世紀晨曦的那刻開始，就已經從你的事，變成世紀晨曦的事了。”

    “哼，如果你覺得我和曾晨替你做這些，是為了換你一句謝謝嗎？”傅里葉輕哼一聲，“那也太瞧不起我們了吧。”

    “額……我……”曾晨笑著抓了抓頭發，“我倒是沒想這么多……做的時候就這么做了，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你們……”劉燁看著眼前的這群人，心中像是有冰化開成了一汪清清的水，突然溫熱了起來。

    “更何況，如今這個女孩子，可能和魔法師扯上了關系，要我們坐視不理，也不太符合世紀晨曦的工作守則吧。”唐茵微微歪著頭，寶石般的雙瞳閃爍著幽藍色的光，“給我們講一講吧，你知道的情況，關于……‘天一工坊’，你的過去。”

    “好，我知道了。”劉燁緩慢而又堅定點了點頭，“我會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訴你們。”

    “在十一年前，我剛剛來到博云城的時候，天一工坊還是人人向往的科學圣地，就像曾晨說得那樣，手握無限資源的天一工坊堪稱奇跡的夢工廠，很多不可思議的技術都是在那里得到了突破——食品合成、基因捏合、可控核聚變……太多太多曾經人類夢寐以求的東西在這里實現。”

    “那個時候，學校里人都以能進天一工坊為榮，畢竟，不管有沒有真才實學，只要進了那個地方，就能掌握莫大的財富和權力。”

    “2153年7月，百人計劃最后一批名額開放海選，我和陳思允抱著試試的態度報了名，在浩如煙海的報名者里，我們倆頂多只能算是大一點的塵埃，比我們閃亮的寶石還有很多。比如當時和我們同校的李文清，就要比我們更加優秀。”

    “可事實是，那一期的五個名額里，你和陳思允占了兩個。”歐陽谷摸了摸下巴，“李文清并不在最后的名單里。”

    “我也很奇怪，因為，幾乎我身邊的所有人都覺得李文清會選上。可最終，結果出來的那一天，名單上寫著的卻是我和陳思允的名字。也因此，李文清和我們兩個的關系一直不好，他覺得是我們作弊搶了他的名額。”

    “看來，也許篩選機制并不是你們想得那么簡單，除了天賦和成績，百人計劃的選人可能有某種更深層次的考量。”歐陽谷咧嘴一笑，“然后呢？”

    “沒過多久，我和陳思允就接到了通知，讓我們去天一工坊報道，地點，就是這張衛星照片上的地方。”

    “完全看不出來以前是個科研機構呢……”詩嵐看著屏幕上的照片嘟囔道。

    “當時還是很氣派的，至少從外面看是這樣的。”

    “小嵐，不要打斷他。”

    “哦。”詩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嗚——好的，唐茵姐。”

    “呵……”劉燁忍不出笑了出來。

    “繼續吧。”

    “我和陳思允當時很激動，以為自己的人生從此走上了最輝煌的道路，名揚四海只是起點，青史留名才是我們的期望。”

    “一開始確實如此，學校的課程大幅度縮水，我們每周有接近一半的時間會待在天一工坊的實驗室里，那里可以接觸到一切學術研究的第一手資料，而且每個人都有一個團隊一起合作，進步的速度是難以想象的。”

    “一開始？這么說，后來就不是這樣了？發生了什么？”歐陽谷皺了皺眉。

    “一切，從我打開了另一扇實驗室的門開始，徹底改變了。”

    “天一工坊的內部非常龐大，地面上的這些只是行政和管理機構，幾個平方公里的實驗設施全在地下。百人計劃里的每一個人都擁有獨立的實驗室和研究團隊，而且天一工坊還有其他的研究在進行，百人計劃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去地下設施只能使用磁力軌道車，一間只能坐一個人，刷卡使用，每個人的身份卡都只能去他所屬的實驗室。”

    “可有一天，我在打開軌道車的門的時候，看到了掉落在座位上的一張身份卡，難以遏制的好奇心讓我在感應器上刷了那一張卡。”

    “打開門的那一刻，那一瞬間映入眼簾的景象，我永遠也忘不了。”劉燁的眼里搖曳著隱隱的恐懼，“一整面幽綠色的容器組成的墻里，浸泡著無數個纏繞著肌肉和血絲的眼睛，一個滿頭白發的人背對著我站在水池前，正在清洗一顆，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