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林煙煙和吳大壯的心腹，二狗是寨中除了當家之外，唯一一個直接參與到林家寨秘辛之中的人。

    甚至比楊彩芽這個隻出錢的入股者，涉入的還要深。

    是以之前楊彩芽上門時私下所說內容，林煙煙和吳大壯並未隱瞞二狗。

    隻是此時乍見縣尉大人真身，饒是二狗做足了心理準備，仍是訝異大過戒備，忍不住偷眼打量曹卓。

    意外神色中，摻雜著讚歎和敬畏。

    曹卓對此習以為常。

    在青山鎮還好些，他的威名和成績是實打實帶著手下做出來的，十裏八鄉眾所周知。

    剛升任縣尉時，他去蘇州府府衙遞交相關公文，那些非青山鎮的大小官員，見他不過弱冠上下的模樣，驚訝有之，讚歎有之，更有不少人心存懷疑，暗地裏對他從白身快速躍入有品官員一事十分不齒——隻當他靠著關係，才能順利擢撥。

    他懶怠理會那些暗藏心思的打探目光，對於二狗這種尋常打量，更是如家常便飯一般處之泰然。

    不過……

    曹卓心念微轉，敏銳捕捉到二狗眼中若有似無的探究神色，心中不禁暗暗奇怪，腳下步子不停，自然而然停駐在楊彩芽身側，垂頭沉聲問道，“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還沒用過早飯吧，過來和我們一起吃？”

    這話有些明知故問，楊彩芽正要開口，一旁二狗聞言忙收攏思緒，有些赫然的撓撓頭，接口道，“是我來得太冒昧了。我想著三當家這陣子要忙兩間鋪子的事，就想自己過來問個準話，好到時候直接找去零嘴鋪。又是第一次來青山村，時間上沒拿捏好，叨擾到大家用早飯了。”

    平時林家寨這會兒已經開始各自分工幹活了，二狗一時大意，沒考慮到平常人家的作息，倒撞上個不尷不尬的時間。

    楊彩芽擺擺手，無所謂道，“二狗哥別客氣，您待會兒也跟著再吃點。完了我們再坐下說零嘴鋪的事。”

    又轉頭看向曹卓，解釋道，“正好二狗哥過來，我娘他們弄好早飯就端過來一起吃，順道把二狗哥介紹給權嬸嬸認識。”

    曹卓和大郎這才知道，楊彩芽成了林家寨的三當家，二狗要到零嘴鋪當差。

    在廚房忙活的權氏早聽到外頭動靜，快手快腳拾掇完早飯熄了火，才擦著手迎出來，聽楊彩芽引見完，見二狗言行舉止有禮謙虛心生好感，忙熱情的招呼人進屋。

    須臾吳氏幾個端了早飯過來，兩家人圍坐在曹家上房廳內，邊吃邊聊，將楊家和林家寨之間的合作事宜仔細說給權氏和曹卓聽，又將零嘴鋪要加賣權氏做的糕點一事，告知二狗。

    曹卓一路旁聽，這才恍然楊家和林家寨交情匪淺，得知楊彩芽利人利己幫襯林家寨，再回想方才二狗對楊彩芽的態度便也釋然，開口打趣楊彩芽，“原來彩芽這麽能耐，都成了山寨的三當家了？認真算起來，彩芽這個三當家名下的人手，比我的直係手下還要多。”

    說著搖頭歎氣，一副自歎弗如的模樣。

    曹卓難得揶揄人，眾人一愣，不由笑起來。

    大郎更是滿臉崇拜，抓著二狗問山寨有多少人，掰著指頭囔囔，“彩芽姐！你的手下真比師父多！彩芽姐，你分我幾個人唄！”

    楊彩芽皺皺鼻子，掰開手中饅頭，往師徒二人碗裏丟，忍俊不禁道，“好好吃飯，別瞎起哄，我就是個掛名的當家。”轉口就讓二狗改稱呼，以後別再正兒八經的喊她三當家。

    在外頭這麽叫確實引人側目，二狗聞言笑著應下。

    一時飯畢，曹卓換好官服和眾人招呼一聲，自去上衙。

    廳內圓桌重新擺上新茶，兩家人坐在一起商量零嘴鋪的事。

    零嘴鋪鋪麵不需大修，昨天白叔幾個進鎮時剛富貴媳婦那裏得了消息，零嘴鋪已經塗刷好，放著吹風散氣味，後院的家具已經擺到院子裏，隻等過兩天木架和櫃子送過去，零嘴鋪開張的準備工作就算完成了。

    二狗是個機靈的，聽到這裏略一想，和楊彩芽請示道，“那我就過兩天直接去零嘴鋪，把要賣的東西都擺放好，看需不需要添些碗碟。我想著按尋常鋪子那樣，各樣東西抓一些單獨裝著，給客人試吃。至於價格，還有開張當天怎麽個做法，彩芽姑娘隻管吩咐，我一定照辦。”

    又轉頭和權氏柳氏商量，“權嬸嬸，柳嬸嬸，糕點和酸辣蘿卜你們打點好了，我就過來拉走。都是放得住的東西，以防萬一您們多做些出來，鋪麵擺不下的就收拾間倉庫出來放，也省得隔幾天就要拉一次貨，北坊後巷雖能進馬車，到底進出手續麻煩，不太便利。”

    他腦子轉得快，模樣不同於其他山民的粗礦，有幾分林家寨人特有的豪爽又有幾分言行有度的斯文。

    細比較起來，倒像是李廣餘和李廣年的綜合體，穩重而不失內斂，眉眼又生得周正大氣，權氏和吳氏柳氏三個“媽媽級”的長輩，對二狗是越看越有好感，聽他說話做事有理有度，連連點頭，商討得有說有笑。

    往後零嘴鋪由二狗負責，吳氏管賬，柳氏和權氏管貨物，見他們幾個相處融洽，楊彩芽便不多插手貨物的事，略一沉思笑道，“就按二狗哥說的辦，具體進貨的事你和我娘她們商量。至於要添置的東西，我們今天就去鎮上采買，價格和開張的事，我們路上邊走邊說。”

    二狗忙點頭，大郎一聽就坐不住了，連聲保證回來就專心做功課不會耽擱學業，楊彩芽本就想讓大郎多接觸家裏庶務，問過白叔和柳氏的同意，便準備動身出門。

    楊彩芽揣著銀錢出了楊家上房，柳氏便拿著要買的糧麵單子過來，讓二狗幫著做苦力帶回來，才折身穿過小門，和白叔幾個分工，準備做糕點，另外再多醃製幾大缸酸辣蘿卜出來。

    這頭翠花套好車，由二狗趕車，幾個小輩往鎮上駛去。

    那頭曹卓已經下馬進了縣衙角門，將馬鞭韁繩丟給門房，大步走向二門。

    進差房將案上公文翻看一遍心中有底，曹卓便揚聲喊人進來，吩咐道，“去戶房把青山住戶的戶籍文書找出來，登記在青山名下的都送過來，不拘多少，越詳盡越好。”

    衙役不明所以，卻也不多問，應聲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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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嘴鋪南牆巷子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等在角門旁的楊彩芽循聲望去，就見李富貴晃著手中鑰匙，帶著李廣餘兩兄弟聯袂而來。

    一行人互相見禮打過招呼，便徑自開門往後院而去。

    楊彩芽驗看過後院家具，簽好收貨單據，接過鑰匙笑道，“聽我娘說，鋪麵的木架和櫃子過兩天就能送來？”

    李廣餘點點頭，“剛上完漆，晾幹後再上一層油脂就完工了。後天一早就能送過來。”

    兩廂約定好後天送貨的時間，李富貴接著說道，“彩芽，食肆的雅間已經打好，剩下的都是些零碎的小活計，再過個三五天就能收工。到時候我提前一天給你送個信，你再去驗看擺放家具，今天其實也能過去收拾，就是人多味道大些。”

    這樣算起來，食肆正好能趕在七月一日開張，這樣她要趁著七夕搞活動的計劃就不必變更。

    楊彩芽心頭大定，聽從李富貴的建議，等食肆驗收翻修成果時再收拾家具。

    事情說定，李廣餘兩兄弟自回木工店繼續忙活楊家要的家具，兩兄弟前腳出了角門，二狗和翠花大郎後腳就抱著三個包裹進了零嘴鋪。

    楊彩芽和二狗一商量，將鋪麵和穿堂之間的三間門房用來做倉庫，將添置的三包裹碗碟油紙先放到倉庫裏，便轉回後院。

    李富貴和二狗打過招呼，由楊彩芽定下擺放位置，便齊齊動手，將新送來的家具，一一擺放到後院房間內。

    五人忙活了一個多時辰，才大功告成。

    因才重新塗刷過省去了灑掃的功夫，楊彩芽便招呼眾人到穿堂歇口氣，省得氣味大熏得難受。

    眾人小憩片刻，李富貴見零嘴鋪事了便起身告辭，楊彩芽和翠花拆了包裹，抱著厚厚一遝油紙到穿堂裁剪，二狗和大郎則拿著糧麵單子，去市集找食肆供應商訂貨，一則現有的能拿多少先拿多少回家，二則順道認個臉。

    等二狗和大郎把拿到的糧麵搬上車，四個人湊在一起埋頭奮力剪裁油紙，將零嘴鋪的價格和開張時的特惠活動定下，零嘴鋪這頭的細處就算大致都商定完畢。

    二狗將去市集新打的一副鑰匙交給楊彩芽，說定後天他大早就過來，便趕車將人送到青山村口，才趁著天色微暗趕回林家寨。

    收木架和櫃子的當天，楊家和權氏齊齊出動拉著貨物，匯合二狗一起，在零嘴鋪忙了一整天外加大半個晚上，才將零嘴鋪裏外打點清楚。

    看著簇新喜慶的店內布置，眾人疲累一掃而空，叫了桌酒樓席麵，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吃過晚飯才各回各家。

    手頭活計暫告一段落，夜市擺攤也停了，家中活計閑下來，楊彩芽便今天帶翠花，明天帶權氏，兩家人輪著鎮上家裏兩頭跑，盯著食肆工程收尾。

    等接到李富貴的口信，兩家人便一起進鎮，驗收過翻修成果和家具，前後仔細看過一遍確認無誤，楊彩芽便滿意的結算工錢，送走翻修匠人。

    李廣餘兩兄弟要上工，李富貴便喊了幾個交好的牙儈一起，幫著收拾食肆。

    一夥人忙活到大半夜才收工，留幫手的人一道，照例叫了酒樓席麵，席間推杯換盞又是一頓熱鬧的晚飯。

    青山學院，學子的宿舍矮房內，大郎抱著書本微微出神，心中掛記著家中生意，捏著書頁的手好半天才翻過一頁。

    無獨有偶，曹家廚房內，曹卓端起權氏溫著的飯菜微微愣神——之前自己獨自吃晚飯，是因為兩家人去收拾零嘴鋪。今天回來兩家又是一片黑，等著他的依舊是一人份的飯菜。

    他好像被楊家人慣壞了。

    以前和娘兩人吃飯，或是自己獨自在衙裏吃住，也從來沒有多想過。

    這才兩次回家不見人，心裏就有些莫名的空落。

    如果自己不用當差，倒是可以跟娘一起，去楊家鋪子幫忙……

    曹卓被這突然冒出的“消極怠工”的想法弄得一愣，偏頭看向毫無人聲，隻亮著點點燈火的院內，好半天才苦笑著暗暗搖頭，抬腳走出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