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坐着略略飲了杯茶，同樣是隨意給客人的，七夕今兒個根本就沒有特意去準備什麼，除了她們姑侄三個不得不坐在這裡陪着之外，招待的飯食茶水就跟尋常來的客人沒什麼區別。

等嚴氏主動提出告辭的時候，七夕明顯看到她小姑和二姐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顯然坐在這裡讓大家都覺得不咋自在。

七夕覺得好笑，她簡直想不通嚴氏爲何要帶着杜錦繡走這一遭，這不是給雙方都找不自在呢嗎，只是從很久以前，她就老有看不清的時候，有時候嚴氏的所作所爲讓她分明覺得有些不對頭，似乎總是有深意在裡頭，可細細去想，又覺得摸不着頭腦。

就像是這次一樣，所以七夕習慣性放下不去想，左右人都要走了。

送這一行人下樓的時候，樓下客人已經坐了有三四分滿，有熱鬧的說話聲傳來，再等一陣子，鋪子里人就更多了。

嚴氏腳步在樓梯上停了一下，隨即繼續款步下樓，只是扭頭衝着七夕笑着說了一句：“生意當真是不錯。”

七夕笑笑，就着一個小鋪子來說，生意做到這樣還真就確實是不錯了，她也沒法非得說不好，那樣就顯得虛僞了，是以點頭道：“是還可以，不過終究是小鋪子。”

嚴氏聞言又笑了，繼續往前走，卻是跟着說道：“無妨，不是酒樓要開張了嗎。往後必然會做得更大，必然可以的。”

七夕一愣，沒有想到嚴氏會這麼說。尤其是聽着嚴氏這話並非僅僅是客氣恭維，那語氣甚至就像是七夕對自家生意規劃時一般篤定，讓她一時竟然沒有接話，連表示謝意都忘了。

不過看起來嚴氏並不介意，瞧見七夕難得有些答不上話的樣子，顯得心情極好，正好也就走到了一樓。嚴氏慢了下來，跟七夕並排走着。輕聲笑道：“怎麼不說話，總不是在想着，我如何會這樣認爲吧？”

因爲下樓樓梯窄，是以有前有後下來。這會兒七夕跟嚴氏並排說話往門口走去，身後其餘人就拉開了兩步，倒像是在散步說話一樣，只是這是在並不安靜的鋪子大堂。

七夕驀地被逗笑了，擡頭看着嚴氏道：“大奶奶說笑了，說我家以後生意好，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更何況我也不會去猜測大奶奶做什麼這樣說，因爲我也是這麼想的。”

這下換成嚴氏楞了。隨後才笑着搖搖頭，看着七夕道：“我早該想到的，你必然有這信心。”

站定在門口處。雲朵已經跑去廚房把在裡頭忙活的趙源也叫了出來，這人都要走了，只衝着從沒撕破臉，加上長輩的身份，也都要送出來不是？

正吃飯的客人們都有些好奇地看過來，基本都不認得看着面相衣着都頗爲貴氣的嚴氏。當然那三個已經戴上帽帷的姑娘家更是猜不出是哪家的了，只是見得東家全都過去道別。心裡想着會是誰。

衆人在門口告辭，雖飯菜並沒有用都太多，可這時候總要恭維幾句，好在趙源性子好歸性子好，這種場面話他還是常說的，是以應付自如。

並沒有過多耽擱，嚴氏便帶着幾個姑娘家往外走，當然能這麼順利沒有火氣，怕也是因爲那杜錦繡戴着帽帷沒法插話的緣故，否則七夕想就依着她那性子，怕一張口很容易就可以讓這場面變成不歡而散，別懷疑，她就是有這個本事。

門口停着兩輛大房的馬車，七夕看沈茹沈芊姐妹向着後一輛走去了，而杜錦繡卻是扶着嚴氏走向了第一輛，這不知道的還當她是嚴氏的親閨女呢。

七夕幾人不遠不近地站在鋪子門口目送，原本無論如何都是該嚴氏先上車的，杜錦繡再自大在嚴氏面前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是以走到車前就退後一步做出謙恭的樣子：“大奶奶請。”

叫得倒是親熱，只是配上她這沈敬博未過門妻子的身份，加上今日纔剛剛見面，怎麼想都叫人覺得有些奇怪。

哪想到嚴氏卻是擺了擺手，溫和道：“你先上去吧，我還有幾句話要跟夕兒說。”

杜錦繡帽帷下的臉看不清表情，只是從她頓了一下的動作不難看出，她對嚴氏此舉是覺得不解的，不過也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狀似乖巧地應了一聲，就先上車去了。

嚴氏看着她上了車，這才轉過身來，往七夕這頭走了幾步，並口中喚着：“夕兒……”

七夕擡眼，她對嚴氏臨上車之前還要跟她說話也同樣不解，只是不好失禮，便暫時先拋下心裡疑惑，忙往前走了兩步。

等一靠近就發現不同了，因爲她覺得嚴氏看着她的眼中隱隱有着一絲……溫情？

不覺有些詫異，她以爲是自己看錯了，因爲她很清楚，她跟嚴氏之間的關係卻是並不如跟外人那般，該說是很奇特的關係，談不上親近但也不是敵對，處在一個很微妙的距離內。

然而嚴氏卻從未用過這樣的眼神看她，就像是長輩無限包容又慈愛地看着一個晚輩一樣，這讓七夕心裡頓時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複雜極了。

七夕就那麼驚訝地盯着她，一時忘了搭話，腦子裡甚至還想着，不會是因爲今天帶了不討人喜歡的杜錦繡過來，所以想要表示歉意吧，否則爲何要這樣看着她？

事實看來她猜錯了，因爲嚴氏開口隻字未提今兒個的事兒，反倒是意料之外問了句：“聽說你們過幾日就要去縣裡了，是嗎？”

七夕聞言頓了一下，不過還是很快笑着答道：“嗯，這頭沒啥事兒了，就等……沈敬博成親之後就去縣裡，正好家裡那頭酒樓也得張羅着開張。”

當着嚴氏的面兒說到沈敬博的親事之時，七夕不自覺地有些不自在，大約是因爲她猜得到不管嚴氏是爲了什麼同意把新宅子借出去，總歸心裡頭該是不那麼樂意的吧，畢竟那是自家人還沒有搬進去的地方，誰會不介意？

只是後頭說起自家酒樓要開張，七夕也不知道爲何會主動提及，她只是沒來由地想着，若是接着這話嚴氏想要到時候去討一杯酒喝，她也會給派了帖子的，到時候沈茹沈芊都可以過去瞧個熱鬧。

沒料嚴氏聽了卻是笑了，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但也僅僅是一瞬罷了，隨即再看着七夕卻是笑得更爲明朗些了：“是啊，就等着結束了，到時候就都好了。”

因爲兩人是相對而站，深秋快要入冬的陽光正熾烈，嚴氏揹着光在七夕面前，倒是讓她有些看不清容顏了，更不明白嚴氏語氣裡的悵然。

“夕兒，你送我的茶真的挺好喝，不瞞你說，我還真是有些捨不得喝呢。”看着七夕臉上略帶些迷茫的神情嚴氏忽而笑了，嚴氏看着七夕突然說道。

七夕訝然，馬上接口道：“大奶奶要是喜歡喝，回頭我就再送一些過去，只是要等幾天了，那種茶葉沒了，我得再弄一些回來自己配了。”

“要再等幾天啊……”嚴氏的聲音不知怎麼聽着有些不同往常的意思在裡頭，隨後看着七夕笑着搖了搖頭，“還是不要了，總有要喝完的時候，也不能老是麻煩你來弄，不若當做可珍藏的東西好了。”

“大奶奶……”七夕道。

她有些不解，想說其實那茶葉沒那麼稀罕，不過是她自己配出來的罷了，若不是現下手裡沒有茶葉，也不需要等幾天，更談不上什麼珍藏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她剛纔從嚴氏的語氣裡聽出了一些感傷來，這是爲何？

“真的不要了。”嚴氏這次卻是拒絕得要果斷些了，深深看了七夕一眼，這才笑道：“我有這些就夠了，人要知足。好了，快回去吧，回去忙你的事兒吧。”

隨後伸手摸了七夕的頭一下，就像是她從未露出過那樣的神情一樣，嚴氏也從未對七夕有過這樣類似對晚輩親暱的舉動，而顯然她與七夕的對話又並非是把她當做晚輩，矛盾卻又意外和諧。

隨後不等七夕再說些什麼，嚴氏就衝着大家笑了笑，轉身朝着車走去了。

看着嚴氏也上了馬車，隨後帶着杜家小姐先行，兩輛馬車一前一後消失在衆人眼中，七夕愣愣地纔回過神來，轉頭看着她小姑小姑父和二姐，幽幽嘆氣道：“我是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雲朵在一旁表情看起來比七夕還要嚴肅，重重地跟着嘆氣道：“我也一樣。”

趙源原本也被嚴氏的言行嚇了一跳，只是看着她倆的表情着實有趣，不由被逗笑了：“看不懂就別想了，走吧，進屋吧。”

“對了，夕兒，你娘來信兒你給回了沒？”想起三嫂來的事兒，沈惠君暫時丟開這些心思問道。

七夕扭頭：“回了，昨兒個一收到就回了，我跟我娘說這頭怕消停不了，簡單提了提前些日子的事兒，我娘應該不會非得帶着我大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