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急着走，一個並不開口留，原本就有些空曠的屋子，此刻更讓人覺得氣氛壓抑得難捱。

沈遠齡簡直是迫不及待匆匆離去，甚至忘了剛開始來的時候是帶着滿腔怒意要嚴氏給他個說法的，只覺得從進來之後就似乎一直是被嚴氏壓着的，就像過去這麼多年，即便嚴氏與他在外人看來一直是相敬如賓的，可只有他自個兒知道，內心深處他一直覺得嚴氏高高在上。

嚴氏並沒有一直盯着他，從桌前一直到門口的距離，還沒等沈遠齡走到，她就彎起嘴角笑了笑，隨後低了頭自顧自喝茶，對他明顯有些逃避的舉動並不繼續聲討，剛纔突然激烈的語氣也像是曇花一現一般。

“對了，廚房那裡也不必你去照應了，二弟吃不慣清淡的菜，我會叫他們換了菜式，待會兒直接過來就是了。”沈遠齡走到門口，不知怎麼又站住了，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可哪句話這時候他出口都覺得不合適，是以站了半晌突然開口道。

嚴氏仍然坐在那裡，聞言擡頭看了他一眼，一時沒出聲，忽然笑了，跟着道：“原還想着要好生待客，既然老爺親自操持，我也就不去費那個心了。”

就像是真的接受了沈遠齡的說法一樣，她甚至都沒有問問，到底是沈遠德吃不慣，還是沈遠齡吃不慣，如果是眼前之人的話，那麼過去那麼多年爲什麼從來都沒有說過呢？他還真是能忍啊。

沈遠齡在她的語氣裡沒有聽出什麼情緒，就也沒說什麼，舉步繼續往外走去，只是步態微亂，背後的視線他能感受得到，覺得好像被人看穿了的狼狽。

“正好三日後要宴客，席面上的菜式我要細細斟酌，怕也沒工夫去操心別的，如此。就多勞煩老爺了。”嚴氏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來。

“好。”沈遠齡一怔，有些詫異嚴氏會用這樣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卻什麼都沒問，隨口應了一聲。就趕緊走了出去。

外頭伺候的小廝一見他出來，忙上前叫了一聲，然而沈遠齡卻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一樣，一路急急往外走去，小廝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得噤了聲跟着往出走。

嚴媽媽不在，即便是瞧見老爺走了，院子裡的小丫頭也不敢隨便就進屋裡去，只得站在外頭等着吩咐，其實心裡頭都是有些忐忑的。對於剛纔在院子裡發生的事兒，下人們都知道了，即便是看着夫人的面子，老爺也不該隨意呵斥夫人院子的人，之所以這麼做。明顯是在遷怒，是以都很擔心。

正猶豫要不要過去瞧瞧，就見嚴氏自個兒走了出來，瞧見小丫頭的神色就笑了，好似剛纔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道：“去小姐的院子。”

小丫頭們臉面收起心思跟上，嚴氏姿態從容地走在前頭，臉上的表情也無懈可擊。使得小丫頭們都在想，是不是老爺和夫人和好了？雖說兩人沒有一起出來，但瞧着剛纔老爺已經沒有生氣，夫人也看不出異常了。

而嚴氏平靜的外表下卻在想，即便不能讓七夕幫着一起把事情做得更完美，但無論如何。她想要做的都要盡力做好，畢竟，她也就這麼一個念想了。

嚴氏到的時候，七夕正在和沈茹下棋，小院裡一片靜謐。小丫頭們安靜乖巧地伺候在一旁，沈芊也老老實實在一旁觀棋，原本她性子倒是有幾分急躁的，往常姐妹倆私下裡下棋的時候，仗着姐姐的寵愛她悔棋的時候也不少，她坐在七夕身邊，就是打算等七夕下不過姐姐的時候，她就在旁邊支支招。

誰想到打從坐在這裡，那兩人就都是一言不發的，並且她很快就看出來沒有她插話的份兒了，若她想要開口指點的話，只能算是搗亂。

眼角餘光瞥見孃親進來，沈芊忙要張口，卻看到她娘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吱聲，於是點了點頭，輕輕站起來，隨着孃親在一旁的桌前坐下。

“一直在下棋？”因爲受屋子裡安靜的氣氛影響，嚴氏開口也壓低了聲音。

“嗯。”沈芊聞言笑了，往那頭專心對弈的兩人身上瞅了一眼，這才笑道，“我姐瞧着挺高興的，棋逢對手，自打來了這裡，她也就平日裡跟我擺兩盤，真是不容易，要不是實在沒人，她一定嫌棄跟我下棋。”

嚴氏聞言眼神也柔和了下來，看着遠遠坐着雖沒吭聲卻神色頗爲愉悅的大女兒一眼，半天才說出來一句：“苦了你們了。”

沈芊嚇了一跳，馬上反應過來是剛纔的話讓她娘心裡難受了，暗自掐了自個兒一下，明明心裡頭記得要小心說話，明明知道娘聽了這些一定會多想，怎麼還這樣說話口無遮攔的。

可她也不敢再亂說什麼，甚至這時候想要勸慰都不是好時候，畢竟七夕還在那頭坐着，只能笑着道：“娘說什麼呢，若不是這樣，我也沒有機會提高棋藝了，多輸幾次我也有了不好進步呢，今時不同往日了，娘可不要不相信。”

“好好好，娘信你。”嚴氏看得出小女兒眼底的擔憂和焦急，哪裡還會讓她擔心，忙跟着笑着說道。

兩個坐在那頭下棋，兩個在這邊小聲說話，就連七夕都忘了跟着過來時候的不情願，等到外頭傳來聲音的時候，都有一種被打擾的感覺。

只是七夕一擡頭臉上的微微不悅就變成了驚訝，沒有想到進來的人會是沈遠齡。

不管到底關係如何，至少沈遠齡是沈家大房的大家長，就連在七夕面前也是長輩，是以衆人都跟着站了起來打招呼。

沈遠齡臉上沒有笑容，但神色看着還挺和氣的，擺了擺手示意自家人不必如此，這纔在一旁坐了下來。

小丫頭忙上了茶，這茶不是方纔嚴氏那裡專門從南邊帶過來的，也不是沈遠齡着人特意買的，就是沈茹沈芊愛喝的花茶，放了些秋季潤燥的中藥，女孩子家喝了對身體很好。

旁人都不知道剛纔在正院因爲茶水而產生的矛盾，當然是嚴氏並不理會而沈遠齡在心裡加重了的，是以沈遠齡很自然拿過茶杯飲了一口的時候，只有嚴氏多瞧了一眼。

“怎麼？在下棋？”屋裡人都坐着，卻沒人先開口，沈遠齡放下茶杯看了看，就當先開口說了一句。

“是，爹。”沈茹柔柔的聲音響起，微微笑着道，“夕兒棋藝極好，我便纏着她與我多下了幾盤。”

七夕不置可否，對於沈茹誇讚她的話沒想費心思去說什麼，只是心裡卻覺得沈茹棋藝很是不錯，想來也是跟她的性子有關，柔順沉穩，能坐得住才能鑽研下去。

“是嗎？比起爹來如何？”沈遠齡今兒個表現讓七夕覺得很是奇怪，以爲他不過是進來看見了就隨口問的，哪裡想到還真表現出來極爲有興致的樣子，問完沈茹又轉頭看了七夕一眼，“改日可以切磋一下。”

平時不是冷着臉就是跟她有矛盾的人，這樣的表情只在七夕當時急着去幫了王懷玉的時候纔出現過，讓她不由一陣不適應，同時心裡想着，莫不是王懷玉又有了，要不沈遠齡做什麼這麼反常，這樣她可真是不習慣啊。

對於沈遠齡的話，七夕心裡頭覺得驚訝，可臉上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甚至也沒開口是應下或者拒絕，只是笑了笑。

顯然在座的都是人精，七夕不肯應下就應該知道她的態度了，是以並沒有人插話，就連沈遠齡都藉着對視笑了一下之後就轉過頭去，隨後視線就落在了一旁不知道在想着什麼的沈芊身上。

七夕也順着看過去，打從她進門之後看見的就是說沈芊揚着一張笑臉，七夕還真是沒注意她是什麼時候像是這樣皺着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的。

“芊兒……”一羣人的視線順着沈遠齡都跟過去落在沈芊身上，偏偏她自個兒什麼都沒有覺察到，依舊微微垂着頭不吭聲，直到沈遠齡開口。

“嗯？”沈芊聽見自己帶的名字，忙回過神，等對上她爹的視線，好像是恍惚了一下，這才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爹叫我？不好意思剛剛有些走神。”

“嗯。”沈遠齡點了個頭，沒在意小女兒剛纔的心不在焉，事實上這種事也只有嚴氏會在意，會說這對女兒家來說是極爲沒有規矩的表現，他卻從來都只是聽聽罷了，即便如今被人稱一聲沈老爺，他骨子裡也還是根本不會在意這些。

沈芊就又笑了笑，規規矩矩坐着看着她爹，等着聽他叫自個兒到底是要說什麼。

“你身上的衣裳是何時做的？”沒成想沈遠齡開口卻是出乎意料問了給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問題，仍舊微微皺着眉，似乎有些不滿意地看着沈芊身上的衣裳。

沈芊下意識就朝着她娘看過去，然而她娘顯然也覺得詫異，只是微微皺着眉看向她爹，只得收回視線，不明所以地也看向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