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塞姆心情很忐忑。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將殺死農場主的事，一股腦的說出來。

或許是因爲這件事埋在心中讓他很鬱悶，急需一個傾述管道紓解壓力；亦或者，對方救了自己，讓他在絕望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光亮，讓他不由自主的親近？

小塞姆不知道是哪一種，或許，兩種都有。

在傾述的時候，小塞姆沒有想太多，但真的將故事傾述完畢後，他又忐忑起來。他怕自己殺人的污點，會成爲對方眼中看待自己的一根刺。

如果真的因爲這根刺而惹惱了對方，以其傳說中的超凡能力，可能就不止詛咒他鼻子變長，而是有可能讓他直接消失在這世界上。

於是，在不安與忐忑的心情中，小塞姆度過了人生中最漫長的十分鐘。

在這十分鐘內，小塞姆一直低着頭，不敢與帕特先生直視，生怕看到對方眼中的不喜。

他在默默的等待着，等待對方說話，等待帕特先生對他行爲的評價。

然而一直沒有等到。

十分鐘後，小塞姆在煎熬中偷偷擡起頭看了眼坐在對面的帕特先生，想看看對方是喜還是怒，藉以判斷他此時的心情。

可是這一看，小塞姆卻愣住了。

帕特先生的表情很平靜，只是眼神閃爍，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不過，小塞姆可以確定，帕特先生並沒有在思考他的事，因爲他此時正凝視着一道從石頭上投影出來的奇異影像。

他的注意力全在虛空影像上，自然沒有思考他的事。

小塞姆不禁想起之前帕特先生的話，他的關注點從未停留在殺人上，而是恍然明悟，原來是因爲死了一個農場主，夜幕下的深林纔會這般熱鬧。

難道，帕特先生真的不在乎自己殺了人嗎？

小塞姆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在遲疑了片刻後，直接開口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帕特先生，我殺了農場主，你覺得我是個壞人嗎？”

正沉浸在留影石中影像的安格爾，擡眸看向小塞姆，搖頭道：“好與壞並不因一件事來定，更不應該用一件本身就充滿惡意的事來定奪。”

“那我不是壞人？”小塞姆喃喃自語。

“至少在我看來，不是個壞小孩。”安格爾勾起脣角，眼睛眯了眯：“相比起我曾經遇到過的壞小孩，你的水準還遠遠不夠。”

小塞姆：“先生遇到過的壞小孩？他做了什麼壞事？”

安格爾腦海裡閃過古伊娜的影子，她可以爲了一小塊麪包，將對她釋放出善意的朋友殺死；也可以不在意的指揮同伴，將一個無辜的家庭毀掉。

古伊娜在他的標準判斷上，算是一個壞小孩。

不過，安格爾搖搖頭，並沒有將古伊娜的故事說出來。因爲古伊娜雖然是個壞小孩，但她的壞，也只是殘酷的戰爭環境造就的，她只是傾盡全力的想活着，從這一點來看，她其實也沒錯。

安格爾不在意好壞，也不以現世標準評判善惡，這是因爲他作爲巫師，已經超脫了世俗的束縛，所以才能做出更加理性的甄斷。但小塞姆還活在、並且未來也會活在世俗社會中，正因此，安格爾不會向他輸出這種觀點，更不會用古伊娜的例子去做示範。

小塞姆短短的人生中，當過貴族，也經歷過奴隸生活，大起大落間，讓他見識過太多人間冷暖，所以察言觀色的能力極強，正因此他才能從細節裡分析出農場主想要獻祭他的事。

他在看到帕特先生不願意說的時候，小塞姆果斷的閉了嘴。

知不知道那個“壞小孩”的例子，對他而言並不重要。對他最重要的事，是他知道了帕特先生並不在意他殺了農場主。

這種包容，讓小塞姆很是受用。因爲殺死農場主的事，如果傳到小鎮上，哪怕他再有理由，其他人依舊會認爲他是罪惡的、是錯的，也正因瞭解這種環境，小塞姆纔會逃。

如今遇到一個理解自己的人，這讓小塞姆一直無望的心，卻是溫暖了幾分。

小塞姆沒有追問，安格爾也樂得清靜，繼續看着留影石裡的影像。

這些是他從穢翼站點裡，買到的珍惜留影石。這些留影石，都是各大巫師組織、或者雜誌社在遇到大事件記錄下來的珍惜影像，一般只會隨典藏版雜誌附贈。而典藏版雜誌，基本是真知巫師的專屬，安格爾以前看過這些雜誌，但並沒有接觸過雜誌社的留影石。

難得在穢翼站點找到這些留影石，賣家還說都是歷史上的大事件，安格爾自然心動了，花了一大筆魔晶將一盒子留影石都買了。

不過看了約莫五六個後，安格爾發現，這些留影石裡的大事件，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他以爲的大事件，是能夠影響大格局，在歷史長河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大事。

然而留影石上的大事件——

一個穿着灰色巫師袍的男子，藏在污泥沼澤之中，悄悄的用手指着遠處的樹林深處，低聲道：“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前面就有一座困星巫師隱匿於異度空間的占星塔。如今，被譽爲新星學徒的代表，外號‘靜謐英靈’的姆英，帶領着幾位來自冠星教堂的預言學徒，已經進入其中，現在，就讓我們期待着他們會帶出來什麼……亦或者，他們會永遠留在那裡。”

半晌後，樹林深處一陣暴動，面具上刻畫星圖的高大傀儡，追着一羣缺胳膊少腿的學徒，從沼澤邊跑過。

等所有人離開後，沼澤中的男子緩緩浮起：“困星巫師最爲出名的星力傀儡，看來留在了占星塔，想來他是預見了有人會來它的占星塔裡偷東西。看來，這一次姆英會失望而歸了。”

話音落下，虛空中影像也結束了。

安格爾看完後，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是雜誌社的記者嗎？這是大事件嗎？這種事情需要記錄下來嗎？

不就是一場比較失敗的遺蹟冒險嗎？而且從時間來看，還是幾百年前的一次冒險記錄。

最讓安格爾感到莫名其妙的是——姆英，這個在深淵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息炬學院的戲精，外號居然是‘靜謐英靈’？！他覺得還是‘喧譁鸚鵡’比較適合姆英。

雖然這些留影石和他遙想的不一樣，安格爾也都是皺着眉看的，但它們也不是沒有好的地方。

瞭解當下如日中天的強大巫師的過去，也是一種樂趣。

而且，裡面也有一些可以學習的留影石。譬如安格爾之前，就看到“聖光行走者”在野外煉製一個高階藥劑的留影。

雖然手法看不清，但一些細節，讓安格爾受益匪淺。

如今，安格爾又拿出一個留影石，據說，這也是一個偷偷留下影像的鍊金記錄。

當留影石被激活，一道影像出現在安格爾面前。

在看清影像中的內容時，安格爾瞳孔一縮，毫不猶豫的關上。

“帕特先生，剛纔畫面上的船，是貢多拉嗎？”坐在安格爾對面的小塞姆，一直偷偷的看着留影石的場景，先前的畫面他都看不懂，但剛纔那一個畫面，雖然主要聚焦人物是一個金髮碧眼的青年，但他注意到旁邊停着一艘如夢如幻的飛舟，和他們乘坐的貢多拉簡直一模一樣。

安格爾嘴角僵硬了一下，心中暗忖：他關的那麼快，這小傢伙居然還捕捉到了貢多拉的影子。

是的，之前那道影像中的主角正是安格爾，是他當初煉製海洋韻律時的畫面。

安格爾知道這個影像因爲捷波的關係，在繁大陸傳的沸沸揚揚，只是他沒想到……他居然會在這時看到這個留影石。

幸虧，因爲萌芽的關係，他還維持着紅髮金眸的樣子，要不然剛纔小塞姆問的就不是貢多拉，而是他了。

安格爾並不想多作解釋，只是平靜而簡略的回道：“是的。”

“我以爲這麼美的飛舟，世間只有這一艘，沒想到還有第二艘。”小塞姆眼裡閃過亮彩光芒：“這就是先生所在的世界嗎？”

安格爾：“我所在的世界，和你所在的世界，都是一個世界。”

小塞姆：“可是我以前從來沒看過可以飛的舟，也不知道書上的傳說是真的，就連剛纔我看到的影像中，那些高大的星力傀儡，還有半人半魚的生物，我也沒有聽說過。”

小塞姆有些沮喪的低下頭：“我的世界，好像和先生的世界不一樣。”

安格爾：“世界是一樣的，只是眼界不一樣。”

眼界不一樣？小塞姆有些似懂非懂。

“那，我有辦法達到先生這樣的眼界嗎？”小塞姆眼裡滿懷期望。

安格爾沉吟片刻：“估計不容易。”

安格爾的直接，讓小塞姆眼神閃過失落，低下頭沉思不語。

安格爾能聽出小塞姆嚮往超凡世界的心思，不過安格爾並不打算多說。他雖然沒有測試，但以他如今的境界，能看出小塞姆的靈性不錯，可是精神力數值肯定不達標。

既然不是天賦者，就沒必要給予他太大的希望。

因爲突兀的在留影石上看到自己鍊金的畫面，讓安格爾暫時沒有再看留影石的打算。而是望着頭頂星空，享受一刻安寧。

時間緩緩流逝。

小塞姆是凡人之體，比起當初的杜魯還要更孱弱，所以安格爾將貢多拉開的很慢，直至第二天清晨時分，他們才進入到了中央帝國的腹地。

這裡距離聖塞姆城已經不遠。

……

與此同時，帕米吉高原上，萊茵來到了安格爾暫住的遺蹟外。

輕輕叩了叩門口的大樹。

半晌後，樹靈的分身從遺蹟中走了出來。

“安格爾已經離開了？”萊茵詢問道。

樹靈打了個哈欠，靠在大樹上：“沒錯，他從穢翼站點回來後，見了一面多多洛，就帶着託比去了海外。不過，我看他開啓位面夾道很生疏，估計會岔道。”

“不過，岔道也無妨，反正他準備的施法材料多，再開幾次位面夾道也沒問題。”

萊茵：“他沒讓多多洛跟着他一起？”

樹靈搖搖頭：“多多洛倒是想，不過多多洛纔在觀星日上一鳴驚人，很多人都盯上他了。在他還沒晉級巫師，或者有自保能力前，安格爾還是決定將他留下。”

萊茵點點頭：“這樣也好，你多注意一下多多洛，他的戰略意義極高。我之前見了瑪雅一面，她告訴我，在隱秘事情上的預言，多多洛或許比她還要更強。”

多多洛作爲學徒，預言能力在某方面已經超過了瑪雅這位老牌預言巫師，這意味着什麼，樹靈自然明白。

在說完多多洛之事後，萊茵又詢問起瑞金娜的研究進度。

一提到瑞金娜，樹靈就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之前安格爾與瑞金娜交接的時候，樹靈還覺得瑞金娜看上去挺好說話的，可當他親自接觸後才發現，瑞金娜簡直就是麗安娜的翻版。

倒不是說瑞金娜與麗安娜的性格相似，而是瑞金娜的纏功，深得麗安娜的精髓。

瑞金娜知道安格爾將那幾朵蘑菇都交給樹靈後，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出來和他磨一磨，就是爲了提前得到蘑菇。

這種纏勁，讓樹靈彷彿回到了之前麗安娜讓他開闢永恆之樹內部空間的時候。

而且，瑞金娜的纏，還不是她親自來，而是派了一個蘑菇分身。這讓樹靈感覺很苦惱，又微妙的覺得有點不受重視。

樹靈：“除了天天纏着要蘑菇外，其他的都還行。據說，迷瑩的培育進度也可以。”

萊茵拍了拍樹靈，無聲的安慰他。

緊接着，萊茵又詢問了一下遺蹟裡有沒有其他異樣——主要是擔心那些噩夢之光，遺蹟庫洛裡突然返回。

確認一切正常後，萊茵便向樹靈道別，朝着星池遺蹟飛去。

樹靈則回到遺蹟內，打算繼續看庫洛裡留下的書籍。

不過，就在樹靈回到書房的時候，他注意到，坐落在書桌邊的騎士立鎧上，似乎隱約閃過一道光。

樹靈疑惑的走到騎士鎧甲旁，感知了一下上面刻繪的魔能陣。

並沒有被激活過的跡象。

“是錯覺嗎？”樹靈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進去看看，他不相信自己會看錯。

樹靈激活了鎧甲上的短途傳送陣，下一秒，他來到了深幽的走廊。走廊盡頭，正是充盈着噩夢之光的庫洛裡臥室。

樹靈在走廊裡來回走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至於臥室……沒有安格爾在，他可進不去。

“可能真的是錯覺？”樹靈搖搖頭，離開了走廊，重新回到書房。

在樹靈離開後沒多久，空曠的走廊裡輕輕傳出一道聲響：“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