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色長裙的尤麗卡，在霜寒的白氣中，有一種飄渺之感。
她背對着衆人，眼神靜靜的注視着那具透明的冰柩。
“尤麗卡大人。”倆人低頭向尤麗卡行禮。
安格爾記得不久前里昂才說過，尤麗卡已經很久不去喬恩那裡了，但現在她卻真真實實的站在這，是爲什麼呢？難道，是因爲知道他要過來？
尤麗卡沒有回首，依舊注視着冰柩，好一會兒才淡淡道：“進來吧。”
安格爾走進冰室，壓抑住心中的情緒，決定暫時先忽略了尤麗卡，把所有的目光全放在了那具冰柩之中。
當安格爾看清冰柩中的喬恩時，眼裡閃過駭然。
里昂並沒有騙他，喬恩的狀況根本不用他去驗，便能看出有多糟。
四年前他離開家時，喬恩的身體已經枯瘦如柴，但至少還能看出個人樣。但現在，喬恩幾乎就像是一架骷髏，只不過附上了一層薄薄的皮。
任何一個看到冰柩的人，完全無法相信裡面會是個活人。
喬恩的心臟處連接了一道管子，管子連接到了附近的一個雙口瓶。雙口瓶中有兩層液體，下方是黑液，上面則是綠液。黑液佔了80%，綠液只有20%。
“這是汲生之水，當綠色的汲生液全部化爲黑色的枯萎液，冰柩中的人，就會徹底死亡。”說話的是尤麗卡，她的這番說辭似乎在特地爲安格爾解釋。
安格爾猛地擡頭：“修恩的汲生之水？”
“噢？你也知道汲生之水？”尤麗卡好奇的看向安格爾。
“沾染了修恩世界本源的液體，一種很珍貴的原料。”安格爾道。
“看來你很清楚嘛。”尤麗卡深深的覷了安格爾一眼：“這些年他還能延續生命，便是因爲有汲生之水吊着他的命。”
汲生之水自然不可能是里昂的，肯定是得自尤麗卡。
她說出這番話，是想表達喬恩能活下來，全靠了這瓶汲生之水？
安格爾心底一陣冷笑，面上卻是毫無波瀾的道：“汲生之水最好的使用方法是三結培皿法，通過三結手段調配適溶液，副作用纔會降至最低。如今卻選用這種更危險的方法來吊命，全因爲喬恩導師的心臟，開了口子。”
尤麗卡此前明顯是想含混一個概念，“因爲有了汲生之水，心臟纔會開一個口子”，但安格爾很清楚汲生之水的正確用法，“正是因爲心臟開了口，侵蝕更加嚴重，纔會把汲生之水如此使用”，所以尤麗卡的誤導沒有成功。
尤麗卡並沒有因爲安格爾點出她的刻意誤導而感到尷尬，反倒是用更加興味的眼神打量着安格爾：“能說出三結培皿法，難道你對鍊金也有了解。”
“爲了能救喬恩導師，我自然要找到各種能救導師的方法。”安格爾一邊說，一邊走上前，用溫和的精神力掃視着喬恩的身體。
尤麗卡並沒有阻止他，而是在旁好整以暇的看着，並且時不時提出一些問題，不過安格爾的回答基本都很敷衍。
止於禮，卻不衷於心。
這種回答讓尤麗卡表情慢慢變得陰沉：“你能道出我的外號，想必對我很瞭解。就算不了解，你也應該知道我爲什麼會出現在邊緣島吧？”
安格爾沉默了半晌，他很想否定，但下午他一衝動叫出了尤麗卡的外號，現在否定也來不及了。
“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你該清楚。我被古曼王通緝了這麼久，可一點都不在乎多被一個人通緝，譬如南域赫赫有名的幻魔大師。”尤麗卡言語中的威脅，不僅安格爾能聽出，一向神經少根弦的里昂，也能感受得到他們之間的爭鋒相對：“我下午原諒你的冒犯，一來是這裡本身的確是你家，二來則是看在桑德斯的面子上。”
“不過你對我態度如此輕慢，我就算真的打殺了你，這也符合巫師界的規矩。”
安格爾的手一頓，他很想繼續用敷衍態度面對尤麗卡，但有時候形式卻比人強。
“尤麗卡大人，我只是面對自己的啓蒙導師如此現狀，有些失神，望見諒。”
尤麗卡眼神莫測的瞥了安格爾一眼，也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繼續道：“我聽里昂說，喬恩似乎從小和你最親近。”
安格爾點點頭，沒有再選擇敷衍：“沒錯，喬恩是我的啓蒙導師。”
“那你可知他的來歷？”
“地球。”安格爾頓了頓：“喬恩以前曾經說過，他來自一個叫地球的世界。那是一個全力發展機械的奇妙位面。”
雖然此前安格爾詢問過里昂，里昂告訴他並沒有把地球的事說出去，但安格爾可不會相信尤麗卡會不去詢問里昂。
里昂不過一介凡人，以尤麗卡這種超凡巫師的手段來說，想從他那裡得出什麼消息，甚至根本不需要通過詢問的手段。
安格爾基本確定尤麗卡是知道喬恩來自地球的，不過哥哥里昂其實以前並不喜歡喬恩，所以他知道的地球信息很少很少，就算告訴了尤麗卡也無妨。
泛位面萬千，通過里昂的述說，尤麗卡只會把喬恩當做一個未被巫師發現的異位面之人罷了。
“全力發展機械的世界，我也聽過一些類似的，譬如堂皇位面。聽說機械程度就很高，甚至有很多機械製作的人偶。”尤麗卡狀似無意的道：“地球也是如此？”
“與其說地球和堂皇位面相似，不如說地球和繁大陸的意榮國很相似。至少，喬恩導師所說的，能夠載人的鐵皮火車、高聳入雲的建築、還有鋼筋水泥的城市，和意榮國幾乎完美契合。”
安格爾回答的時候，尤麗卡仔細的觀察着安格爾的細微表情，能看出他並沒有說謊，與她之前的瞭解差不太多。
安格爾自然沒有說謊，不過他說的也只是又大又空的泛泛話題，關於地球所處的宇宙、兩者有差異的物理常數、以及科技的核心本質，他都不會說出來。而且他相信，尤麗卡也不會了解的如此深入。
在一問一答中，安格爾大致將喬恩目前的狀況摸透了。
喬恩身體的確已經到了很危險的地步，這裡面佔據最大禍首的是大意志侵蝕，但隨着侵蝕的加深，喬恩身體本質也終於出現了變化。
當初摩羅給喬恩的檢測是：體內無虞，也許是被某種不知名的詛咒給盯上了。
但現在，喬恩的體內也出現了狀況，身體機能已經達到了枯竭極限，平衡失調，縱使沒有大意志的侵蝕，他的肉體也處於一種崩潰的邊緣。
“尤麗卡大人，喬恩導師……還有救嗎？”安格爾表情很黯淡。
尤麗卡對於安格爾之前“識相的回答”很滿意，所以，當安格爾詢問她時，也很痛快的道：“他的肉身已經虛弱到了極限，靈肉還被大意志所排斥，現在又加上了汲生之水……三者現在維持了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無論打破任何一個平衡，都會讓喬恩肉身瞬間崩潰。”
“而現在，沒有任何可能救下他。”
安格爾：“那依照尤麗卡大人所看，現在喬恩導師還能活多久？”
“最多半年，而且他還必須保持着冰封狀態。”尤麗卡斷言道。
安格爾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從手鐲裡取出一張薄薄的卡片：“用這個，能救下喬恩導師嗎？”
尤麗卡瞥了一眼卡片，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銘文卡片？你居然能從極端教派搞到被禁的銘文卡？”
“不對，這好像不是普通的銘文卡。”尤麗卡用精神力觸手取過安格爾手中的卡片，仔細觀察了片刻，才緩緩道：“原來是殘酷學者的深淵銘文卡。”
“這只是一張普通的復刻卡，最多能抵禦50%的位面侵蝕效果。如果喬恩的肉身沒有異變，大概能憑此卡延壽二十年左右。可現在，最多讓他活兩年。而且，還是在三者平衡沒有打破的情況下。”尤麗卡頓了頓：“可一旦你對喬恩用了這卡，必然會打破三者平衡。”
“那如果三者一同提升呢？同時使用銘文卡，並且調理他的肉體，還增添汲生之水。能否保持這種平衡？”
尤麗卡默默思索了片刻：“可以是可以，但保持平衡很難，而且……汲生之水極其珍貴，我在離開繁大陸前，幾乎花光了所有身家，纔買到這麼一瓶，還有價無市。”
安格爾突然從手鐲裡取出了一個瓶子，瓶內是綠油油的液體：“汲生之水，我有。”
尤麗卡看着那瓶滿當當的汲生之水，眼神有些恍惚。
難道現在外界汲生之水到了爛大街的地步嗎？一個普通學徒居然就這麼輕輕鬆鬆的拿了出來？
這還是那一萬魔晶一瓶的汲生之水？！
尤麗卡確認那的確是一瓶汲生之水後，常年無波的心緒突然有些紊亂，看向安格爾的態度出現了一絲變化了。
眼神裡帶着一種明顯的探究。
“你怎麼會有汲生之水？”
“買的。”
“你能買得起？”
安格爾看了尤麗卡一眼：“爲什麼會買不起？”
尤麗卡感覺心臟受到了暴擊，她莫名覺得安格爾最後那一眼，似乎帶着鄙夷？！
尤麗卡：“你決定用這種方法，爲喬恩延續兩年壽命？”
安格爾：“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不是嗎？”
“可是兩年過後，他依舊會死。”
“我會想辦法救下他，而且我一定會救下他。”安格爾眼底有一層陰翳，但只要有希望，他便會付出最大的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