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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卒舞 - 鑊澤 第一二九章 還是見血了字體大小: A+
     

    今年的雪似乎要比往年來得更晚一些,直到臘月十五盛國的東北七郡才堪堪飄下來零零碎碎的雪花,在地上鋪了一層薄如幾層紙堆疊的素白,而這份潔凈也被來來往往的人踩得拖漿帶水。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看,估計年後會有一場大雪,而就在這年關說近也還有半個月的工夫,秋收后的最後一波大集市正如火如荼地進行着。

    又是一年好收成。賣完這些菜,今年就能過上一個好年了。

    清麗的如同木板車上白菜一般的女孩把紅彤彤的雙手捂在自己嘴前,不停地朝手心裏呵著熱氣,但也難耐這漸寒的天氣。她的模樣生得好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左眉尖處有一塊不起眼的疤痕,但也瑕不掩瑜。

    「白菜西施,又見面了。」大道上走過來一群人,為首的男子丰神俊朗,神采奕奕,他一見女孩便笑意吟吟地開口說道。

    白菜西施瞧見了那一干人走近,不自然地抿起了嘴,但還是朝着男子點了點頭:「蔡公子,又來光顧小店生意了?」

    「是啊。」蔡公子笑了笑,從家僕手中接過一件羔裘衣披在了白菜西施身上,白菜西施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拒絕,卻被蔡公子環在了臂彎里:「你身上穿的這纊衣哪有皮裘保暖,看你凍的手都哆嗦了。」

    白菜西施沒有再推脫,但卻一閃身從蔡公子的手臂中溜了出來,笑容可掬地回應道:「那小女就謝過蔡公子贈衣了。」

    蔡公子沒有在意她舉動之中那帶着疏離的態度,而是繼續與她聊著:「今天生意怎麼樣?」

    收了人家的衣服,白菜西施自然不好掉著一張臉,她俏皮地朝着木板車上努了努嘴:「喏,就剩下半車白菜和玉米了,估計再有不到兩個時辰我就可以回家了。」

    「那我就讓你早些回家好了。」蔡公子看都不看就從懷中摸出來一錠紋銀,這銀子成色足,搭眼瞧過去也知道不止一兩。

    二兩銀子,就不是論斤來買菜了,這一兩銀子夠買幾車白菜玉米吃到明年夏天去。

    白菜西施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道:「這……太多了,蔡公子。」

    蔡公子露出了自己的一口白牙:「不多,我覺得值就值。」

    父親生前總是叮囑自己——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會噎死人,沒準兒今天別人白給你一斗米,明天就要用自己的命來還,所以什麼不要欠人家的。

    白菜西施頓了頓:「那我替您把馬車趕到您府上好了,這樣我收錢也能收的安心一些。」

    「不必。」蔡公子笑了笑,指了指身後人牆一樣的家丁:「這事我叫他們去辦就好了,這麼冷的天你哪裏受得了。你家住在哪裏?待會我讓他們直接把馬車再送到你家。」

    白菜西施指了指自己:「那我也得趕車回去啊!」

    「我讓你提前兩個時辰收工,你花一個時辰陪我吃頓飯可好?」蔡公子的手又攀到了白菜西施的肩膀上,卻被白菜西施撥開了。她此時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也沒法答應,可又不想讓這個蔡公子知道自己家的住址,只得說道:「那還是讓他們把車趕到飯館兒吧,吃完飯我自己趕車回去。」

    蔡公子點了點頭,白菜西施能答應自己吃這頓飯就說明有戲,連忙安排家丁們把車趕回去,頃刻間這小攤前就只剩下自己和白菜西施二人。

    白菜西施不願意去那自己消受不起的酒樓,蔡公子便只得尋了個沒有雅間的平民小館,幸好這小館里現在也沒什麼人。蔡公子叫掌柜的燙了兩壺酒,又要了數個葷菜,便拽著白菜西施坐在了大堂的角落。

    「白菜西施,咱們也算是朋友了,可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蔡公子以手背托腮拄著桌子,姿勢瀟灑。

    白菜西施眨著一雙明媚的大眼睛:「那蔡公子你先報上你的尊姓大名好了。「

    「蔡自琰。「不得不說蔡公子的名字的確能配上他那英俊的外表。

    白菜西施笑了笑,還之一禮:「卜紅薔。」

    「紅薔薇架碧芭蕉。」蔡自琰借古人詩作贊了她一句,「好名字。」

    這句詩吟出來倒是博得了卜紅薔的好感,她本來以為蔡自琰只是一個不學無術靠着一張臉和家境招搖過市的紈絝之徒,但沒想到卻能說出這麼一句較為冷門的詩來。

    正說着話間,酒菜全都送了上來,蔡自琰倒上了兩碗酒:「天冷,喝點燒酒暖暖身子。」

    卜紅薔輕輕說道:「我不太會喝酒的。」

    蔡自琰則是把碗推到了白菜西施的面前:「獨我一人自酌自飲多無趣,你就當陪我了。這酒少喝一點不妨事的,你可以小點口抿一抿。」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卜紅薔實在是不好拒絕,更不好翻臉走人——自己的車還沒還回來呢!再加上她覺得這大庭廣眾之下蔡公子也不會做些出格的事情,便用嘴唇輕輕地點了點酒面。

    一股苦澀辛辣的味道頓時在她的嘴唇上升騰起來。

    蔡公子看着卜紅薔那聚成一團的表情,正想再借她的窘狀調侃一兩句,卻聽得小館門口傳來兩個人愈來愈近的爭吵聲:「我今兒早上起了一卦六爻,你今天可注意著點兒,別跟人發生衝突,不然容易有血光之災……」

    「你丫少放屁了,我當年在京城的時候蜂麻燕雀金平彩掛什麼騙子沒見過?算命還不都是騙人的行當?」

    「非也非也,那些江湖騙子和我們玄門道宗的大不一樣。我卜卦向來很准,你還是聽我一句勸吧……」

    「笑話,以前還有個老頭兒說我命不好要遭報應斷手呢!你看我手斷了嗎?」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你他媽的別咒我啊?」

    這二人都是青年人,聲音洪亮,引得大堂內稀稀拉拉地三桌客人都看向他們。更引人注目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盤起一半、另一半垂落肩頭,模樣清秀的青年人,他是那個聲音溫潤柔和、說着自己是道門出身的一個,令人驚奇的不光是他年紀輕輕就白了頭,還有就是這天氣他居然只穿了一身單衣;和他鬥嘴的那位則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長發披散與大氅幾乎融為一體,嘴上叼著一桿墨煙桿,生得鳶肩龜脊、鳥喙豺聲,總之看上去就有些刻薄和乖張。

    有古人云:「豺聲忍,鳥喙毒,鳶肩躁,牛腹黷。」若不是這年輕人生得乾瘦,估計就佔全了,而從他嗆聲說的那幾句話來看,的確不是個安生的主兒。

    賀難在解決完葛新的事情后,周獠就給他批了假——一方面是為了讓他回家過個好年,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葛新案在水寒郡官員口中的風評兩極分化,有人覺得這麼處理不錯,將來都以此方式論處也未必不可行,只是過程實在太過冗長熬人,還需精簡;而也有人覺得這簡直就是瞎胡鬧,有過這麼一次就足夠荒誕了,甚至還寫文章彈劾賀難。周獠知道賀難之前還算講理地一個一個說服他們是為了盡顯公平,但之後要是還有人挑刺那可就跟唱戲一樣了。於是他索性就把師弟放走,由自己來善後,免得某些老官僚們被賀難罵中風了。

    賀難還是在水寒郡逗留了幾日,他這幾日就按照東方柝的引導繼續「修仙」,而教會徒弟餓死師父,賀難在能自己完整地走過一遍大小周天之後就把東方柝轟到大街上去靠算命賺錢了,美其名曰「自食其力」。東方柝也算是個好說話的人,就真到大街上給人算命去了,這半個月倒是還真賺得了一些錢。他和賀難待了也有不短的時日了,賀難那捉摸不定的行事風格折磨的他漸漸顯現了老媽子一樣的特質,越來越絮叨。

    回到煊陽縣要經過郡城,賀難和東方柝便尋思著今日在郡城歇歇腳,再置辦一些年貨。

    賀難和東方柝大剌剌地找了一張桌子坐下,東方柝張口就是三隻整雞五斤牛肉,賀難則是不斷地看向店裏的幾桌客人。

    蔡自琰和他對視了一眼,總感覺在哪裏見過,就在蔡自琰還在琢磨這孫子怎麼這麼眼熟的時候,賀難卻已經回想起對方是誰了,只是沖他笑了一笑便不再管他。而同座的卜紅薔卻總是偏頭看向兩位青年,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一壺酒很快見底,卜紅薔就算是陪座也喝了大半碗,臉上已經逐漸浮起紅暈,看來是不勝酒力,此時的卜紅薔連坐都坐不太住,只覺得頭昏腦脹,渾身都不舒服,但蔡自琰又將她面前的酒碗倒滿了。

    「蔡公子,還是算了吧……」卜紅薔推脫著,她現在只想趕緊離開這兒,但卻使不出力氣來。

    「別急啊,你的車還沒送回來呢。」蔡自琰挑了挑眉,他抬腳坐到了對面卜紅薔的身邊。他們坐下的位置本就靠近大堂的一角,這一下子把卜紅薔徹徹底底的堵在了角落裏面。

    「嗯……小女子實在是不勝酒力,馬車就算了吧,你就叫你的家丁把馬拴在附近,我明日再來取就是了。」

    這話說的蔡自琰有些不高興,他的手用力抓在了卜紅薔的肩膀上:「不是說一個時辰么?現在才剛過半你就想着走?」

    這個舉動頓時打消了卜紅薔對他的所有好感,她像一隻受驚的小鹿一樣慌忙躲避著,但空間就這麼大卻無處可躲,只好用力地掰著蔡自琰的胳膊:「蔡公子,你別這樣,我該回去了!」

    蔡自琰一邊心道這女人真是麻煩,手上卻更加用力,將卜紅薔的手腕攥得通紅——他喜歡沾花惹草不假,但比起「武」的,他更喜歡玩一些「文」的把戲,比如在那些漂亮姑娘面前文縐縐地吟詩作對,盡顯自己的翩翩風度;再比如故意扮成個窮小子去接近某個姑娘,等時機成熟再恢復自己富家公子的真實身份,這些小技巧再加上他那俊朗的面容總是能讓這些小家碧玉的姑娘們心甘情願地投入他的懷抱,而到了他玩膩的那一天再給姑娘家裏一大筆錢就將她們甩脫。此法他用過不止一次,倒也算是無往不利,但還從沒有像卜紅薔一樣不識抬舉的。

    「我看得上你才花些功夫討好你,叫你白菜西施,我給你臉你得接着。」蔡自琰的臉一下子變得十分陰沉,「你跟着我有什麼不好?只要你跟了我,綾羅綢緞金銀首飾隨你挑選,你也不用大冬天的還趕着馬車賣菜了。」

    卜紅薔卻搖了搖頭,看着蔡自琰認真地說:「蔡公子,我把你的東西和錢都還給你,你放我走吧。」說罷,她便脫下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羔裘,連同這幾日蔡自琰買菜的錢一併還給了他。

    蔡自琰神色複雜地看了卜紅薔一眼,片刻后又道:「那你把這碗酒幹了吧,咱們也算是相識一場。「說罷,蔡自琰便用手捂著碗口將碗遞到了卜紅薔嘴邊。

    這白菜西施之名名副其實,蔡自琰已經垂涎了卜紅薔許久,眼見着到嘴的鴨子張開翅膀要飛走了,那也別管文的還是武的了,先下手為強吧。別說自己方才還在酒里下了葯,就說這一碗酒下去卜紅薔就連路都走不了了。

    卜紅薔聽蔡自琰這句話,只想着快點擺脫糾纏,接過碗來咕咚咕咚就將酒咽了下去,一股辛辣的感覺自喉頭蔓延到胃裏,她掙扎著要站起身離開,卻被蔡自琰又按了下去:「先坐下醒醒酒,等到馬車到了再離開也不遲。」

    「不必了。」卜紅薔一手扶牆,一手抵擋着蔡自琰伸過來的手:「我現在就該走了。」

    就在蔡自琰要將卜紅薔抱在懷裏的時候,一隻漂亮到不似男人的手攔在了他面前:「我說……差不多得了。」

    蔡自琰看向手的主人,此時賀難近在咫尺,他終於想起來這孫子是何人了——幾個月前在煊陽縣,蔡自琰曾經聽說過一個英姿颯爽的女相師,便故意扮丑去調戲她,結果被人狠狠地罵了一頓,只得灰溜溜地離去——而罵他的人,就是眼前這貨。

    「你管什麼閑事?」怎麼每次我和姑娘花前月下的時候你都出來攪局呢?蔡自琰要氣得頭上冒煙了——不是氣得,是賀難一口煙噴在了他頭上。

    賀難卻沒有理他,而是看向了白菜西施:「紅薔姐姐,你沒事吧?」

    賀難不止認出了這個被他嘲諷過沒皮沒臉的富少爺,還認出了這個白菜西施,不然也不能管這檔子事。

    卜紅薔的父親是斧陽郡的一位小官,和賀難的父親賀霆共事過一段時間,關係十分不錯,但在八年前的案子裏也遭到牽連,在獄中就已經因感染風寒逝世了。卜父生前和賀霆常常有所往來,卜紅薔也和賀難在同一座學堂中讀書——卜紅薔眉尖上那塊傷疤就是在學堂門口磕的,賀難也是因為這塊疤才認出了她何許人也。

    父親故友之女,也是自己童年的玩伴遭人為難,賀難不出手也不行了。

    不過卜紅薔倒是沒認出來賀難是誰——賀難小時候和現在的氣質判若兩人,除了表現都很討人厭之外好像也沒什麼共同點。卜紅薔瞪着一雙有些迷離的眼睛問道:「你是……」

    「我賀難啊!以前在學堂房頂上撒尿那個。」賀難信口說道。

    小孩子總會攀比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比如比誰尿的高,賀難為了證明自己尿的最高就爬到了學堂的屋頂上撒尿,結果被賀霆打的三天沒下來床。

    「嗯,哦、哦。」其實卜紅薔還是沒能把名字和人對得上號,但至少也想起了確實有這麼一號人物。

    「聽見了吧,我倆小時候就認識。」賀難朝着蔡自琰賤笑了一下:「幾個月之前在煊陽縣的大街上被我罵的狗血淋頭那個也是你吧?你想起來了沒?當時我說你沒皮沒臉,你那臉當時就跟猴腚一樣紅,表情跟吃了蒼蠅屎一樣難看,灰溜溜的就走了,沒想到今兒又碰見你一回——我說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有病就去治,別在這禍害良家少女啊?」

    蔡自琰被賀難當着這麼多人揭了老底,饒他平時再有風度也難忍心頭之憤,登時就一拳擺出。他蔡家是大富大貴之家,蔡自琰自幼也習得武藝傍身,這一拳下去可了不得。

    「哎卧槽!」賀難當時就捂著鼻子退後了兩步,他抹了一把臉,手上全是鼻血:「你不講武德啊?你一個快三十的來騙來偷襲我這個少年?」

    「我去你媽的,老子今兒就打死你!」蔡自琰此時都要瘋了,雙拳連打,只是有了防備的賀難左躲右閃,沒有再被他打中一下。

    「東方柝!你丫不幫忙是吧?「賀難一邊躲一邊喊人。

    東方柝那邊搖了搖頭:「你知道的,我不方便。還有就是我今天提醒過你有血光之災了……你自己擺平他吧。」

    東方柝當然不方便——修道之人向普通人出手就是造孽,就算不用道術也盡量避免出手。當然,東方柝這麼放心的緣故就是他知道以賀難現在的水平打贏對方並不算什麼難事。

    不過東方柝倒是機靈,眼看着賀難準備反打,就跑到一邊照顧已經醉的不省人事得卜紅薔去了。

    「打架是吧?偷襲是吧?不講武德是吧?」賀難一個漂亮的飛燕還巢拉開了一段距離。他擦了擦自己還在往外流的鼻血,心說真他媽讓東方柝給說中了。

    「你讓我一隻手怎麼樣?你看你身高八尺,我才七尺,比你足足小了一圈,你胳膊也比我長,長手打短手不公平啊?」賀難嚷嚷着。

    蔡自琰哪見過打架還要人讓的?但是他也做好了一會兒近身直接雙拳齊出打死賀難的準備,就假模假樣地應道:「行。」

    …………

    「這可是你說的。」無柄刀自賀難大氅下驟然而現,一隻斷手落在了地上。「我怕你再騙我,現在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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