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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燼天下 - 第七百六十三章:逞強字體大小: A+
     

    身體和意識都在墜落,墜入那場醒不來的噩夢,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感到周圍的烈風在耳邊緩緩消失,終於如履平地,只是這一次她不再是無助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有淡淡的溫暖一直縈繞着,她在朦朧中迷惘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睡在一間簡單的卧房裏,有乾淨的被褥和柔軟的枕頭,床尾擺放着一個小小的火盆,裏面的炭火甚至還在散發着熱量。

    雲瀟詫異的呆坐着,記憶的最後,她在破軍的影響下恢復了視覺,然後就看見那張夢魘一樣的臉龐出現在身側,她幾乎是喪失理智的只想將那個人斬於劍下,然而周圍惡劣的環境讓她腳下一空墜入了裂縫裏,她聽見破軍放肆的狂笑,看見魂魄的軀體不顧一切的拉住自己,然後身體里的劇痛讓意識一瞬間消失,再醒來,就莫名來到這個陌生的房間里。

    做夢嗎……雲瀟伸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臉頰,疼痛的感覺是真實的,而當她想走下床出去的時候,骨骼咔嚓一聲,頓時熟悉的劇痛席捲全身,讓她又如散架的木偶一般僵直的往後栽倒。

    即使身體還是使不上勁,雲瀟卻一瞬間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顫巍巍的用最後的力氣抬起手按在肩頭的傷口上——骨咒,這種似曾相識的疼痛,無疑是來自白教的骨咒!這不是在做夢,那個人……那個人真的回來了!

    「醒了嗎?」忽然,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雲瀟倒抽一口寒氣,眼珠微轉看見了門口那個淡淡的魂魄,他還是保持着一如既往陰柔的笑,宛如高牆下陰影里一朵危險的罌粟花,美麗又頹敗,冶艷又危險,朱厭的臉上平靜無瀾,嘴角勾起她完完全猜不透的弧度,直接無視了她眼裏瞬間盪起的殺意和憎恨,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道,「真是傻人有傻福,從那種地方掉入地下裂縫,我以為你肯定要摔得粉身碎骨,結果在墜落的過程中竟然橫錯著另一條裂縫,我順勢帶着你躲進來,發現這裏是伽羅異族的隱居地,看着還很新,應該是才遷徙走沒多久吧。」

    他自言自語的說着話,即使內心如潮起潮落,語調和臉色依然保持着曾經的淡漠,好像面前的女人對他而言還是以前那個可以隨手傷害甚至殺死的人,雲瀟沒有回話,就像當時在黑棺里那樣只是沉默不語的看着他,直到他走到床前,魂魄的軀體是沒有影子的,她卻清晰的感覺到有一抹陰影無聲無息的籠罩了全身,讓她情不自禁的劇烈一抽,抓着被角裹住自己失控的吼道:「你別過來!」

    她低着頭,黑髮遮住了臉龐,這個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到她在微微的顫抖,那樣的害怕無法自制,幾度讓她窒息到眼前一片花白,原來真正的恐懼是如此的無助,她能坦然面對冥王,能幾度力克破軍,卻在這個連人都算不上的魂魄面前止不住的瑟瑟發抖,好像此生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千倍萬倍的壓在肩頭,無論她如何想逞強不暴露分毫,卻始終無法阻止來自本能的更咽。

    朱厭卻還是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彷彿不想讓她察覺到自己的內心,神色冷漠如鐵,明知故問的道:「蕭千夜去哪了?他就是這麼照顧心上人的嗎?真是屢教不改,無可救藥。」

    聽到這個名字,雲瀟眼裏的惶恐一瞬間散去了不少,語氣里有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厭惡:「你不配知道。」

    朱厭的臉上笑意盈盈,脫口:「我也不想知道。」

    雲瀟秉著呼吸,就算身體劇痛難忍,但仍然第一時間習慣性的摸了摸手邊試圖握住劍靈,朱厭看見她的動作,淡淡的笑了笑,指了指房間的另一邊:「你是皇鳥後裔,靈力裏帶着特殊的火焰,剛才一劍砍斷了我的手臂,雖然魂魄的軀體可以修復,但失去的靈力卻無法再次回來,我只能先把你的劍靈收起來,免得你再想動手殺我。」

    她終於抬起眼睛,和朱厭針鋒相對的望着,低道:「你竟然還活着。」

    「你從來就沒有關心過我的下落吧?」朱厭並不意外,似乎在笑,又隱藏着一抹落魄,「也對,當時那種情況,就算沒有證據他們也會把所有的猜測指向我,他們自然沒必要告訴你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反正我們也不可能再見面了,呵呵……我是該感謝那位給飛垣帶來滅頂之災的夜王大人吧,要不是他引來入侵的凶獸分散了太多的力量,陛下也不可能想到我,若非如此,我就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把你嚇成這樣。」

    「陛下……」雲瀟重複著這兩個字,千機宮內明溪的容顏在眼前閃閃爍爍,朱厭打斷她的思緒,平靜的引開話題,故作厭煩的說道,「命令而已,我也不是自己想救你。」

    她似乎並未在意這些事情,而是另有察覺的追問:「你這幅模樣,是分魂大法?可你不是一魂一魄……你的身體去了哪裏?」

    「身體自然是被殺了,被日冕之劍的力量攪成了碎片,再也不可能恢復了。」朱厭也不隱瞞,直言,「你們所拿到的那本分魂大法是被我撕毀過的,完整的分魂可以脫離身體的束縛,只不過仍需要依附靈器而活,白教至今沒能鑽研出能讓魂魄獨自存活的方法,也算美中不足吧。」

    她竟然有些愣住,認真的思考着這番話,一時間甚至忘記了眼前的男人是曾經的兇手,只覺得心底鬱郁的悲哀慢慢迤儷而出,咬牙低道:「如何才能做到?」

    「嗯?」朱厭微微一驚,這樣的問題顯然是不詳的,讓他凜然神色毫不掩飾的挑開話題,「你是好奇我現在的樣子,還是說……你想學?」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不表露出厭惡的神色,甚至逼着自己討好一般的放緩了語氣,「告訴我……」

    朱厭看着她,心如刀絞:「殘缺的分魂大法會在本尊死亡后連帶着一魂一魄同時消失,你覺得自己會死,又不想離開他,所以才想知道方法,是嗎?」

    「你不用知道原因。」雲瀟的臉上立即恢復了冰霜色般的冷漠。

    那樣冰冷刀的神情,在一瞬間刺開了他的內心,讓他釋放出了深埋心底的絲絲妒意,忽然幽幽問道:「告訴你,你能給我什麼好處?」

    雲瀟豁然抬頭,想不到這種時候朱厭還能一臉無畏的和她談條件,但她一想起星辰上某些無法逃避的軌跡,只能逼着自己咽下這口氣,反問:「你想要什麼?」

    朱厭冷漠的神情卻難掩眼底那抹失落,心裏更是湧起了一股說不清的煩躁,抬手輕放在她臉頰上,感覺到她本能的往後縮了縮,盈盈笑道:「想要你。」

    「狂妄之徒!」雲瀟憤憤回話,就算劍靈不在手邊,現在的她依然可以利用火焰凝聚成流火劍,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魂魄罷了,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可以被肆意欺負的小姑娘了,那一晚遭受的屈辱,現在她可以十倍百倍的要回來!她要把這段噩夢徹底的終結在自己手上,才能從過去的黑暗裏逃出去!

    火焰在掌心匯聚,朱厭卻一動不動,露出了個無奈的表情,就在火光即將刺穿魂魄的一瞬間,淡淡開口提醒:「這條地下裂縫很深很隱蔽,沒有我帶路,你恐怕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尋找出路上,你是想去北角封印救蕭奕白,還是想在這裏和我糾纏?」

    話音未落,火焰已經被強行散去,他微微低頭,看見雲瀟意料之中怒而隱忍的表情,當真是一秒就能把他逗笑:「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蠢,讓人忍不住想調戲,別去學那些歪門邪道了,活着不好嗎?」

    「帶路。」雲瀟凝視着他,一隻手撐著身體坐起來,朱厭順從的往後退了一步,見她踉踉蹌蹌的穩住平衡,非常艱難的走了一步之後就搖搖晃晃的倒了下去,他微微一笑,想攙扶一把又被厭惡的拍開了手,雲瀟調整著呼吸,好半天才從地上站起來,雙腿好似灌入了泥漿一樣沉重到無法邁開。

    朱厭看着這個要強的女人,她明明很疲憊,肩頭的傷在剛才的一番動作下又開始滲出血沫,可她依然緊咬牙關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在他昏暗記憶中一直沒有忘記的那雙眼睛,如今在面前散發着讓他不敢直視的清澈和堅定,一時間各種思緒一齊湧上,就算有萬般心疼,嘴裏還是冷漠的勸道:「別逞強,你本來就被葯龍的血侵蝕了身體,剛才掉下來的時候為了讓你不亂動,我又以血咒加速血液的流淌,我知道龍血對你是天生的剋制,所以一時半會動不了是正常的,你躺着休息吧,出路在剛才的地裂中被堵住了,眼下我正控制着骨咒清除障礙,要不了很久時間,放心。」

    他一邊說話一邊走過來,彎腰想把她抱回床上,但云瀟卻在這一瞬間觸電般的劇烈痙攣,她的眼底不受控制的閃爍著黑棺內的凌辱,朱厭並沒鬆手,強行抱起她放回床榻,冷道:「嘴硬對你沒好處……」

    話音未落,他就看到雲瀟捂著臉無聲啜泣,一滴晶瑩的淚水沿着臉頰墜落,彷彿砸入了他內心最柔軟的角落,那被壓抑已久的感情,此時也似乎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攪動,讓他情不自感到了慚愧和悔恨,再也無法裝出那副無所謂的神情,為什麼會哭……她在遭受欺辱,在瀕臨絕境的情況下也沒有落淚,為什麼現在才卸下艱難的偽裝,像個受盡委屈無數訴說的孩子,那麼悲傷難過。

    許久,他還是強行將差點脫口而出的那句道歉硬生生吞了回去,那些被天尊帝一眼看穿的感情,他無論如何不願意在雲瀟面前展露分毫。

    雲瀟的眼中閃爍著複雜的眸光,一字一頓的低語:「你毀了我最重要的東西。」

    魂魄微微一顫,彷彿在瞬間就僵硬了——最重要的東西,對女子而言,最重要的東西無非貞潔,那確實是被他毫不猶豫蹂躪過的東西,朱厭抬起眼睛,和她四目相對,又在一瞬間逃一樣的挪開了視線,下意識的脫口:「他……他嫌棄你了?我知道你有過身孕,是他的孩子吧?可他既沒有保護好你,似乎也沒能保住那個孩子,直到現在,他還是丟下你一個人走了,真的值得嗎?你為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他竟然還……」

    「他沒有嫌棄過我。」雲瀟心裏凄風細雨,綿綿不絕,第一次主動抓住了魂魄,將手腕握的支離破碎,「你殺了她,你殺了那個單純的小姑娘,就算人類的身體一直束縛着我,那也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朱厭張了張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怎麼可能感覺不到雲瀟身上顯而易見的差別,看似什麼也沒有變,其實什麼都不一樣了,那根本就不是人類的身體,昆崙山那個小師妹,早就死在了黑棺里,永遠不可能再回來!

    這樣的痛讓她捂著胸膛劇烈的咳嗽,鮮紅的血逆流衝出,順着指縫滴落,刺的他眼裏一片模糊,她像哭又像笑,用很輕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道:「你說是奉命來的,若是奉命去救大哥,那我不會現在殺你,但我不想和你同行,下次再見……我一定殺你。」

    他不動聲色的笑了,順了她的意點了一下頭。

    哪還有什麼下次,他只想護她最後一程,等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迎來新生之際,就是他灰飛煙滅徹底消失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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