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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燼天下 - 第三百零五章:師徒舊事字體大小: A+
     

    天色漸漸轉亮,剛從坪村脫皮回來的玲姬還沒來得及回到蟠龍鎮就驚訝的察覺到手心的蛇尾印記忽然出現了刺痛,一直趴在她肩頭的蠱蟻順勢跳入對方掌中,只見那個綠瑩瑩的印記散出模糊的光芒,自外向內開始出現渙散的跡象,玲姬咬着唇遠遠感知著另一端的情況,不可置信的道:「又失去聯繫了,老殿主,您這控魂術怎麼總是失效呀?」

    蠱蟻轉着眼珠瞪了她一眼,玲姬尷尬的扭過頭不敢看他,她原本只是長生殿的馭蟲使而已,這一次得到蒙周相助才能在馭蟲術的基礎上以蛇尾印記強行控制山中魔物,但是昨夜她為了脫身被迫提前暴露的蟲印,之後就和魔物魃失去了聯繫,好不容易這會重新掌握住它的心性,這麼快又出了意外,再想起那個神秘的白影,玲姬額頭上已經是冷汗遍佈,嘶啞著聲音問道:「難道是、難道是被殺了?不會吧!那東西可是四百年修行的魔物,不會這麼快就被殺了吧?」

    蠱蟻沒有理她,順着掌心越來越破碎的蟲印遙遙找尋,確實是又失去了聯繫,但到底是這麼快被殺了,還是又出了什麼意外?

    「咳咳……老殿主,現在怎麼辦啊?」玲姬知道這件事是自己自作主張壞了事,此時也只能好聲好氣的擺着笑臉,蠱蟻悠然長嘆,瞳孔映着崑崙上越來越亮的天空,心中也是煩躁不已,不耐煩的罵道:「我原想先將他困在坪村,等到天亮之後再引他去對付魔物,這樣一來再等他趕回來,祭品應該已經順利進入昆崙山,現在魔物失去聯繫不知所蹤,他要是藉著上天界的術法回蟠龍鎮,多半正好要和祭品撞上!」

    玲姬自知理虧,也不敢再回嘴,蒙周無奈的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之前已經在各處刻下蟲印偽裝成獻祭之陣,又驅使各地魑魅魍魎為亂四方吸引注意,這段時間也成功讓崑崙一派自顧不暇忙於應付,過了蟠龍山就是真正的崑崙境內,自然有人在此地等著祭品自投羅網,可現在看來,如何讓祭品進入蟠龍山才是難中之難,靈蛇使,你先回蟠龍鎮等著,他們多半過了午時就差不多能到,我要親自出手攔住蕭千夜不讓他回來。」

    話音未落,玲姬赫然看見蠱蟻幽暗的瞳孔中傳來一道暗色紅光,只感覺背後一寒打了個哆嗦,好像除了蒙周還有其他人在暗暗看着自己。

    「老殿主,您……您要親自出手?」玲姬疑惑的問了一句,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奇怪的問道,「您不是說您不能現身嗎?一旦現身就會被上天界察覺,那現在出來,不是……不是打草驚蛇?」

    「哼,要不是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何必如此?」蒙周低罵了一句,同時有個聲音卻輕輕笑了一下,這一下玲姬聽得清楚明白,這個聲音也是從蠱蟻眼眸中傳出,似乎和老殿主身處同一個地方,她好奇的將手掌上的蠱蟻托舉放到眼前湊近仔細看了又看,嘀嘀咕咕的問道:「您身邊是不是還有什麼人呀,我怎麼好像聽見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你少多管閑事,干好自己的事情。」蠱蟻的眼眸閃出一束嚴厲的光,嚇的她立馬不敢再深入觀察,玲姬嘖嘖舌,眼珠轉的飛快,為了不繼續挨罵反應也是極快:「老殿主,按照您的意思,只要在他趕回來之前將祭品身上的蟲印轉移到雲秋水身上,然後神不知鬼不鬼的偷梁換柱,等雲秋水自己進來就行了是不?」

    蒙周點點頭,接道:「你知道就好,但是崑崙應該早就有所提防,你得想個辦法儘快下手才行。」

    「嗯……」玲姬拖長語氣想了想,眨眨眼睛望向不遠處已經炊煙裊裊的蟠龍鎮,心中已經打定主意,連忙一本正經的保證道,「老殿主這次您就放心吧,只要您能拖住蕭千夜,別讓他那麼快趕回來,我保證將祭品身上的蟲印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到雲秋水身上,事成之後……」

    「你還敢談條件?」蒙周不耐煩的打斷她的話,玲姬立馬嬉皮笑臉的應和道,「沒,沒有,我哪裏敢談條件,就是希望老殿主能不惜賜教,將其它幾本馭蟲術教教我,好讓我有機會重新壯大長生殿嘛!」

    她一邊說話,一邊將蠱蟻小心翼翼的放到袖子裏,藉著晨曦的薄霧悄無聲息的回到蟠龍鎮。

    另一邊,蒙周在一片黑暗中無聲長嘆,耳邊傳來低沉的笑,一雙血色瞳孔在他面前逐漸浮現,他本是鬱悶的很,此刻轉眼看去那雙不懷好意的眼,更是心有不滿,低道:「看來先生得親自出手了,要不然祭品被殺功虧一簣,您的主人再想找到坐擁上天界雙神後裔的祭品脫身可就難上加難了哦。」

    那雙眼睛微微收縮,隨即展露全部姿態,蒙周驚了一下,沒想到對方會在這種時候忽然現身,他這才第一次看清楚這個一直以來和他裏應外合的合作人,看容貌竟然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身穿了件單薄的白衣,但滿身全是暗沉的血漬,他微微笑着,長著一副飛揚俊俏的臉,眉下是深邃的朗目,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幾分孱弱,明明看起來只是個少年,不知為何讓蒙周心中一寒,警覺的脫口問了一個他自己也想不到的問題:「你多大了?」

    「十六。」少年的一雙明眸之中倒映着血色光芒,散發陰沉恐怖的氣息,頓了一會,又自言自語的糾正自己的說辭,「死的時候十六,現在的話,四百多歲了吧。」

    「哦……」蒙周怔了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許久才搖著頭髮出不可思議的笑聲,「我自認為活了三百年已經夠長久的了,沒想到身邊還有比我還年長的,這麼說起來,我一直稱你為『先生』似乎也還合理?」

    少年只是淡淡笑着,看不出神色間有任何變化,接着說道:「不一樣,殿主是活了三百年,我則是死了四百年,我自認為自己仍是十六歲,年輕著呢。」

    蒙周見他一副笑呵呵的模樣,臉色變都不變,再想起這些年聽聞的一些關於無言谷的往事,心中忽然湧起一股好奇,主動問道:「山中那位……是你什麼人呀?」

    「嗯?」聽見這個問題,少年的臉龐顯然抽搐了一下,機械轉了轉僵硬的脖子,蒙周不急不慢的說道:「那年我徘徊在昆崙山外圍不敢過分深入,是先生主動找到我,這才佈下了今天這般精妙的局,您曾言明自己的主人是西王母座下女仙,被困無言谷外谷天池水下,您曾以禁忌之術意外致使女仙脫身,只不過當時的力量和西王母殘留神力相比仍是過於懸殊,女仙很快又被重新束縛,但是自那以後束縛之力開始緩慢流失,如果能尋到更為強大的祭品,助女仙脫身指日可待,到那時候,整個崑崙都將是女仙的掌中之物,就算是隱匿其中的蚩王,也一定會被迫放棄無言谷,選擇現身離開。」

    「是這樣。」少年點點頭,不知是觸痛了什麼樣的回憶,眉峰慢慢蹙起。

    蒙周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直接挑明的自己想說的話:「當年的禁忌之術究竟是什麼?女仙……呵,天池幻魃又是怎麼變成您主人的?」

    少年向他望了一眼,時光彷佛在這一刻凝固,讓蒙周心底感到一絲徹骨的寒意,但他只是一動不動站了一會,淡淡開口:「這本來不是你該好奇的事情,但是我也不介意告訴你當年的一切,山中的那個人,就是你手中被蛇尾印記控魂的那個人,他是我的師父,是無言谷當時的谷主。」

    「我叫安生,是不是很普通的名字?我是昆崙山腳一個偏僻村子裏的孩子,那一年氣候反常,暴雪連續下了一整年,山中找不到食物的雪狼開始襲擊村落,村子很快就沒了,我被爹娘護在身後眼睜睜看着他們被雪狼撕開胸膛,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等死。」

    他閉了眼笑了一下,再睜眼的時候瞳孔中竟然有罕見的柔光,像黑夜裏的星辰般,一瞬間讓蒙周感到一種無形的溫暖,又道:「師父是碰巧路過那裏,碰巧救了我,他把我帶回了無言谷,給我取了名字叫『安生』,說是希望我能忘記這一份恐懼和無助,未來的人生能平平安安,那一年我八歲,看着高大溫和的師父,就好像看見了神明一樣。」

    「我自幼吃不飽穿不暖,身體孱弱多病,連握個劍揮一下都特別吃力,術法就更是差勁,即使師父耐心的教我,可在他的幾個弟子裏面我也是最不爭氣的一個,但是師父總是笑呵呵,從來不在意這些,他還總安慰我,說我比師兄們都更加勤奮好學,將來一定會有所成,讓他們刮目相看。」

    少年咧嘴笑了一下,那笑容真的毫無陰霾,和他滿身血污和紅色的雙瞳形成極端的對比,但是再開口,他說出來的話就和這樣明媚的表情截然相反:「我做到了,我確實是讓他們刮目相看了,只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罷了,我殺了幾個師兄,挖出了師父的心獻給了女仙,他一定很無法理解吧,他傾其所有的教我一切,我卻恩將仇報反咬了他一口,哈哈。」

    「為什麼?」蒙周情不自禁的脫口,無意識的問道,「你恨他么?他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恨他,直到今天,他依然是我最崇敬的人。」安生向蒙周靠過來,忽然雙膝跪地,顫抖着手掰開蒙周的手心,獃獃看着他掌心那個快要消失不見的蛇尾印記,也不知是笑還是哭,「他就是太優秀了,他什麼都好,好到像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無論我怎麼努力怎麼拚命,我都不可能攀上那座高山,就連遠遠的瞻仰都根本看不到頂峰!」

    蒙周心頭一動,無法理解這種複雜的情緒,安生忽然抬頭,血色的雙瞳睜得老大,有一行血淚順着臉頰滴落到他的掌心:「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我的耳邊就一直有個哀怨的女聲在哭泣,聲音是從外谷天池傳來,但是那裏是禁地,師父從來不讓弟子靠近,我趁着他外出的時候順着聲音的指引偷偷靠近,發現水下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她被密密麻麻的神力束縛著,明明沒有身體,但好像一直在流血,只是那種奇怪的血混入天池,立馬又被凈化成乾淨的水。」

    蒙周倒吸一口寒氣,原來當年那場導致無言谷滅亡的爭權奪位竟然是幻魃一手設計?

    安生冷笑一聲,表情終於開始變化:「原來無言谷古老的傳說竟然是真的,真的有一個墮落的女仙被西王母永遠的囚禁在此,我曾一度懷疑傳說的真實性,畢竟神魔這種東西虛無縹緲誰也沒見過,然而那一天之後我才徹底明白過來,原來古老的傳說並非空穴來風,幻魃是真的存在的禍害,呵呵……禍害啊。」

    安生不知為何瘋狂的笑起,滿眼惡毒,目光儼然瘋狂:「我本不信鬼神,可若是信你,能滿足我心中所願,那麼放出禍害又如何?禍害啊禍害……你可能理解我心中所願為何?」

    「心中所願?」蒙周心跳猛然加速,目光就是在這一刻變的複雜起來,似乎明白了什麼,又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這個理由,安生緊握着他的手,好像能通過他掌心那個即將消失的蟲印遙遙感知到曾經最為敬仰的那份氣息,就在此時,幽暗裏忽然盪起擾亂心神的鬼聲怪笑,安生的腳下燃起黑火,怵目驚心!

    整個空間頓時彷佛一起震了一下,安生低頭看着腳下熟悉的黑火,忽然失魂落魄的往後退了一步,呢喃道:「我心中所願,不過能和師父並肩。」

    蒙周啞然失言,在此之前他曾自行猜測過各種原因,或許真如傳說中所言,是那位心高氣傲的弟子動了歪心想要奪取谷主之位,又或許是這對師徒之間發生了什麼不可調節的矛盾致使反目成仇,但他萬萬沒有料到真正的理由竟是這般幼稚可笑!就因為天生資質不足,就妄圖藉助魔物的力量變得更強大,反而弄巧成拙被魔物利用,不僅害了自己,也讓最為敬仰的人永遠沉淪黑暗,這樣的並肩到底有何意義?

    「可惜啊,師父還是沒能真的下狠心殺我,他將我扔下天池之前若是直接滅魂,我也不會被魔物救下,成為它的傀儡身不由己,人呀,自和魔物交易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淪為傀儡。」安生笑吟吟看着蒙周,這句話像警告更像挑釁,這也是他第一次將自己的主人稱之為「魔物」。

    兩人沉默的對視着,直到蒙周奇怪的笑起來,淡淡回道:「我活了三百年,你死了四百年,本質都是不死不活的怪物,正如你剛才所言,我本不信鬼神,可若是信你能滿足我心中所願,那麼放出禍害又如何?」

    安生好奇的問道:「你心中所願又是何?」

    蒙周的臉色頓時精神了幾分,眼神卻有幾許凄涼寂寞,不知怎麼反而有種無限的期待:「想求死,要是能拉上幾個墊背的,那就再好不過了。」

    「您果然是個惡人啊。」安生輕笑着,蒙周不以為然的憋憋嘴,話鋒一轉將話題拉回當下,淡道,「我可從來沒說自己是個好人,否則你也不會找到我合作了是不?現在先生可有辦法攔住蕭千夜?他身上藏着上天界的另一個人,若是沒有幻魃力量的加持,恐怕是沒人能攔得住啊……」

    「上天界……」安生托腮思考着,眼中有種奇怪的期待,上天界的大名他在生前就耳熟能詳,據說其的力量之源也是某位遠古大神,那麼對方是否應該有着足以和西王母座下女仙比肩甚至有過之而不及的實力?

    如果真能如此……這四百年的傀儡生涯,是否能就此得到救贖?

    師父……師父也能從中掙脫,重入輪迴嗎?

    他的心中才泛起這個念頭,立馬感覺冰涼的身體傳來痛徹心扉的撕痛,耳畔傳來熟悉的女聲,帶着萬年不化寒冰般的陰冷,安生大口喘息,死去四百年的身體卻真實的感受到了千刀萬剮之痛,迫使他將腦中的所有思緒全部拋去,對着虛無的黑暗重重叩首,艱難的道:「主人息怒,我一定攔住蕭千夜,不讓他破壞祭品。」

    蒙周看着他莫名其妙的動作,也感覺黑暗裏有什麼無形的壓迫力,讓他的冷汗情不自禁的流滿全身。

    再定睛,安生已經緩過神來,恢復到最初的陰鬱,他抬手放在自己心口,淡淡道:「殿主還是留在蟠龍鎮附近盯好那位不靠譜的靈蛇使吧,剩下的事情我會親自處理。」

    蒙周瞥見他手上的動作,心中一沉,不等他在說什麼,眼前的黑急速散去,剎那間清晨的陽光射入眼中,讓他久經黑夜的眼睛一時刺痛難忍,連忙用衣袖遮擋了光線。

    糟了……他本是藏身在安生心中,藉著他的力量才能不被任何人察覺到行跡,這時候被他突然放出來,那麼只要他踏入昆崙山一步,立馬就會被蚩王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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