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壓城，大雨滂沱。

厚土王城下雨了，而且是一場瓢潑大雨。

初夏時節本就是雨季，這場雨放在別的地方沒什麼特別的，但在兩千年無雨的厚土王城絕對是一件天大的奇事。

除了張瀟和周倉沒人知道這場雨的來由是因為他未能擋住陳無忌而接受的懲罰。

立在城頭，看著大雨中闔城百姓歡迎冒雨入城的大軍，老人們敲打著陶盆，女人們的淚水混著雨水倚門相望，孩子們的臉上洋溢著天真的笑容，開心的跳著叫著沿街奔走，時不時湊到軍容整齊的北軍附近好奇偷看。

王箭依偎在張瀟身旁，欣喜又感動的看著。

「我現在真的相信你說的話了，他們和我們真的是同宗同源，有著同樣的悲歡離合情感。」

「不管多難的日子都得好好活著，讓生活變得更好，這是命運賦予每個人的權利。」張瀟嗅著她秀髮里好聞的帶一點金屬氣息的芬芳，道：「你看到這旺盛的生命力就會明白，沒人有權力決定他們的生死，你舅舅沒有，我也沒有。」

「一念之差，這座城市幾乎就被摧毀了。」王箭心中已經認定了是張瀟的人，語氣堅決道：「如果現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我想我永遠不會認他。」

「他的童年遭遇過很多不幸，但那不是他為了所謂的大業不把別人的命當回事的理由。」張瀟道：「如果可以，我絕不想成為他的對手，他是那種想要改變一個時代的思想巨人，手段了得，唯獨欠缺的是一點人味兒。」

王箭道：「正如四叔所說，他的目的還沒有達成，不會善罷甘休的。」

「滅妖神族斗北軍是次要的，配合拜月帝國把德魯帝國拖入戰爭，玩死赤須陀，營救謝璧才是他的主要目標。」張瀟道：「這是陽謀，我們只要不想放棄厚土王城就迴避不了。」

「四叔在城裡閑逛，你不想知道他在做什麼嗎？王箭隱晦的提醒愛郎，這城裡就有一位凌雲五子，如果一切謀划是為了搭救謝璧，素還真就不大可能站到咱們這一邊。

張瀟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淡淡道：「君子之爭，坦坦蕩蕩，且隨他去吧。」又道：「大戰還在後面，咱們也該做些準備了，煉丹你懂不懂？」

......

素還真信步走進城南十八行雜貨鋪，只見鱗次節比的貨架上，琳琅滿目擺放了大量來自山南海北的物產。食以乾貨為主，各色乾果蜜餞菜蔬乾鮮應有盡有。物以鐵類器皿居多，鍋碗瓢盆做工偏粗，但勝在結實耐用還便宜。

這些鐵器都是十八行在首陽山的作坊出產的低端工業化產品，以量取勝，不能奢求太多。

還售賣衣服，麻布，粗布，棉布，甚至還有絲綢禮服。有專門的裁縫提供專業服務。

另外還有匠人服務業務，建房子，打鐵，修理器具等等繁雜業務。

最裡邊是一間大眾餐館，在那裡可以買到熏烤滷製肉菜和燒酒，有幾個妖神族老者在那裡喝酒吃肉。

十幾個年輕的夥計，個個面帶笑容，服務周到，買不買東西沒關係，有沒有錢也無所謂，來的就是客，以物易物也歡迎。啥都沒有也不怕，酒館那邊有個任務欄，十八行的醫藥局會定期發布懸賞任務。

「今日大軍得勝而歸，城裡的百姓都去瞧熱鬧，你們倒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般。」素還真隨便叫住一個夥計攀談道：「你們東家很厲害吧？把生意做到這裡可不容易。」

「正因為打了勝仗才更要留在店裡備貨。」小夥計沒什麼戒備心，知無不言道：「東家就是會首，聽說是大小兩位，大會首好像姓白吧，小會首叫小鵝姐，大會首咱聽過沒見過，小會首倒是有幸見過兩次，長得好看說話和氣，厲害不厲害就不知道了，反正把生意做到這裡聽難的。」

「這地方連基礎貨幣都沒有，能有多少生意可做？老夫聽說妖神族的人茹毛飲血，生性如魔，動不動就把外地人扒皮吃肉，中原內地的人都不敢來這裡做生意，你們是被強迫來的嗎？」

「客人說笑了，我們十八行規矩多還大，可沒有一條規矩是強迫人做事的。」

小夥計道：「全都是出於自願，到這邊來做事，工錢是家裡的五倍，這樣的機會都要爭一爭才輪得到。」

又道：「您說厚土王城的人都沒什麼錢，那是從前的舊黃曆了，最開始的確沒有，所以我們都是以物易物，後來我們的錢莊來了，鼓勵他們用礦石兌換錢幣，搞到現在，這城裡多半家庭都在挖礦換錢幣，大家口袋裡早就不缺銅板啦。」

素還真點點頭，又道：「這地方不養人啊，缺水，聽說好多年都不下雨。」

「哎，就這一件事是真難。」小夥計嘆了口氣，道：「挖不出水來，我們十八行的挖井隊把管子鑽進幾十丈都不出水，南邊的蓄水湖倒是有水，但消耗的多補充的少，軍政官有令，水要以灌溉作物為主，家家按照人頭給配額，一星期的配額洗個澡都不夠，不過沒關係，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有困難就想辦法戰勝困難。」

「怎麼？」素還真頗感興趣的：「你們找到解決辦法了？」

「嗯，我們掌柜的說了，南邊的橫山裡有幾座大湖，都是雪融水積累起來的，十八行的工作隊測量過，據說有兩座湖的水深過百丈，每年多出來的水就夠蓄滿蓄水湖了，工作隊決定開山挖渠把水引過來。」

「開山挖渠？談何容易！」素還真冷笑道：「那豈不是要動用很多勞力？」

這種勞民傷財的勾當，最終倒霉的都是老百姓。如果張瀟真這麼幹了，就與他那不折騰百姓的說法背道而馳了。

素還真是帶著雞蛋裡挑骨頭的心情出來私訪的。

他生平自負雲遊天下，熟悉民生，絕非閉門造車紙上談兵之輩。胸懷一腔治世經略，發誓要為天下蒼生謀福祉。北地一場紛爭，他沒能讓北地成為自己的試驗田，卻發現張瀟利用十八行在很短時間內便將北地治理的井然有序，表面上沒說什麼，內心裡其實是有點不服氣的。

昨夜與張瀟一番深談后，他對張瀟的一些說法頗有些不以為然，認為其中一些想法過於理想化了，違背了天道，也不符合人性。就比如厚土王城這塊土地，很明顯是天厭神棄之地，能在此地生存的，要嘛愚頑不靈，要嘛兇殘暴戾不可救藥，飛揚古一死，妖神族消亡是遲早的事。想要改變他們，素還真認為唯一的出路就是離開這裡。

小夥計搖頭道：「應該沒您想的那麼難，掌柜的有個弟弟就在工作隊里做大匠，聽他說有一組土秀才專門負責這個事，工作隊要做的就是選出最合適的線路，動工還不到一個月，就完成了大半，要不是打仗徵用了土秀才，估計現在都修完了。」

嗯？素還真心中一動，他當然知道土秀才指的是江湖上專門給人挖陰宅的低階土系異人。甚至他還知道這幫土秀才還有個不入流的門戶，略通陣法皮毛，表面也接活修陰宅，暗地裡卻專幹些挖墳掘墓的勾當。

張瀟招攬江湖上的低階異人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是用土秀才開山挖渠卻是頭一次聽說。這大山裡開山挖渠，主體工程是以挖石頭為主，土秀才那微末異力全力以赴下，一天最多能在石頭上挖個坑就不錯了。要挖穿大山得什麼年月？

就算用古法燒山裂石也要動用民夫無數，且要曠日持久才有可能。

「小兄弟莫要大言欺我，土木工事老夫還是略通一二的。」

「借我個膽子也不敢跟客人面前胡說八道。」小夥計道：「我也不懂這裡頭的道理，反正掌柜的怎麼說給我聽的，我就怎麼告訴你的，對不對的您自行判斷。」

素還真呵呵一笑，道：「倒是老夫鑽牛角尖了。」話鋒一轉，又問道：「就算你們十八行神通廣大能徹底解決水源問題，這裡也還不能算是好的生存之地吧，城外那些妖獸，城裡偶爾混進來的神鷹......」

「客人，您又說笑話了。」小夥計道：「一聽您這話就知道您沒來幾天，知道的這點事都是道聽途說來的，這厚土王城現在方圓百里內，哪還有什麼妖獸，更不要說渾身是寶的赤血雄鷹了，自從我們的醫藥局在這邊開設收葯站，圍繞厚土王城三百里內的大漠上那些吃人的妖獸就絕跡了。」

「哦？」素還真十分驚訝：「此話怎講？」

小夥計一指餐廳，道：「看見那邊的牌子沒？上面都是藥局發布的懸賞，一條六眼飛魚，活的給一顆原石，死的取下毒砂囊給三十金幣，赤血雄鷹的血肉可以煉製低品療傷葯，在西邊戰場供不應求，一頭赤血雄鷹的賞格已達三顆原石，本地的獵人就不說了，連中原許多小的異人世家都被這好事吸引過來了。」

素還真沉吟了一會兒，忽然又問道：「你覺得讓你在這裡安家立業如何？」

「那我可要好好思量一下了。」小夥計笑道：「除非在這裡遇到相好的姑娘，否則遲早還是要回家鄉吧，這種事誰說的准呢，暫時我就想多存些錢。」

素還真點點頭，有些失望，道：「那就是說你並不絕對排斥留在這裡。」

小夥計道：「我們掌柜的說過一句話，土地再貧也是祖宗留給我們的，大家都不願留下，遲早就會被外族掠去，到時候外族的軍隊就會踩著這塊土地向我們的家鄉進犯，所以我們十八行才要配合北軍積極參戰保家衛國。」

素還真聞言一怔，忽感羞愧。多樸素簡單的道理啊，老夫竟從未想過。

這時，外面忽然匆匆走進一個殘了一條手臂的中年人，快步走向裡邊的餐廳，來到那個任務發布欄前，用筆唰唰寫下一串文字。對著幾個喝酒吃肉的賞金獵人朗聲說道：「十八行大龍頭親自發布的賞格，要黑鐵礦和紫晶礦，品質越高越好，按照純度高下給價，不設上限，一律金幣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