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幻境中,越來越多的人已經走出了幻象。
這些人,他們經歷苦難越多,遇到的幻象也就越多。
尤其是那些個護衛,一生都在與魔獸征戰,都在看着同袍一個個倒在身前,倒在血泊之中。
他們並非鐵石也非草木,自然不可能真的無情,淡泊地看着同袍死去。
何況比起那些從來都以自己為中心的修士,有着守護百姓這般堅定信仰的他們,甚至可以說是一生熱血。
他們的天賦或許不高修行很是緩慢,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的人每一步都會走得格外堅定,每一步都會讓自己問心無愧。
所以當他們重新面對曾經所做的選擇時,他們依舊不會有任何的動搖。
而那些天賦高修行極快的天才天驕,心境卻是越發的不穩。
就像是宋亦帆那般,明明有着極好的天賦是一族的未來。
但卻因為沒想着破局,只是想着和那個不願也無法面對的女子一起去死,於是便真的死在了這裏。
幻境中一切皆為虛幻,可在上蒼不講道理的作用下,殺機便藏在了那些虛幻之中。
走出幻境的曹篤驚無比憤怒地看着眼前的琉璃世界。
他跪在地上,握緊拳頭不斷捶打着地面,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然後一遍又一遍地痛斥着:
「該死!」
「該死……」
他在所有護衛中,年紀也算是比較大的了,所以他也是那個看到最多同袍戰死在身側的人。
「他們都已經死過一次了,你為何還要讓他們再死一次!」
「他們都是守護天池城百姓的英雄,而你為何還要褻瀆他們的英魂!」
曹篤驚的拳頭上開始凝聚內勁,這片琉璃世界也在他的拳頭下開始搖晃起來。
這些都是他最刻骨銘心的記憶,卻也是他最不容褻瀆的堅守。
只是無論他再如何的悲憤,雙拳之上的內勁再如何激蕩,琉璃空間都沒有半點要破碎的樣子。
「你在為自己的無能而憤怒嗎?」一句極具挑釁意味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曹篤驚抬起頭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所見之人卻更是讓他一陣恍惚。
身側的環境又再度出現變化,變成了他最為熟悉的,天池城外的魔獸森林。
「悲痛不過是最無用的情緒,而你所謂的堅持和留有用之身以待大事不過是最懦弱的表現而已!」
「為什麼你的同袍可以死,而你卻不可以?」
「就因為你可以修行得更遠,斬殺更強的魔獸嗎?」
「可你又如何知道,你的那些同袍就無法走得比你更遠呢?」
曹篤驚看着眼前那張無比熟悉的臉,心中竟是出現了些許悲哀。
「我為什麼不可以死?」
曹篤驚低下頭顱輕聲地問著自己。
「我當然可以死!」
「可我身後還有整個天池城的百姓!」
屬於靈者的強大氣勢從曹篤驚身上爆發出來,瞬間便達到了初期武靈的巔峰。
只是這股氣勢卻沒有任何停下的意思,又繼續朝着更高處攀升而去。
他不是什麼天才,只是靠着多年的積累,才終於走到了初期武靈的巔峰。
而此刻,經歷了那麼多的戰鬥,又以幻境來磨鍊自身的心境之後,他終於突破了那層瓶頸。
「我的選擇沒有錯,作為守護一城安危的護衛,這些本就是我們的傳統,是無數年來由無數前輩用鮮血和戰鬥總結出來的道理!」
此刻的曹篤驚已經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之前他便因為再次看到同袍的身死而憤怒,此刻卻又聽到對方開口侮辱自己的堅守,這如何還能忍!
可那道身影卻還是無比平靜,不痛不癢地反駁道:
「前人的經驗和道理並不一定就適用於今朝,你怎就知道大器晚成這樣的事情不會出現在他們身上!」
「說到底,你就是不敢死!」
曹篤驚不再辯駁憤然出拳……
你說我不敢死,那便死給你看,而前提是,你也得有殺我的實力!
至於其他護衛,大抵也如曹篤驚這般。
在進入琉璃幻境之前,他們這一生都秉持紀律。
雖不畏死,但同樣是踩着同袍的屍體一直活到今日。
所以他們同樣也想轟轟烈烈戰上一場,不用再考慮自己死後是否會傷及大局。
此刻,沒有同袍在側,沒有百姓需要自己護衛。
這一場戰鬥,他們可戰,也可死!
……
除了曹篤驚這些護衛全都安然邁出幻境之外,其他人便多了不少的波折。
包括顧長風在內的二十三位年輕人,擁有地階靈府的宋亦帆率先身死,之後又有兩位擁有玄階靈府的以及四位剩餘的天才接連死去。
他們大多都如宋亦帆一樣,當再次面對選擇時,不知是因為惻隱之心,還是想要嘗試下另一種可能出現的命運。
於是便倒在了那條道路上,用自己的生命去證明了一件事。
其實,當初的選擇便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誰也無法知曉這一切是不是上蒼的把戲。
不同選擇的結果,就只是上蒼希望看到的那個結果。
天道本該無情視萬物皆為芻狗,如今它卻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失去了本該有的絕對公正。
那麼這樣的結果,還會是最好的結果嗎?
沒人知道,因為該後悔的那些人,卻已經沒了再去後悔的機會。
……
誰也沒有想到,超過五百人進入天池秘境。
就在連機緣都沒看到,連機緣都不知道是什麼的此刻,人數便已經縮小到了不足三位數。
而且除開伊然他們二十八人外,未入靈階的年輕人,便只剩下少之又少的十六人。
而這十六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在剛剛走出幻境之後,便又遇到了「自己」!
就在他們尚未回過神來的時候,對方已經開始說出一句接着一句針的誅心之言。
它真的就像是他們自己一樣,對他們的過往一清二楚,甚至就連他們在做出抉擇時內心的掙扎以及欣喜等等,也全都一清二楚。
一時間很多人都愣住了,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
是自己內心的安眠,又或者自己已經身處另一個幻境之中?
他們都是年少得名的天才,根本就沒有經歷過時間的沉澱,也無法壓制住內心的躁鬱。
於是在聽起對方說到自己某些選擇的不對時,他們本就不夠堅定的心便開始動搖起來。
「作為韓家的天才,你明明可以從那人手裏買下自己所需的功法,可你為何又要搶奪,並且殺他滿門?」
「你明明喜歡的是那個溫柔的女子,可為何要為了地位去傍上家族嫡系的女子?你既然選擇了她,為何又在修為大進之後拋棄了她!」
「你既然覺得自己天賦不輸給任何人,可為何卻始終不敢去和他正面一戰?是擔心輸給他便會覺得不如他嘛!」
「你明知道救不下他,可為何還要出手,哪怕自己也重傷垂死,就因為所謂的義氣嗎?但你也知道,你們喜歡上了同一個女子。」
「……」
每個人都默默地聽着另一個自己在說着直刺心靈的言語。
他們只能選擇沉默,卻沒有開口辯駁。
因為事實就是如此,就是曾經的他們為了變得強大而做出的選擇。
所以這些被他們埋葬在記憶最深處的過往,即便之前重新又選了一次,他們的選擇還是一如過往。
但當這些事情被人說出來,哪怕那個人也是自己,也同樣不能接受。
「我沒錯,不那樣選的話又如何能夠走到今天?」
「一切都是為了修行,為了變得強大,唯有強大才能抵擋魔獸守護天下!」
「我不那樣選的話,當時我便死了,又談何未來!就算我勝了他又能如何,只是引來更多嫉妒而已!」
「我所做的一切,求的就只是心安,至於結果如何卻不是如今的我該關心的!」
「……」
能夠走出幻境,其實便已經說明了他們內心的堅定。
只是此刻聽來,他們還是會有些動搖,用言語反駁也已經可以說是他們最後的堅持。
而真正不在乎的人,根本就不會用言語去反駁,他們會做的唯有直接出手,就如曹篤驚那般。
所有處於琉璃幻境的人里,唯有伊然的待遇不一樣。
因為除了伊然之外,並沒有人看到那通天徹地的身影。
在其他人走出幻境,又遇到「自己」的誅心拷問的時候,伊然已經在沒有盡頭的道路上走出了很遠很遠。
一個人的道路永遠都是孤獨的,尤其這條道路還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但伊然相信,這一切都不過是那位的殘魂搞出來的幻境,只要一直走下去,那這條路便總能走到盡頭。
伊然默默地數着:
「五百,六百……」
「五千,六千……」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但在這裏又似乎早已靜止。
伊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是等到他清晰地數到十萬步的時候,眼前的場景突然就出現了變化。
始終都是漆黑的空間突然大放光明,只是這樣的轉變卻沒有讓伊然感受到任何的不適,就像是這裏本就不該如此黑暗,彷彿自己本就處於這般亮敞的空間里。
眼前又一次出現了那道頂天立地的身影。
「沒想到你竟然能夠在那般情況下忍受着孤寂獨自走出十萬步!」
那不就一個固定的距離,畢竟強大大步狂奔之下一步便可走出數十丈。
但這十萬步,卻是實實在在的步數。
或許在外面,看着沿路而過的景色,十萬步並不算多遠。
可是在無盡的黑暗中能夠走出十萬步的,卻是萬中無一。
至少眼前的這道身影是這麼想的。
伊然直視這道聲音,滿不在乎地說道:
「我一直都在計算著自己的步數,甚至就連每一步踏出的距離都在我的計算範圍之內。」
「你以為無盡的黑暗便能困住一個人的思想,可實際上,即便是在黑暗中,我所想的能夠做的,卻也遠比你想的要多。」
「只要心中堅信前方有路,那你這手段其實並無大用,包括前面的幻境也是一樣。」
那巨大身影靜靜聽着伊然的訴說,也不生氣,就只是平淡地回答道:
「可還是有很多人死在了幻境之中。」
「我也無法理解,既然知道那只是幻境,只是重走一遍走過的路,卻偏偏還有那麼多人想要改變曾經的選擇,包括你也是如此。」
「只是你的那些記憶,卻也讓我好奇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