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晴派的收徒大會既定於巳時召開,此時已是辰時許。想在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內,讓眼前這個爛醉如泥的掌門恢復清醒,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麼短的時間,不論用什麼醒酒之法恐怕都是無濟於事……嘔——」進入房間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可是顏子召聞到穢*物的氣味還是感到肚中陣陣翻湧,一開口就連連乾嘔。
「不知有沒有醒酒的丹藥?」何天遙問。
掌門卻接話道:「醒什麼酒?我根本沒……沒醉!」
「煉製丹藥費時費力,有誰會單單為了醒酒而煉丹呢?」顏子召搖了搖頭,揉着肚子退出了房間,下樓去了。不一會兒,他拎着兩桶水回來,遞給何天遙一桶。
「這……不太好吧?」何天遙很猶豫。這女子畢竟貴為大宗掌門,像對待囚犯一樣冷水澆頭,太過不敬。何況看她這副爛醉的模樣,即便潑了冷水也不見得有效。
「澆不醒她沖一衝穢*物也好啊,臭死了!」顏子召毫不遲疑,一桶涼水當頭潑了下去。女子渾身都濕透了,但也只是悶哼了一聲而已。
何天遙無奈,正欲潑水,誰知那掌門突然從地上彈起,一把攥住了何天遙的手腕。「我都說了,我沒醉!」也許是冷水起了點效果,她說話清楚了很多,口氣也變得凌厲了。
何天遙語無倫次:「不,不是,我……」
「不必解釋!」掌門抹了把臉,「覺得抱歉的話,就陪我喝酒!」她又攥住了顏子召的手,「你也來陪我喝!」
看來這掌門還是沒有完全清醒。「不喝也行,只要你們能從我手裏掙脫,我就放你們走!」掌門道。兩人使盡全身力氣,可掌門的雙手就像是鐵鉗一樣夾得緊緊的,哪裏掙脫得開。看着他們的模樣,掌門哈哈大笑,鬆開了手,自己再度趴在地上,去攬先前被水沖遠的酒罈,可是,手能觸到的酒罈全都空了。「沒用的東西!快給我找酒來!我要酒!」掌門沒頭沒腦地沖兩人發起了脾氣。
顏子召拉了拉何天遙,兩人先退了出去。「這酒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了了,反正向兄已去告知長老,我們不如先去觀摩收徒大會吧。」
「可是,把她獨自留在這裏行嗎?」
「哈哈,人家可是掌門,最多再鬧一回碎匾那種事唄,還能怎麼折騰?巳時快到了,三十年一屆的大會絕對不能錯過。」顏子召拉着何天遙離開了小樓。
剛走到正殿旁,兩人就聽到了遠處的嘈雜聲。等到了殿前,只見廣場、石階、道場上早已擠得人山人海。若不是路旁有諸多身穿白衣的霏晴派弟子維護著秩序,恐怕有不少人要被擠下山崖去。
從殿前廣場的圍欄處,可以居高臨下俯瞰直至山門處的所有階梯與道場,掌門本該出現在這裏主持大會,但是此時欄桿邊的石台上卻空着。顏子召與何天遙鑽進人群,向石台擠去。
沒走幾步,他們就被一名霏晴派弟子給攔住了:「哎,你們的號牌呢?」
「什麼號牌?」顏子召問。
「就是進宗時守門弟子發給你們的木牌啊!」
何天遙掃視四周,果然所有人手裏都拿着一個長條形木牌,上面用紅墨寫着類似於編號的字跡。比如他身邊的兩人,一人的木牌上寫着「丁卯三十六」,另一個寫着「庚寅二十八」。
「你們兩個沒有號牌,究竟是怎麼進宗來的?」那名弟子立馬警惕起來。霏晴派名滿江湖,樹大招風也並非不可能。他把兩人當成是來攪亂收徒大會的不軌之徒了。
何天遙趕緊解釋:「是向南橋師兄領我們進宗的。」
「哦?向師兄?他現在人在何處?為何不見他和掌門?」
「這個……」何天遙不知該怎麼回答,周圍多少雙眼睛都看着呢,總不見得當眾說掌門已經喝得酩酊大醉吧。
「向師兄去找三堂長老了,應該很快就會過來的。」顏子召話音剛落,就聽有人喊道:「晚天堂江長老到了!」一聽此言,廣場上的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何天遙循聲望去,看到一位鬚髮和衣色一樣雪白的老者正一臉怒容地向人群這邊走來。跟在他身後低着頭、一臉愁容的弟子正是向南橋。
人群紛紛讓路,江長老徑直走上石台,以雄渾的聲音說道:「諸位來客,收徒大會延期兩個時辰!」
人群「轟」的一下炸開了鍋,臨時延期,這可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事。看樣子,江長老並不打算告知人們延期的原因。
「延期也得給個說法吧?」廣場上的人群中不知誰帶了個頭,大家連聲附和。
「沒有說法!」江長老瞪眼吼道,「如果有看不慣的,霏晴派的大門開着呢!」說完,他就急匆匆下了石台,往正殿去了。
延期兩個時辰,也就是要等到下午未時了。人群散去了一些,不過大部分人都留了下來,如果能加入霏晴派,別說兩個時辰,兩個月他們也願意等。
「我們也去看看。」顏子召向大殿走去。
霏晴派的大殿名為初雪殿,還未上台階,兩人就被宗內弟子給攔住了。顏子召聲稱有關於掌門之事要告訴三位長老,兩人才被放行。來到大殿門前,就聽見殿內有人在發火:「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守衛弟子剛推開殿門,江長老喝道:「出去!」
向南橋連忙說:「江長老,那兩位就是『黃狼』主事推薦來的人,師父剛才就是由他二人照顧的。」他沖兩人招招手:「快進來吧!」
殿中除了江長老和向南橋之外,還有另外兩名中年男子。想來他們應該就是晚飛堂、晚空堂的長老了。其中一人冷笑道:「什麼推薦,狗屁!要是收徒全憑外人推薦,我們還開什麼收徒大會?」
另外一人道:「陸長老,那你覺得我們的收徒方式就很妥當嗎?」
「當然不妥。可是既然已經決定開收徒大會了,就該認認真真把大會給辦好,否則還不如不辦。你們瞧,本希望借三十年一次之良機好好振我霏晴派之威,最後卻鬧了大笑話!這要是傳了出去,豈不讓天下人恥笑?」陸長老道。
「我們霏晴派早已聞名天下,何須振威?這事兒只要我們不說,也不可能傳出去。」之前那人道。
陸長老冷笑道「得了吧,你去附近州城打聽打聽,誰人不知我們霏晴派有個醉鬼掌門?召開大會,山門上卻沒有門派之匾,已經夠丟人了,這次無故延期,外人會如何猜測?想想也知道了!」
江長老斥道:「你們兩個就別再爭了,休管以後,先看當下!南橋,你可知掌門所定的此次收徒的名單在哪裏?」
「不知道。」向南橋搖搖頭。
「你們兩個知道么?」江長老問顏子召與何天遙,「掌門可曾提到過收徒之事?」
「只說要酒喝,別的沒說。」顏子召回答道。
「瞧瞧!這都叫什麼事!」陸長老氣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江長老,馬長老,我覺得我們三個不能再繼續縱容那丫頭了,此次大會之後,我們叫她退位讓賢吧!」
馬長老道:「江長老剛才不是說了么,先想辦法怎麼應付這次收徒大會,其他事以後再說。外面可有好幾千隻眼睛看着呢。」
「那還不簡單?反正每次她都是隨便亂選,我們也依法炮製不就行了?」陸長老道。
江長老捻須深思片刻,而後否定道:「不可。『隨便亂選』只是我們的猜測,萬一掌門是出於她自己的考慮呢?」
陸長老不以為然:「每一屆收徒大會的來客都數以千計,還都是素未謀面之人,掌門又能有什麼考慮?」
「可是,掌門上任后所收之徒都挺不錯的啊!」馬長老道。
陸長老辯駁道:「那是運氣使然,再加上本派功法優秀,只要弟子專心修鍊,自然有所成。這功勞,與掌門無關。」
「你們兩個怎麼又爭起來了?」江長老不耐地說,「好了,『隨便亂選』不可取。即便掌門真是亂選,我們也不能效仿。謹記,我們三個長老的職責是督促掌門行事,並非代替掌門行事。」
「我們當然記得長老的職責。可是,掌門她記得自己的職責嗎?」陸長老還是難平心頭怨氣。
「三位長老,且聽我一言。」何天遙插言道,「掌門只是醉酒,最多一日便可清醒。何不等她清醒之後再說呢?」
陸長老沒好氣地說:「你懂什麼?多少來客在外面等著呢,就因為掌門喝醉而延期一天?」
顏子召道:「不是已經延期兩個時辰了么?反正兩個時辰也是延,一天也是延。真是誠心來霏晴派拜師修鍊的人,多等一天也不在話下;若是連一天都等不了,這等毫無耐性之人,收進來也難有所成。」
江長老眼睛一亮,顏子召所言挺有道理。推遲兩個時辰,尚且不知掌門能不能清醒,何不延期一天,待掌門精神抖擻之後再召開收徒大會呢?延期的原因也很好編,可以說掌門今日有要事未歸,或者乾脆將這次延期算作霏晴派對來客心性的考驗。
「你們兩個過來。」江長老的態度和藹了許多,「說說,你們和『黃狼』主事是怎麼認識的?」
兩人就將青蓮湖暗洞中結識「黃狼」主事的經過講述了一遍。
聽完之後,陸長老問:「你們在那之前根本不認識『黃狼』主事?」
「僅對『黃狼』主事的威名有所耳聞。」
「呵,推薦人入宗竟如此兒戲,我用『狗屁』二字都算抬舉了。」陸長老十分不滿。
「修真之人少說污言穢語!」江長老嗔道。
這時,殿門開了,守衛弟子喊道:「三位長老,不好了,掌門她帶着一身酒氣向著這邊來了!」
向南橋「啊呀」一聲驚呼,急忙沖了出去。
「胡鬧!」江長老剛鬆弛下來的面容再度繃緊,大步流星出了大殿。
「壞了壞了,今天我們霏晴派要丟大人了!」馬長老也追了出去。
陸長老長嘆一聲:「我都沒臉出去了……」雖然如此說,他還是緊隨而去。
殿中只剩下顏子召與何天遙。「何兄,我又開始猶豫了,拜一個不靠譜的酒鬼為師,我們的修真前途豈不是毀了?」顏子召道。
何天遙的想法與顏子召不同:「能當上大宗掌門的人沒那麼簡單,更何況是個會貪杯鬧酒卻依然當上掌門的女子。我們也出去看看吧!」
大殿旁的路上,掌門正搖搖晃晃地向廣場走來。她身前有數名弟子正在好言相勸,可她哪裏聽得進去,不停地推開擋路的人,直到三位長老出現在她面前,她才站住了腳。
「掌門,你喝得如此爛醉,如何能登台主持?收徒大會還是推遲到明日吧!」江長老小聲勸道。
「我……沒醉!」這是醉酒之人最常說的一句話。
「掌門!那邊可是有數千名慕名而來之人,你這副模樣成何體統?」陸長老鄙夷地打量着她。她的頭髮濕漉漉、亂糟糟的,眼神迷離,身形搖擺,衣服上還沾著不少穢*物,隔着好幾丈都能聞到她身上那股刺鼻的氣味。
「這個好辦!給我端水來!」掌門依靠在牆邊,命令道。
一名弟子飛快地去附近端來一盆溫水,盆沿上還搭著一塊臉帕。
誰知掌門接過臉盆,當頭就澆了下去,水都濺到到了三位長老身上。「這樣不就行了?」掌門笑嘻嘻地抹著臉,然後對那名已經驚呆的端水的弟子說:「記住,下次不要用溫水,要用涼水,涼水!」
「真是瘋了!」江長老再也看不下去了,對幾名弟子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趕快把掌門扶回住處!」
幾人這才恍然大悟,一起上前邊勸邊攙扶,掌門卻火了,使勁掄了一圈胳膊把所有弟子都甩了出去:「回住處幹什麼?我剛從那兒過來!我還要去主持收徒大會呢!」
「陸長老,馬長老,今天咱們三個就是硬架,也得把掌門給架回去!」江長老道。
「啊——」掌門突然一聲尖叫,抬手指向三位長老身後。
眾人回頭,卻是顏子召與何天遙兩人。
「你們兩個!我讓你們去給我拿酒,你們怎麼都不回來了?」掌門一個箭步躥上前,抓住了兩人的胳膊,「這下你們可跑不了了,跟我來!」掌門硬拽著兩人向殿前廣場走去。
「快!」江長老一聲令下,三位長老一起追了過去,掌門忽而側首怒目,一股澎湃的氣浪在她身後爆發,竟將三位長老全部震倒在地。「休要阻我!」掌門拋下一句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罷罷罷!就讓她盡情丟臉去吧!大不了我不當這個長老了!」江長老氣得連連捶地。
掌門在廣場上剛一露面,人群就歡躍起來,如山呼海嘯。掌門直到登上石台都不撒開雙手:「安靜!」無比洪亮的嗓音在晚飄峰上響起,竟蓋住了人群的呼喊聲。
「這一次霏晴派不收弟子了,你們都回去吧!」掌門語出驚人。
晚飄峰死一般的寂靜。結果宣佈得太過突然,人們都沒回過神來。片刻之後,「狂風驟雨」爆發了,以往收徒大會收的弟子再少也有兩、三人,這一屆卻一個都不收,任誰會甘心?
「霏晴派可不是由着你們胡鬧的地方!」掌門的吼聲比前番更加嘹亮,強大的氣場頓時震懾住了所有不滿之人,人們無奈,只得忍氣吞聲下山去了。
三十年一屆的霏晴派收徒大會,就這麼草草地收了場。
三位長老才剛來廣場,掌門就宣佈大會結束了。此時,三人都忘記了發火,只是在連連慨嘆:「這一次,霏晴派的名聲可全完了!」
聽到長老們的話語后,掌門不以為然地說:「名聲有什麼用?還不如一壇酒來得實在!」
「唉,大家先進大殿吧,仔細商議後事該如何處理。」江長老道。「不當長老」那都是氣話,他如何放得下霏晴派。
「不急。我先在這兒晒晒太陽。給你們一個時辰,讓全派弟子在這裏集合。」掌門終於撒開了手,然後懶洋洋地側身躺在廣場上。
「全派集合?掌門可是有極其重要的事要宣佈?」江長老問道。
掌門打了一個哈欠:「廢話!」
江長老的臉色更難看了,一甩衣袖回初雪殿去了。弟子們面面相覷,直到陸長老斥道:「沒聽到掌門的命令么?」眾人這才四散離去。兩位長老對視一眼,齊齊輕嘆了一聲,也轉身離開了。
待其他人都走遠后,顏子召拿出了那塊白色小石:「掌門,『黃狼』主事給了我們這個東西。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我想應該是讓我們帶給你。」
掌門接過小石,咧嘴笑道:「他居然還記得此事,還算他有點兒良心。」
「敢問掌門這是何物?」何天遙太好奇了。
「喏,這不是有一個紅點嗎?它是個骰子,只不過還有五個面沒有刻點。」
當初何天遙曾猜測那是個骰子,還真是。
「以前我有一個類似的骰子,十分珍惜,可是卻在和『黃狼』那個傢伙交手時被他給擊碎了。後來他答應賠我一個一模一樣的,我才肯放過他。我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了。」掌門面露笑意,小心翼翼地將骰子收好。
兩人聽了暗暗咋舌,聽剛才那番話的意思,掌門和「黃狼」主事應該是同級別的高手。
「我們後來在獨明峽又遇見了『黃狼』主事。血骨罈四大主事合力清剿『大三檻』之匪,掌門可知此事?」顏子召故意提起這事。何天遙知道,他是擔心姜憐語的安危,想憑藉掌門與『黃狼』主事的關係,看能不能說動霏晴派出手相助。
「我知道。」掌門道,「我當初也曾提出去幫忙,他們兩個卻都不同意。不必多慮,他們無事的話,自然無事;有事的話,現在趕去也來不及了。」
掌門說的是「他們兩個」,看來血骨罈四大主事之中,不只「黃狼」主事一個與她有交情。這也說明霏晴派與血骨罈關係匪淺。
「看來留在霏晴派反而更容易與血骨罈搭上關係,到時拜託血骨罈打探天逍哥他們下落之事就有門路了。」何天遙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