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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衍紀 - 第五百三十四章 孤芳自賞字體大小: A+
     

    天空漆黑一片,坤卦島上卻有一線光明。在岸邊就能非常清楚地看見,島上林中有一座亮着燈的小屋。

    「島上有人!」楚芳華低聲道。

    本該是大凶之門的死門,卻因為那座小屋給人帶來一絲祥和之感。五人悄無聲息地登上島嶼,進入樹林,緩緩向小屋摸了過去。

    小屋的窗戶緊閉着,未透出人影。幾人在屋外觀察了一會兒,也沒有聽到屋中傳出任何響動。楚芳華悄悄挪到窗下,舔濕了指尖將窗紙捅出一個小洞,向內看去。

    屋中的擺設很樸素,一個柜子、一張竹床、一張方桌以及桌上燃著的油燈之外,再無其它物什。

    楚芳華回頭對同伴們說:「屋裏沒有人。」

    「進去看看!」楊月玫道,「死門怎麼還住着人呢?」

    「這裏可是島陣內部,看到什麼都不足為奇。」劉青蓮道。

    幾人來到小屋北側,將門輕輕推開,屋內飄來一股淡淡的竹香。進屋之後,大家環視四周,沒發現什麼異樣。在屋外時看不到的內牆上倒是掛了一些東西,但皆為常見之物:一頂斗笠、一件蓑衣、一根釣竿,以及一把斷劍。

    蕭天河走近仔細瞧了瞧那把斷劍,發現劍身上有許多細微的裂紋,斷口處也不平整,估計應是在與其他武器相拼時,被對手強大的功力給硬生生震斷的。「也許此劍對它的主人來說有什麼特別重要的意義,所以即便斷了也不捨得丟棄吧。」蕭天河心想。回過身來,他發現楚芳華也在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柄斷劍,神情有些怪異。她的嘴半張著,嘴唇在不停地顫動。「楚姐?」蕭天河喊了她一聲。

    楚芳華卻和沒有聽見似的,目光始終不曾從那柄斷劍上挪開。

    這時,桌上油燈的火苗猛烈地晃了幾下,引起了蕭天河的注意。火苗動,則說明有風,可房門自五人進屋之後就已經關上了,風從何來?蕭天河再次掃視了一眼屋中的幾樣傢具,最終視線落在了牆邊的那個衣柜上。

    劉青蓮正好站在衣櫃前面,她伸掌探了探衣櫃的門縫,驚道:「好像有風!」

    蕭天河見她要打開櫃門,連忙大聲呼喊:「不要!」可是已經遲了,劉青蓮一把拉開了櫃門。剎那間,房中的地面裂開了一個深幽的洞口,從洞口中爆發出一股強勁的吸力,把五個人全都吸了進去。詭異的是,屋中的擺設卻都紋絲不動,唯有油燈之火被強風吹熄。而後地洞合攏,房間重新恢復了平靜,一股輕煙從燈芯冉冉上升。

    地洞之中一片漆黑,在下滑過程中強風呼嘯,耳中「嗡嗡」轟鳴,睜不開眼,也張不開口。蕭天河本能地抓住了身旁的楚芳華,結果黑暗中不知撞上了什麼東西,疼得他撒開了手,再伸手試探,同伴們都已經不見了,觸手可及之處唯有滑溜得無法抓牢的洞壁。

    ……

    在黑洞洞的狹窄通道內滑落了許久,楚芳華墜落進一個冰冷的水潭之中。刺骨的寒意終於讓她從懵懵的狀態中清醒。她爬上潭岸,四下里張望了一圈。這裏是一個廣闊的地下岩洞,洞壁上有人工開鑿出的淺坑,坑裏燃著油燈。舉頭仰望,她卻找不到滑落至此的那個通道。

    順着油燈的光亮向前看去,滿地一人多高的石筍組成了一片石頭樹林,林中瀰漫着騰騰的煙霧,煙霧深處隱約可見白光閃爍。楚芳華謹慎地向石筍林走去。煙霧貼着地面徐徐向她飄來,帶來一股浸膚透骨的清涼。煙霧繞着她的雙腿打了個旋之後,又緩緩飄向了她身後的寒潭。走了一會兒,楚芳華髮覺,這個岩洞的大小已經超過了她的預期,甚至已經遠遠超出了海面坤卦島的範圍。

    「想不到,島下竟別有洞天,莫非這裏真的是『八卦天羅島陣』的出口?」楚芳華心道,「將出口放在坤卦死門,又通過小屋的機關掩藏通道,難怪號稱『神鬼難尋』呢!可是,那柄劍……那柄劍怎麼會……」

    正當她疑惑之時,前方的霧中突然閃過一道黑影。「是誰!」楚芳華抽出了魔刀,提氣急追。沒追幾步就衝出了石筍林,出現在她面前的是另外一座寒潭。這座寒潭比先前那座要小很多,但從水面不斷騰起的冷霧來看,寒冷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潭中有一塊一丈見方的石台,台上正坐着一個人,背對着楚芳華。

    「你是……」楚芳華看清了那個背影之後,聲音有些顫抖。

    「你終於來啦。」那人沒有回頭。

    聽到了那久違而又熟悉的聲音,楚芳華的身軀晃了晃,險些癱倒在地。「懿哥,是你嗎?」她的眼淚已經要控制不住了。

    「除了我,還能是誰?」那人起身,慢慢地轉過臉來。

    楚芳華頓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目眩,魔刀從手中滑落,她「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朝思暮想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人,就站在幾丈之外。

    「懿哥……你沒死……原來你真的沒有死……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楚芳華放聲大哭,想過去,渾身上下卻使不出一絲力氣,只能坐在地上嚎啕。

    常沾懿從平台上躍了過來,走到楚芳華身旁蹲下,輕輕地撫着她的後背。楚芳華一頭扎進他的懷中,壓抑了長久的情懷充分釋放,淚水像是洪水決了堤。可憐可嘆,堂堂八卦級大帝,在愛人的懷裏哭得像個孩子。

    常沾懿沒有出言安慰,而是靜靜地摟着楚芳華,讓她倚靠。哭了許久,楚芳華覺得舒服多了,抬起頭來,細細地看着那張溫柔的面孔。「懿哥,這麼多年了,你一點兒都沒變。」楚芳華柔聲道。

    常沾懿苦笑一聲:「還能怎麼變呢?你倒是憔悴了不少。」

    「唉……」

    「你怎麼會來這裏?」常沾懿問。

    「我也想問你呢。你當初是怎麼活下來的?又為什麼會出現在『八卦天羅島陣』里?」

    「一言難盡吶!」常沾懿感慨萬分,「當初我重傷難逃,以為必死無疑,誰知卻得貴人相救,得以苟活。後來,恩人又替我尋了這片寒潭霜台,供我療傷。多虧了那座霜台,我的傷勢已經好多了。雖不及原先的巔峰狀態,但足以自保。」

    「原來如此。不過你還是沒有說清楚,你為什麼會在『八卦天羅島陣』之內?」楚芳華追問道。

    常沾懿笑了笑:「島陣就是我布的,我自然就在島陣之內了。」

    楚芳華愣了片刻,把常沾懿一把推開,難以置信地問:「你……你和畢久英是什麼關係?」

    常沾懿淡淡地回答:「畢久英就是我,我就是畢久英。」

    「不,不,不……」楚芳華連連搖頭,「你肯定是在騙我,你怎會淪落到與海盜為伍?」

    「龐思遠和上官靖就是救我性命的恩人,我當然得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常沾懿解釋道。

    「那他們所做的那些……不,是你們所做的那些傷天害理之事……」楚芳華心中痛苦不已。

    常沾懿卻搖頭道:「何謂善?何謂惡?善惡之分本就不是那麼明顯。經歷了那場劫難之後,我已經頓悟了,即便一心為善,結果又如何呢?在這世上,唯有『利』字才是永恆。對自己有利的事,就該去做,不是嗎?」

    楚芳華長嘆了一聲,閉上了眼睛:「頓悟……你就頓悟出來這個嗎?」

    「華妹,醒醒吧!你一直光明磊落、嫉惡如仇,但你失去的還少嗎?」常沾懿語重心長地勸道。

    楚芳華陡然睜開眼睛,怒道:「我的失去不是因為我為善而致,而是你所說的貪利之人為惡而造成的!我真沒想到,有朝一日你竟然也成為了那樣的人!」

    「華妹,你我久別重逢,就別為此事爭執了。想想看,這裏可是坤卦死門,但我並沒有加害你那些同伴,反而將你引到這裏,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嗎?」常沾懿動情道。

    楚芳華陰著臉:「你把我的同伴們如何了?」

    「別擔心,我把他們送出島陣去了。」

    楚芳華霍然起身:「吐月、吞日二島必然兇險,我得立即去尋他們!」

    常沾懿拉住了她:「你誤會了,我是把他們送到島陣入口之外去了。他們以你為首,你不在的話,他們自然就散了,也省得去日、月兩島送死。」

    「你是打算留我在這裏陪你一輩子?」

    「怎麼能這麼說呢?」常沾懿笑道,「你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死了嗎?現在我們夫妻終於破鏡重圓,與我長相廝守,共同修鍊精進,不好嗎?」

    楚芳華皺了皺眉頭:「好是好,可是,這裏實在……」

    「既然你我對善惡之事的看法不同,索性就避開喧囂俗世,遠離那些江湖繁雜,豈不樂哉?你我隨遇而安,就佔着這座海島孤洞,一起修鍊到渡劫飛升吧!」常沾懿勸道。

    「嗯……那好吧。我也不想再和你分開了。」楚芳華重新投進了常沾懿的懷抱。

    常沾懿說:「不過,在隱世之前,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做。」

    「什麼事?」

    「就是監兵佩啊!江湖有傳聞,監兵佩已經遺失,我一定要去幫你找回屬於你的東西。」常沾懿堅決道。

    楚芳華輕笑了一聲:「放心吧。監兵佩根本沒有丟。」

    常沾懿眼睛一亮:「我本就有所懷疑,你如此機敏,怎會將重要的天寶遺失?太好了……」

    他還想再說什麼,楚芳華卻打斷了他的話:「在隱世之前,我也有一件事必須要做。」她學着常沾懿的口吻。

    「哦?什麼事?」

    「殺了你!」楚芳華突然一刀捅進了常沾懿的心窩。

    「你……」常沾懿握住沒入胸口的刀鋒,難以置信地看着楚芳華。

    楚芳華一臉冷漠,看着灰色的血液從傷口汩汩流出。

    「你是怎麼知道的……」常沾懿鬆開了手,神色也恢復了正常,好像一點都不疼的樣子。

    「想裝成懿哥來騙我,套出監兵佩的下落?你實在太愚蠢了!第一,懿哥從來就沒有叫過我『華妹』,你是想當然了;第二,懿哥在和我分別之前,曾經在某處刻下一道傷口,就是為了讓我在將來遇到有人冒充他的時候,能第一時間發現。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常沾懿」不再言語,臉色由紅轉青,眼睛也完全變黑了,轟然倒下。滿潭寒煙驟然消散,原來寒潭都是假的,不過是一窪渾水而已。在遠處的洞壁上,出洞的台階清晰可見。

    「哼,若真是懿哥,見此番有沈石沉與我同行,怎會不知道監兵佩根本沒丟?再說楊月玫也在,一個孟章界的妖族出現,身為原主他竟絲毫不覺得奇怪,破綻實在太多了。」楚芳華邊走邊想,「不過此人倒的確有些本事,竟能將幻顏之術施展在他人身上……而且此人還知道我和懿哥的事,不僅是相貌和聲音,就連那柄斷劍都模仿得一模一樣,騙得我流了一缸眼淚,着實可恨!」

    ……

    再說蕭天河。從通道滑出來之後,他發現自己竟跌落在一片芳草地上。不遠處飛瀑直下,其色如銀鏈飛瀉,其聲如萬馬奔騰,陣陣水煙騰起,甚是華美。在隆隆的瀑布聲中,悠悠飄來一陣琴聲,彷彿與水聲和鳴。

    蕭天河向前走了數步,山岩後面,一座八角飛檐亭映入眼帘。亭柱之間拉着輕盈白紗,隨着和煦的輕風曼舞,飄揚之間,可見亭內坐着一位妙齡女子,正背對着蕭天河優雅地揮袖撫琴。

    「公子,既然來了,且聽奴家獻上一曲《閑雲境》。」女子柔聲道。

    「刀光劍影,江湖紛爭,喧囂紅塵無處覓清閑。

    俠客遨遊,形單影隻,光陰似箭今昔是何年。

    山高水長,風起雲湧,濁酒獨飲昂首問蒼天,

    醇香易散,憂懷難銷,只陷迷醉俯泣不成眠。

    求一境,景悠然,了夙願。

    登孤峰,入深嶺,志心虔。

    別故土,涉浩渺,出海遠,

    踏瑰島,尋靈洞,意流連。

    偶得仙地,白龍墜潭,飛瀑浪花濺,

    可憐嬌容,映波自賞,寂寞浮眼前。

    枕青石,卧幽草,花葉有伴漱聲怨,

    晶淚落,長袖飄,倩身亂舞影翩躚。

    逢君始,青娥舒,撫琴歡歌展笑靨,

    知我情,盼之切,莫負此行隱芳緣。」

    這一曲,林籟泉韻,洋洋盈耳;那嗓音,鳳吟鸞吹,燕語鶯聲。直聽得蕭天河心醉神迷,琴曲終了也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女子笑道:「看公子痴迷的模樣,應是喜歡我的琴歌,不枉奴家傾心一曲。」

    「姑娘的歌聲有如天籟,令人心馳神往。」蕭天河稱讚道。

    「正如歌中所唱,一個閑雲清境,有誰人願留?一顆孤寂芳心,有誰人能懂?不知公子是否憐這幽境,愛這雋容。」女子說着,緩緩轉過身來。

    蕭天河定睛一看,果然花容月貌,國色天香。清眸流盼,簡直勾魂奪魄;杏臉桃腮,只覺媚態橫生。那女子掀開薄紗,從亭中走了出來,雍容雅步、綽約多姿。她沖蕭天河嫣然一笑,輕輕做了個萬福。

    「姑娘芳容,可令天下間無數男子神魂顛倒,何來孤寂一說?」

    女子惋嘆一聲:「可惜他們只是貪圖奴家嬌容,不懂奴家之心吶!」

    蕭天河笑道:「若真懂你心,恐怕再喜美色,也要飛也似地逃走了吧?」

    女子揚了揚眉毛:「如此說來,公子果真猜到奴家是誰了?」

    「『吹雲蛟』董書婷。」

    「公子果然聰睿,只是你還是不懂奴家。」董書婷搖頭輕嘆,「若不嫌棄,可否來孤芳亭中一敘?」

    「去也無妨。」蕭天河邁開了步子。

    來到亭中,董書婷收了瑤琴,拿出一個茶盤,替蕭天河倒了一杯:「公子若是信我,可嘗一嘗這瀑水清茶。」

    蕭天河大笑:「既然進了亭子,何懼一杯茶乎?」他喝了一口,卻是涼置許久的茶,淡雅的清香沁人心脾,不禁讚歎道:「好茶!董姑娘寫得好字,畫得好畫,題得好詩,奏得好琴,唱得好歌,泡得好茶,卻做不得好事,可否告知一二?」

    「公子誤會了。奴家不喜喧鬧,平生只想尋得一處良地,等待一個真心知我、懂我、憐我、愛我之人長久相伴而已。」

    蕭天河搖頭嘆道:「如此嚴苛的要求,何談『而已』。」

    「此『而已』並非公子所想。正因為這個一心堅持的『而已』,許多對我求而不得之人心生怨恨,編造謠言四處敗壞奴家名聲。傳而久之,人云亦云。如此,想要覓得一個紅塵知己就更難了。」董書婷幽怨地看着蕭天河。

    「董姑娘既然避開紅塵,又如何能尋得到紅塵知己?明明追隨海盜作惡,卻聲稱為了尋覓幽然之境。如果你想說的只有這些謊話,我看我還是不要聽了。」蕭天河站起身來。

    「公子果真不肯憐我?」董書婷的眼神可真是楚楚可憐。

    蕭天河暗自慨嘆:「此女子之媚術非同一般,恐怕鐵石心腸都會被她化成繞指綿柔。但我已知你底細,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也是無濟於事的。」

    「若要我憐你,須得讓我先信你。你把我困在這坤卦島地下,想來也沒安好心。」蕭天河故意激道。

    「公子,奴家不過藉機傾訴一下衷腸,也錯了么?」董書婷起身扯去一面薄紗,指著遠處,「出去的路就在那邊。公子要走,奴家絕不攔你。但求公子將來事畢之後再回此境一聚。」

    蕭天河笑了笑:「那就多謝了。」說完,他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座孤芳亭。

    到了山岩邊,果真有一個洞口,洞中有向上的階梯。蕭天河正要進洞,董書婷在後方喊道:「公子,奴家還有一言。」

    「姑娘請說。」

    「這座『八卦天羅島陣』絕非你們所想的那麼簡單。望公子保重,奴家在此恭候公子歸來。」

    蕭天河皺了皺眉頭,還是道了一聲:「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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