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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衍紀 - 第四百十三章 雲禾余唐字體大小: A+
     

    尉遲風接著數落開了。

    「進城大街頭上的那家,防禦陣法弱得恐怕連風都擋不住。」

    「還有那條全是酒家的小巷,裡面布了一個迷陣,想法是挺有趣,可以困住酒客,多賺點兒錢。只可惜,那迷陣根本就迷不住清醒的人,只有喝得爛醉的人才會著他的道兒。可已經爛醉如泥的傢伙還用得著迷陣嗎?本來他們也走不出來……」

    「對了,那邊十字路口西南的那家,呵,滑天下之大稽,竟然在院子裡布了一個攻陣,我當時還在想他家怎麼不怕傷著客人,後來靠近院子仔細一瞧,果然不用害怕,因為根本就傷不著!估計也就能趕一趕老鼠……」

    見他越說越起勁,何天遙連忙打斷:「行了行了,尉遲兄,你這一路上東張西望、東跑西竄的,我們還以為你看到了這麼多的法陣而興奮至此呢,搞了半天是在挑人家的毛病呀。」

    「嗨,陣法不在於多,而在於精。一堆濁酒村醪與一瓶玉液瓊漿,當然是後者更惹人垂涎。」尉遲風振振有詞。

    「那……不知帝府的法陣又如何呢?」蕭天河瞥了瞥山坡的盡頭。赤熛帝府佔了整個山頭,像是一隻蟄伏在峰頂的雄鷹。長長的引道兩側都是山岩碎石,只有這一條路通向大門。炎弩城的各條大街上都人來人往,唯獨這條直通山頂的道上一個人影都瞧不見。

    「去看看。」何天遙抬腿要走,卻被尉遲風一把拽住。

    尉遲風衝下坡方向努了努嘴:「何兄你且看看,此城為何起名『炎弩』?」

    何天遙向下方俯瞰,整個城鎮恰好被腳下這條通頂長坡道一分為二,靠近坡底地勢較為平坦的地方,房屋稠密而整齊;而到了半坡處,由於兩側遠端的山勢過於陡峭,所以沒有人家。

    「這座山的山土發紅且無樹,應了一個『炎』字。而城的形狀就如同一隻巨弩。橫向的這條外緣長道呈弧形,是弩身。坡底的城牆是繃緊的弦。外凸的城門則是巨弩的手柄,而通頂長坡道則是筆直的弩箭。」何天遙解釋得已然十分詳細。

    「沒錯!那赤熛帝府是?」

    何天遙回頭向上方望去:「當然是弩箭的箭尖咯!」

    「還是個著了火的箭尖。」蕭天河補充道。的確,連圍牆都是由采自紅蓮山的赤色山岩砌成的帝府,就像是長箭頭上熊熊燃燒的火焰。

    尉遲風神秘兮兮地說:「箭尖可是最具殺傷力的部分。所以那裡也是整個炎弩城至關重要的地方。你瞧,再往上的道路都沒有人,兩側也沒有任何房屋。如果我們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上去,目的地明顯就是帝府,不惹人懷疑才怪呢!」

    何天遙被他逗笑了:「原來你兜了一大圈就是要說這個……別說此城像巨弩了,它就是像個痰盂,帝府也當然是帝都之中最重要的地方。」

    「痰盂?」尉遲風左右看了看,大笑不已,「別說,如果不看道路而是看山形的話,還真像!喏,坡下的城牆是平整的痰盂底,城左右的房屋向外鼓,從帝府往上兩側的旁山山脊卻向內收,連起來就是痰盂的側緣。哎,這樣一來的話,帝府就應該是……」

    「黏在痰盂沿口的一口濃痰。」趙湘琳哭笑不得,「能不能別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了?真噁心!」

    可尉遲風卻好像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繼續說:「考慮到痰盂的作用,帝府這口『痰』同樣也是這座『痰盂城』中最重要的部分。嘖嘖,虧紀豫丘那個老鬼還拿紅色岩石壘牆,搞得堂堂帝府就像是從肺癆鬼口中吐出來的一樣,好一口帶著血絲的……哎,我話還沒有說完呢,你們別走啊……」

    距離天黑還有一個時辰左右,但偷襲帝府這種事無疑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比較好,所以幾人還有三個多時辰的時間可以為夜裡這次營救行動做準備。

    說是做「準備」,尉遲風卻將準備的地點選在了那條布了迷陣的小巷。這條小巷幾乎全都是酒肆,處處酒香四溢。酒旗在迷陣的作用下無風而飄,就像是對好酒之人不停揮招的手。所有的酒家幾乎都將桌椅擺在了門外的街上,店中除了一座收賬的櫃檯之外,全是酒櫃。各家的酒桌在不算寬敞的巷中接在了一起,將整個巷子連成了一爿。

    尉遲風抬起鼻子使勁嗅著巷中股股的濃郁醇香,時不時滿意地嘆著,卻沒在任何一家酒肆前停下腳步,他向眾人解釋:「正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在這種酒家雲集的地方,有膽量在巷尾那兒開店的,一定有最好的美酒!」

    趙湘琳悄悄碰了碰花清雨,小聲道:「瞧瞧,之前他還笑話這裡的迷陣爛,說只能困住喝得爛醉之人。現在他還清醒著呢,不也給『迷』進來了?」

    花清雨掩嘴偷笑。

    既然有酒家,就一定有醉生夢死的酒客。幾乎每家酒肆門前都有一桌坐滿了玉山頹倒的酒鬼,有的仰躺在長凳上打著響鼾,有的東倒西歪還在努力地划拳,更有的人互相「嗚哩哇啦」地說著恐怕連他們自己都聽不懂的話。酩酊百態,一覽無餘。

    可奇怪的是,偏偏最深處這家酒肆的門前卻是一名酒客都看不見。不僅如此,連酒肆的門都緊緊地閉著。

    「怎麼搞的?」尉遲風懊惱地抱怨,「天還沒黑就打烊,哪有這樣做生意的?」

    蕭天河伸手在窗外牆下的一張桌上輕輕一撫,沾了一手的灰。「我看不是打烊了,更像是沒開過門。尉遲兄,你失算了。」

    「也許其他酒家的酒都太好了,所以沒人敢在巷尾開店?」尉遲風的解釋連他自己都不信。抬頭一看,酒肆的四字牌匾正在門上掛著呢。「雲、禾、余、唐。」他逐字念道。

    「這是哪門子的古怪名字?」何天遙樂了,「不看字的話,還以為是『雲和魚塘』呢!魚塘倒映的天光雲影再美,塘里的水也是腥的,起這麼個名字會有生意才怪!」

    蕭天河回頭看了看,其他酒家的名字都十分雅緻,「珍珠河」、「千日春」、「甘露泉」、「芙蓉玉」等等。其實起個悅耳的店名也是吸引酒客的手段之一,就好像「炎弩城」,如果換成「痰盂城」,恐怕沒人會來這裡。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大笑。幾人循聲望去,乃是一個頭帶斗笠、身穿黑衣的男子。與其他醉酒的酒客不同,他倒是端坐在桌旁,桌上有壇,壇旁有壺,壺旁有盅。

    「幾位想必是外來之人吧。這條玉醅巷可是遠近聞名的酒之聖地,所有的酒肆都是以自家的招牌好酒為名的,博的就是『名氣』二字。」那人朗朗道。

    要說酒家的名字,大多會以「樓」、「齋」、「閣」、「坊」等字結尾,而此巷中卻是不同。原來「珍珠河」等等那些雅緻之詞都是美酒的名字。

    「那這個『雲禾余唐』也是酒名?」尉遲風將信將疑。酒名當然也要中聽、易記為好,「雲禾余唐」四字卻是又長又古怪又難記,根本不適合當酒名。

    那黑衣男子沒有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斟了一杯酒,細抿須臾,突然一抬手,將盅內的一點殘酒潑向了這邊。幾人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卻聽一旁一陣「咔嚓嚓」的斷木之聲。原來他潑出來的酒水竟將這家「雲禾余唐」門旁的酒旗杆給打斷了!

    酒旗杆約碗口粗細,而那男子離旗杆少說也有七、八丈的距離,一丁點兒酒滴,竟能在旗杆上貫穿幾個洞,可見那男子境界不低。

    酒旗杆被打斷之後,髒兮兮的酒旗隨之飄落,倒在了尉遲風腳下。他低頭看了看,卻笑了一聲。別人家的酒旗上都寫著一個大大的「酒」字,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的店鋪有好酒賣。可這家古怪的「雲禾余唐」的旗子上,「酒」字卻不見了三點水,變成了一個同樣古怪的「酉」字。酒旗和牌匾一樣,都是酒家招攬酒客的重要工具,先不說旗面頗臟,作為賣酒的場所竟然連「酒」字都寫錯,豈不可笑?

    「你們不懂,這家店,得將酒旗和牌匾連起來念,那才是其真正的招牌!」那黑衣人道破緣由。

    「連起來……」何天遙納悶地低頭看了看酒旗,又回頭看了看牌匾,「酉雲禾余唐?」他依然不明所以。

    蕭天河的念法卻和何天遙不同,他是將「酉」字分別和「雲」、「禾」、「余」、「唐」四個字連在一起,於是就變成了「醞」、「酥」、「酴」、「醣」四字。

    尉遲風當即失聲叫道:「醉醞酥、醉酴醣!」

    黑衣人笑道:「看來還是有懂酒的。」

    尉遲風使勁咽了下口水:「醉醞酥和醉酴醣都是珍稀的好酒,但凡是喜酒之人,如何不知?」

    可蕭天河、何天遙、花清雨三人都是飛升者,趙湘琳又不好飲酒,所以都沒聽說過這兩個酒名。「怎麼,這兩種酒很好喝嗎?」何天遙問。

    「那豈是一個『好喝』就可以形容的?」除了陣法之外,美酒也是尉遲風的嗜好,提及美酒,他開始滔滔不絕起來,「好酒也是有不同種類的,而『酒』只是一個統稱而已。比如清者為『醮』,濁者為『酪』;厚者為『醇』,薄者為『酷』;重者為『醪』,輕者為『酌』;甘者為『醴』,苦者為『醋』;紅者為『醒』,綠者為『酩』等等。至於『酥』與『醣』獨指兩種酒,皆由特殊的穀米釀造而成,實乃美酒中之至品!」

    眉飛色舞的尉遲風說得天花亂墜,聽者幾人卻面面相覷。都非貪杯之人,對他們來說天下所有的酒也只有兩種——好喝的與不好喝的,那知道其中還有這些講究。

    「那也不對啊,兩種酒名都是三個字,還有打頭的『醉』字呢?」趙湘琳問。

    「開酒肆嘛,當然要講個好彩頭。兩種美酒恰好都以『醉』字開頭,所以故意不寫,取個『無醉不歸』的寓意。」尉遲風似乎一下子開了竅,他又問黑衣人,「醉醞酥、醉酴醣可都是難得一見的好酒,這裡兩種都有賣?」

    「正是。」

    「嘖嘖,果不其然。敢開在酒巷之末的店家,沒點兒拿得出手的佳釀怎麼能行?」尉遲風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推了推緊閉的窗戶。可是窗戶已經從裡面銷上了。

    「既然是賣出類拔萃的佳品,怎麼黃昏時分就關門了?還有這酒桌,分明已經許久沒有人光顧了嘛。」蕭天河疑惑不已。

    「莫非是美酒稀少,早早就賣光了?」何天遙猜測道,「酒肆無酒可賣,當然要關門了。」

    黑衣人熱情地招呼幾人:「你們若不嫌棄,且過來小坐。」

    人家盛情邀請,大家也不便推辭,都走了過去圍桌坐下,小小的酒桌頓時擁擠起來。小二又呈上來幾個杯盞,黑衣人客氣地給每個人都斟了一杯。「嘗嘗吧,這『薔薇泉』的味道雖然不比醉醞酥和醉酴醣那般美妙,但也算是遠近聞名的好酒了。」

    聽黑衣人如此推薦,連不太喜歡飲酒的花清雨也饒有興緻地品了品。

    清醇入口,滑溜入腹,滿口余香,的確是難得的美酒。

    尉遲風端詳著酒杯:「唔,不錯。如果沒有醉醞酥和醉酴醣的話,或許此酒會是這裡的頭牌好酒吧?」他心裡還惦記著那兩種更好的美酒呢。

    黑衣人呷了一口酒,笑道:「這片紅蓮山域中央地帶是出屬性寶石的富藏,兩側的峽谷內卻是良田沃土。西側谷內之水源自地下,性清而涼;而東側谷內之水則是從山上流下,山上少樹,天上少雲,每日陽光曝晒之下,帶山土入谷,故水渾而偏暖。再加之峽谷內本就少風,於是東、西兩谷分別成為了種植釀造醉醞酥、醉酴醣的兩種特殊穀米的絕佳之處。所以,天下間或許唯有此城可以輕而易舉地品嘗到這兩種美酒,賣光的話,基本不太可能。這家店主一個月之前就被召入赤熛帝府去了,所以店門一直關著。若是平常時候,呵呵,恐怕你們都擠不進巷尾來。」

    提及赤熛帝府,尉遲風暫時將肚裡的饞蟲收了起來:「怎麼,赤熛大帝打算大擺酒宴嗎?」

    「正是。大帝的娶妻之宴就從今晚開始。」

    「噗——」,尉遲風剛倒進嘴裡的酒一下子又全都噴了出來,「娶、娶、娶妻?我沒聽錯吧?他不是已經有二妻、三十六妾、七十二婢了嗎?還要再娶?」

    趙湘琳連忙在桌下踩了他一腳,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是少說不敬之言為好。

    「哈哈哈,」黑衣人爽朗地大笑,「就好像你品美酒一樣,有嫌夠的時候嗎?」

    尉遲風還真無可辯駁。

    「兄台,不知赤熛大帝這位新婚妻子叫什麼名字?是何來歷?」蕭天河連忙問道。美貌、被困、好色、娶妻,這幾個詞使得他很容易就將此事與葉玲瓏的事聯繫在了一起。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兄台為何有此一問?」

    「好奇而已,好奇而已。抱歉。」蕭天河也自覺問得有些不妥。

    「若是好奇,一會兒大可前往帝府看看熱鬧。只要是在炎弩城的人,都可以去捧場恭賀,到者可都有喜酒可以喝喲!諸位,多謝同飲,後會有期了!」說完之後,黑衣人突然起身騰躍上了房頂,不見了。

    趙湘琳道:「這人真是古怪,突然就走了。」

    「莫名奇妙搭話的是他,突然把人家旗杆弄斷的也是他,酒喝了一半說走就走的還是他。」花清雨道。

    「哎,放心,好酒之人皆豁達,要不人家怎麼會請我們喝酒,還透露了重要的消息給我們呢?」尉遲風一邊倒酒一邊說道。那黑衣人酒罈里的酒只喝了一小半,剩下的便宜了他。

    趙湘琳勸道:「快別喝了,酒多誤事!」

    「哈哈,姑娘,你不了解我,我是酒越多,辦事越利索!」

    「我才不信,喝多了的人話都說不利索呢。」趙湘琳搖了搖頭,「唉,我們也算不走運,偏偏今晚帝王府要辦喜事,到時赤熛大帝的各方朋友悉數到場,還有城中百姓魚蛇混雜,看來救人之事要等一等了。」

    何天遙卻說:「大帝的婚宴可不一定只有一晚,熱鬧起來的話,十天半個月都有可能。你沒聽剛才那人說嗎,『大帝的娶妻之宴就從今晚開始』。我們久留於炎弩城,恐怕不妥。天逍哥,你剛才之所以問黑衣人那個問題,是懷疑赤熛大帝的新妻是葉姑娘嗎?」

    「嗯。」蕭天河點頭道,「想想看,紀豫丘好女色,但大多後院女眷的身份都是『妾』或『婢』。能有資格當得上『赤熛大帝之妻』的人,想必是傾國傾城之貌。所以,今晚的新娘多半就是葉姑娘沒錯。」

    「那就正好今晚行動,倒省得到處尋找葉姑娘被關在何處了。」尉遲風道。

    花清雨驚訝尉遲風的「膽大包天」:「你打算大鬧婚宴?」

    「不,婚宴雖然人多礙事,但好就好在不用我們去牽扯紀豫丘,他是新郎官,自己就把自己牽扯住了。葉姑娘是新娘子,拜完了天地之後肯定是送入洞房等待,新郎官那時正在堂中陪各方高朋飲酒,豈不正是救人的良機?而且目標也變得十分明確,只要找到後院中布置得最為喜慶的那間房,葉姑娘必然就在裡面。」

    「還真是……如此一來,救人就變得十分簡單了啊。」趙湘琳不得不讚歎,高手看事情的眼光的確獨到。

    「本來也不難。」尉遲風儼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屆時洞房門口最多有點破守衛,根本不夠看的。到時我與蕭兄弟、花姑娘潛入府中,何兄弟、趙姑娘在外頭接應,接了葉姑娘之後就火速離開炎弩城。呵,等紀豫丘那個老東西發現新娘子不見的時候,我們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哈哈,紀豫丘啊紀豫丘,你仗著自己實力高強,平時搶這家女兒、掠那家姑娘,今晚我也讓你好好嘗一嘗大婚之夜新娘子被擄跑的滋味兒!來,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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