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瞬間鬆了口氣，臉上卻沒有擺脫債務之後的歡愉，反而有着幾分異樣的掙扎。

那催債的的大漢此時有人啃掏錢還債，自然態度變得和緩了許多，他也不擔心一名金丹修士會賴他的賬。當下識趣地退到一邊，不影響李輝和那老頭子做生意。

老頭子從躺椅上起來，顯得有些頹然，走到那一堆丹道典籍前，拿起一本書，雙眼之中立刻放出光來，輕輕摩挲着，片刻之後又拿起另外一本來，同樣抓在手中戀戀不捨。就這樣，這老人像是在舉行某種告別儀式一般，一本本拿起書籍，然後又放下。

那種專注而珍重的態度，很難讓人相信就在片刻前，這些典籍還被如同廢物一般堆積在不見天日的陰暗角落裡。

老頭子這異樣的舉動讓屋中的人都大感不解，不過那催債的大漢目的達到，此時也不在乎多等片刻，李輝和柳飄絮左右無事，也不去打擾，任由這老頭子在那裡深情告別。

但出乎意料的是，只是片刻後，那老頭子便將手從那些典籍上收回，然後雙目一閉，擺擺手，頹然道：“這些都歸你了。”

李輝一怔，隨即點點頭，手一翻手中便出現了一個儲物袋，倒出相應數量的中品靈石來遞給那大漢。

那大漢接過靈石之後，立刻變得眉開眼笑起來，甚至跟那叫做馮水晶的老頭子都和氣了許多。然後這大漢就帶着一幫手下離去。

店鋪中再次只留下了李輝、柳飄絮，和那店主馮水晶。

“終究，祖師爺們留下來的這點兒家底，還是徹底敗在了我的手上。”馮水晶突然長嘆一聲，老淚縱橫。

李輝和柳飄絮再次茫然不知所措起來，兩人互視一眼，都不明白這老頭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怎麼看，這位水晶居士應該對他的那些詩詞之作和遊記之類更加鍾情一些，如今卻對那些被他棄之一角的典籍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藥王宗，到了我這一代，算是徹底亡了。”那老者嘴上掛着一絲自嘲，自言自語道。

李輝和柳飄絮面面相覷，而接下來，那老頭子已經自顧自地開始講述起一些往事來。

人老了總是話特別多，看來這一點即使是修士也未能免俗。老者一開口便滔滔不絕，後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斜靠在那一堆典籍上，對着這屋中兩個僅有的聽衆講述起來。

這情景頗爲怪異，一家小店之中，老眼昏花的店主向着前來光顧的顧客講述着自己的年輕往事……

半個時辰以後，李輝和柳飄絮總算是從老頭子那混亂的言語之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這老頭子本名正是馮水晶。據他講，年輕時候也是一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人物，精通琴棋書畫，喜歡遊歷四方……當然，這些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當年曾經有過一個叫做藥王宗的小門派，而馮水晶當年正是這藥王宗的一員。據馮水晶講述，這藥王宗曾經也有輝煌的時候。藥王宗以丹道見長，是從上古時候就傳承下來的外丹門派。據說鼎盛的時候，藥王宗煉製的丹藥，在整個商州通行，在煉丹一道上，沒有門派能夠超過藥王宗。

但到了馮水晶他們這一代，這宗派已經徹底衰敗了下來。商州本就是一個競爭激烈，適者生存的地方，藥王宗衰敗開來以後，便一日不如一日起來。

但總歸傳承多年，雖然已經衰敗，還是有一點底蘊，大家也便守着山門混日子。

那時候的馮水晶還年輕，徹底是個半路出家的半吊子修真者，據說他是當年被他師尊，也是藥王宗的掌門老真人在世俗間找到帶回來的，做了老真人的關門弟子。

但是當年的馮水晶，對修真之道卻是毫無興趣，一心想着遊歷天下，還愛好寫幾篇半通不通的酸文章。老真人對這個關門弟子也不怎麼多管，便由得他胡來。

馮水晶便四處遊歷，過得好不快活，等到玩累了就回到藥王宗。

而等到有次馮水晶遊歷歸來的時候，卻趕上了門中大變。

藥王宗掌門老真人，也就是馮水晶的師尊，大限已到，即將坐化！

這個時候的老真人，是藥王宗唯一的金丹修士，已經苦撐了數百年，見證了藥王宗由盛而衰，卻迴天無力，最終沒能看到藥王宗東山再起的那一天便壽元耗盡。

老真人坐化以後，整個藥王宗徹底分崩離析。馮水晶的那些師兄們不願意繼續再守着這麼個爛攤子耗下去，將門徒遣散，就此要將藥王宗拋棄，然後各奔前程去。

這個時候，出乎意料的是，對於修煉之事從來不放在心上，甚至都難得有幾次在山門之中的馮水晶站了出來，表示要將藥王宗的擔子挑起來，師尊才撒手坐化，決不能讓祖師傳下來的基業就此毀去。

師兄們都感到有些愕然，但經過幾次確認，明白這馮水晶這次是來真的以後，便也不再爭執，撂下一句“你要撐，你自己撐着，我們不陪你玩了”之後，便帶着各自的門徒，將宗門中的財物席捲一空之後離去。

馮水晶這些年就沒有正經在門中待過，自然沒有半個門徒，也沒有半點勢力，輪修爲，他也不是這些師兄們的對手，自然無法阻擋他們的離去。

但是隻有一點，什麼都可以拿去，這藥王宗的道藏不能動！

在馮水晶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子以後，總算是將藥王宗的這一部分丹道典籍道藏保存了下來。總算是師兄們念着幾分情，也給他留了一些品階不高的靈器等物，算是分家的時候也給了這位小師弟一份。

之後，馮水晶便徹底成爲孤家寡人，獨自守着當時藥王宗的山門。但是好景不長，沒多久之後，附近的那些修真宗派便強行將藥王宗山門佔領，將馮水晶驅走。

馮水晶之後將師門道藏帶上，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當初將這宗門重擔跳起來，只是一時熱血上頭，馮水晶對於宗門管理一竅不通，自己又沒什麼修爲，藥王宗徹底算是亡了。

這並不奇怪，每一天，在商州都有許多的門派消亡，也有許多的新勢力崛起。

馮水晶越混越差，終於到了要將這些道藏出售的地步。於是便有這一間在東臨城中的店鋪。

但真要到了臨頭，馮水晶終究還是捨不得將師門道藏就這樣賣出去。於是他便消極應對，將這些道藏典籍全部丟在角落裡，讓人難以發現這些道藏的真正價值。

然後在閒得無聊的日子裡，馮水晶便再次將自己當年的愛好撿起來，把自己當年遊歷四方的所見所聞寫下來，琢磨着靠賣書賺取一點靈石。

馮水晶想得很好，覺得修真之士在閒暇之餘總是需要一點消遣的，他的大作自然是極好的選擇。然後馮水晶這生意便越做越差，房租給不了，終於連生計也難以維持起來。

但馮水晶也不願意出去給別人當個供奉什麼的，就龜縮在自己這間小店裡，最後欠債一大堆，終於到了今天的地步。

李輝和柳飄絮心中嘖嘖感嘆，這位水晶居士經歷還真是夠豐富的，聽他這麼一說，倒是真有幾分興趣看看他那些書籍了。

同時李輝也明白了，先前爲何馮水晶不願意出售這些典籍了。這是那藥王宗最後留下的痕跡，也是這馮水晶最後的寄託了。

馮水晶說完之後，並沒有讓開的意思，靠在那一堆典籍上，幾乎再次要睡去。

“宗主”就在這個時候，柳飄絮輕輕開口。

“嗯？”

“不如把這老頭子也帶上，跟着咱們一起走，反正建立宗門以後也缺少一個看守道藏殿什麼的人選，這樣子他也能繼續跟這些藥王宗道藏留在一起，也就相當於這藥王宗換了一種方式傳承了下去。”柳飄絮朱脣輕啓，竟然提出了這樣一個建議。

那靠在書堆上看上去奄奄一息的老頭子立刻精神一振，雙眼睜開，一咕嚕從地上站起來，雙眼閃光地，帶着幾分驚喜地問道：“這位……仙姑說得可是真的？”

“行不行還得我們宗主點頭呢。”柳飄絮看着這老頭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那馮水晶立刻便把滿懷期待的目光從柳飄絮身上轉移到李輝那裡。

李輝心中一動，倒是覺得柳飄絮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此時劍宗初創，最缺的就是人手。此時就有他一個宗主和五名金丹長老，這高層的數量是足夠了，但是像看守道藏殿這種活，總得有人來做。

柳飄絮他們都要修煉，不能把精力放在這些瑣事上，通常門派之中都是讓那些上了年紀，沒什麼前途的老弟子來做這種事，但此時他們就有一個弟子，林揚，哪裡找什麼老弟子去？

相比起來，這老頭子，倒的確是一個不錯的人選，當然，這得這位水晶居士稍微敬業一點。

李輝有幾分懷疑地上下打量了一遍這馮老頭，總覺得這老頭有些不靠譜。

馮水晶一臉熱情洋溢地看着李輝，看到李輝目光中的懷疑，立刻明白過來，拍着胸脯道：“這位……宗主，請放心吧，這種事交給老夫，那是最合適不過了，老夫行走四方，見識淵博……”

……

等到回去的時候，這尚且連山門都沒有的劍宗便又多了一名新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