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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五十章 條件字體大小: A+
     

    獨臂管事從桌上拿起兩個肉粽,扔了過去。漠南蠻族部落的智集,伸出雙臂,手腕一抖,穩穩接住。但卻因為用力過猛,手中力道拿捏的不到位,粽葉縫隙處,有一團團餡料湧出。

    「給你吃的!」

    獨臂管事說道。

    這名漠南蠻族不落的智集顯然對他還有些懼怕……再加上他的語氣着實算不上多好,身子頓時打了個寒戰,雙手捧著肉粽,湊近鼻尖處仔細的聞着。

    鼻翼抽動了幾下,突然張開嘴,一口一個,連同粽葉一併吞了下去。

    這樣子,丑的連劉睿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而這名漠南蠻族部落的智集,卻渾不在意,還津津有味的將手指放在嘴裏吮吸起來。

    「粽子就是給人吃的,你們有你們的吃法,我有我的吃法。」

    這名漠南蠻族部落的智集說道。

    話音剛落,便張大了嘴,朝上仰著脖子,用右手兩根指頭,從嗓子眼裏把包裹粽子的兩片葉子都拉了出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汪老大」兄弟倆論見多識廣,絕對要在劉睿影之上。街面上什麼事情沒有發生過?什麼樣的人沒來過?即使用手伸進鍋里撈麵條吃的,也不是沒有。但像是這般先將粽子整個吞下肚去,再從嗓子眼裏拉出來的,着實是沒有見過!

    劉睿影也是大開眼界!

    不過更讓他意外的,卻是剛才這名漠南蠻族部落的智集說出來的話。

    對於一個小小的粽子來說,的確是各有各的吃法。要是放在其他事情上,豈不就是求同存異?

    五大王域中人向來把他們稱呼為蠻族,現在看來人家一點也不蠻,至少腦子的靈光程度,不比王域中人差。

    他們會的,王域中人可是孤陋寡聞,半點都沒聽說過!

    可見在他們所謂的蠻族眼裏,他們才是蠻族之人,因此不要客觀的給一個種族下定義,或許自己也是旁人眼裏的異類。

    劉睿影慢條斯理的剝開一個肉粽,用筷子從粽葉上夾起,沾了些白糖后咬了一口。

    「會仙樓」的肉粽的確很好吃,肉汁將每一粒米都浸潤的通透,嚼的滿口生津,恨不得能一口全部都吞進去才過癮。

    他吃完手上的粽子,又信手將自己的一個扔了過去。

    看那蠻族智集的架勢,兩個粽子顯然是吃不飽,三個也不說一定能吃飽,但起碼要比兩個舒服些。

    「好吃嗎?」

    劉睿影問道。

    「不好吃。」

    蠻族智集搖了搖頭說道。

    「這裏的粽子可是非常有名。」

    劉睿影說道。

    「肉就是肉,飯就是飯。肉包在飯里,肉吃的不過癮,飯吃的也不過癮。」

    蠻族智集說道。

    「這和有名無名沒有關係。」

    頓了頓,卻是又補了一句。

    「汪老大,這應當是你的肉粽第一次被人否定吧?」

    劉睿影轉頭看着老大,笑着問道。

    老大一臉無奈,心中還有些詫異……不知劉睿影到底想做什麼,跟一個漠南的蠻子有什麼好客套?想知道什麼,直接了當的問就好,再不濟,就讓那獨臂管事或是查緝司、詔獄中人直接動手,總有辦法能敲開他的嘴。

    這麼簡單的事情,非要弄得如此複雜,按他來看,對付這種沒腦子的人,就要用武力才是,不然即使用了計謀,對方能不能領會,還是個問題。

    這倒顯得白費力氣。

    「想回家嗎?」

    劉睿影問道。

    這名智集驟然抬頭,看着劉睿影,雙眼中光芒大盛,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這也不是你能說了算的。」

    智集說道。

    「看來你覺得自己很重要?」

    劉睿影反問道。

    智集笑了笑,沒有回答。不過他的笑已經能夠代表一切。

    漠南蠻族部落從來沒有人離開過漠南,自從歐家將下危州的城門封死之後,蠻族便也退居至漠南深處。他要不是身懷秘任,也不會輕易涉險。

    他的笑讓劉睿影有些不舒服……餘光瞥見身邊的「汪老大」兄弟倆,似笑非笑的,臉上盡皆是嘲諷。

    劉睿影輕輕咳嗽了兩聲,準備換個法子與其再掰扯兩句,那獨臂管事兒的耳洞忽然動了動,起身開門。

    門外進來三人,為首的正是詔獄一名典獄,排名第十五,還在劉睿影後面。他的身後跟着兩名詔獄獄卒,每人手上都提着個籃子,上面蓋着巾絹,看不到裝的是什麼。

    不過他們的胳膊蹦的很直,肘部連一點彎曲都沒有,提着籃子的肩膀還有些下沉,說明籃子裏裝的東西。

    劉睿影和來人不熟,只是在詔獄里打過個照面而已,就連名字也記不住。

    但他對劉睿影很是了解,大大方方的叫出了他的名字,還很是親近的走上前,拍了拍劉睿影的肩膀。

    「凌夫人給你的信。」

    這位詔獄典獄說道,從懷裏取出一個信封,遞給劉睿影說道。

    「讓你現在就看。」

    劉睿影撕開信封,裏面有兩頁信箋,整整齊齊的疊著。凌夫人的字很是雋永,頗具古意。和她人相比,一眼看上去反而沒有那麼多霸氣。不過要是仔細看看其中的比劃勾連,還是能從中發現隱藏於其中的鋒芒。

    雖然寫了兩頁信箋,但字並不多,所以劉睿影讀的很快。

    但他卻讀了三遍。

    第一遍是從頭到尾一個字一個字讀的,第二遍也是如此。第三遍卻是從中間開始,朝後面讀去,將後半段重新又再度了一遍。

    一封不長的信,讀三遍的原因不外乎一種,那就是他沒能看懂。

    沒看懂其實也並不怪他,因為凌夫人這封信就沒有寫完。

    她給劉睿影寫信,自然不會是家長里短的閑話,而是有事情吩咐交待。

    吩咐交待一件事最重要的,就是時間,地點,和人。

    這封信里,地點和人都說的很是清楚,獨獨缺少了時間。

    劉睿影讀了三遍,都沒有從中找到任何關於這方面的一個字詞,不由得困惑的看向這位自己的同袍。

    「現在。」

    詔獄第十五典獄對着劉睿影說道。

    最關鍵的信息,凌夫人並未寫在信里,而是告訴了這位典獄,讓他親口傳達。

    為了防止信被攔截或者偷看,這是最好的辦法,就算別有用心之人得到心,也會看的不知所以然。

    劉睿影心裏閃過一瞬欣喜和輕鬆。

    中都城雖然只回來了短短几天,但卻好像比以前一整年還要累,還要消磨。

    漠南之行,凌夫人在失蹤以前,就曾透露過口風。現在卻是事不宜遲,刻不容緩,迫在眉睫。

    「至於其他你想說的,凌夫人說她都知道,讓你盡可以放心。」

    典獄接着說道。

    劉睿影點了點頭,隨即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喂!」

    他轉過腦袋,沖着那名漠南蠻族不落的智集喚了一聲。

    「送你回家可好?」

    劉睿影說着,還揚了揚手中的信。

    「你們王域中人無利不起早,能放我走已經很稀罕,還讓你專門送我回去,有什麼條件不妨直說。」

    智集說道。

    他雖是蠻族,卻不傻,素不相識的劉睿影肯無緣無故的幫他,他怎麼都不信,這其中肯定是有些什麼所求或目的。

    「放了你也行,只是沒有我送你的話,靠你自己估計連中都城都走不出去。」

    劉睿影說道,很是隱晦的指了指「汪老大」兄弟倆。

    矯枉過正,除惡務盡,寶怡賭坊都被這兄弟倆一把火燒了,他這個在中都城裏毫無根基的蠻族之人,哪裏還有任何顧及?

    這名智集看着「汪老大」兄弟倆,又看了看獨臂管事,最終咬咬牙,一拍大腿,從榻上跳了起來,站在劉睿影身邊。

    「什麼時候出發?」

    「現在!」

    劉睿影說道。

    言畢,又和「汪老大」兄弟倆寒暄了幾句,畢竟能捉到這人,還多虧了他們二位的功勞。

    獨臂管事一直將劉睿影送到「會仙樓」門口,正要分別,他忽然擋在了劉睿影身前,拔出插在腰間的匕首,遞到劉睿影面前。

    「大哥的意思,讓你拿去。後面回來了中都城,一把街面上的這匕首比官衣好使。要是不行,就來「會仙樓」中找我。吃個肉粽的功夫,就能妥帖。」

    這是獨臂管事第一次開口說話。

    他的語速很快,但一句話中還有幾處明顯的磕巴。

    劉睿影知道這是因為他不常說話,可腦子又轉的很快,所以嘴就顯得有些跟不上,自然就會出現些磕巴。

    想了想,還是伸手接過,總不能不受對方的好意。

    「不光是中都城,城外方圓百里,都有點用。」

    獨臂管事離開前又補了一句。

    劉睿影本想的把這柄匕首收在袖筒中,但聽他這麼一說,卻是插在了腰間,明晃晃的,看上去十分神氣。

    從詔獄中趕來的這位典獄,引着他與那名蠻族智集,直奔三威軍的駐地。

    駐地後有個隱秘的渡口,從這裏出城,最不引人注目。

    「大鬧過太上河的人,划船不是問題吧?」

    這位典獄打趣的問道。

    「太上河上划船最好的人叫高旭凱,我同他一個桌子上喝過酒。」

    劉睿影答非所問的說道。

    話音剛落嗎,兩個人卻是都笑了起來。

    霽月清風,萬籟俱寂。

    朦朧的月色之下,隱約可見一個膀大腰圓,權鼻濃眉,身着粗布青衫三十來歲的陰陽師,腰佩長劍,負手而立,站在小船之上,正對着夾岸美景愣愣出神。

    「怎麼,有些緊張?」

    劉睿影問道。

    凌夫人在信中特意交待,劉睿影不到萬一,不得暴露行跡。對此連用了兩個切記,一個勿忘。

    對此,她十分看重,因此特地強調,這份小心,劉睿影隔着信件也能感受得到。

    所以他與這名蠻族智集便打扮成了陰陽師的模樣。

    陰陽師走南闖北,自是讓老百姓們見怪不怪,從漠南去中都不奇怪,從中都去漠南也不奇怪。

    蠻族智集被劉睿影這名一說,伸手拍了拍腦袋,連忙拾起腳下竹篙,往水裏一搠、一撐、一收,小船微微顫動了幾下,向前劃去一大段距離。

    小船所經過之處,正好位於兩山之間,放眼望去,危峰兀立,怪石嶙峋,無數桃紅柳影更是點綴其中。

    陣陣清風徐來,落英繽紛,漫天飛舞,婆娑迴旋,陰陽師見此場景,忍不住停筏觀看,任由無數花葉扑打在自己臉上。

    鼻尖上繚的清香讓他陶醉其中,他乾脆一動不動,輕輕攢動着鼻翼,沉醉在故鄉的情結之中。

    「咻!」

    倏忽間破空聲響起,一道吞吐著寒芒,不到半寸長的飛刀,藏匿在數百片花葉之中,直撲劉睿影的面門。

    他伸手一捉,那柄飛刀便落入在掌心之中,湊近一瞧的同時,又忍不住翹頭往飛刀飛來的方向望去。

    黑漆漆的夜,月色與水色連在了一起,恰似一筆水墨,顏色介於明暗濃淡乾濕間的變化,除了遠山與林木的輪廓,其他都難以明辨。

    劉睿影緊皺眉頭,不斷打量著掌心的東西,這是凌夫人在信中描述過得一件信物,言及此物,從字裏行間都能感覺到凌夫人的悲涼之意。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這信物託付的故人是否已逝,所以讓劉睿影酌情處理,畢竟這信物持有之人,能在下危州中給他不少幫助。

    現在剛離開中都城,便見到了這信物,卻是令他有些不知所以……

    劉睿影原以為蠻族之人定不會划船,沒想到他划的卻是比自己還要平順的多。問起這事兒時,他卻是又一臉的不屑,過了半天,才說漠南中其實有個大湖,至於多大誰也不知道,因為沒有人繞着湖走完過一整圈。漠南中所有的蠻族部落,都星星點點的坐落在離湖不遠的地方,平日裏都靠船穿梭往來。

    小船忽然一陣劇烈起伏,濺起冰涼徹骨的湖水,打濕了劉睿影腳上的鞋,他的精神這才從「信物」中驀然醒悟,一抬首,小船已然靠近了岸邊。

    兩人踏上岸邊,藉著氤氳月光,回首望向水面上隨波逐流的小船。這裏水流湍急,他心中稍一躑躅,小船便在幾個呼吸功夫便消失不見,劉睿影隨即帶着蠻族智集拂袖大步離去。

    這裏剛出中都城不遠,還算是城郊。劉睿影在上傳前,特意問了問那名典獄,這才知道距離此地下船處不遠有個客棧,可以歇腳打尖。

    黑雲慘淡,無可預料地遮蔽住正片天空,徹徹底底的籠罩遠處的中都城牆。

    客棧里的掌柜正在只手托著腦袋打着瞌睡,口中咿呀自語,時不時舒展眉頭,不知道在做着什麼美夢。

    劉睿影提起青衫,抬腿走進客棧,孤燈如豆,罩在他的臉上,為那消瘦的肩頭上披上一層緋紅。

    「咚咚咚!」

    劉睿影敲了敲枱面,掌柜一個激靈,猛然張開雙眼,臉上儘是不快之色,剛準備發作,卻看到枱面上白花花的銀子,馬上一臉諂笑:「客觀是住宿還是吃飯。」

    「還有什麼吃食?」

    「有有有,且隨我來。」

    掌柜連忙起身,在前面帶路。

    劉睿影被掌柜帶到了後院之中,已然被裝潢成酒肆,青石板地面上整整齊齊擺放了五張方桌。

    鄰近最大一張方桌旁,坐着豹頭環眼的虯髯大漢和一個面如傅粉的羸弱小生,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上的人物,看到他進來,都投來詫異的目光,隨後低下頭繼續飲酒。

    對於進來之人,任何人都會看上一眼,也僅僅是一眼,了解當下身邊的人大概都是何人,最後無關其事的各做各的。

    劉睿影隨便找了一張桌子,放下手中劍,撩起青藍色粗布長衫,在桌前坐下。

    「客觀您看看想來點什麼?」

    掌柜連忙迎了上來,滿臉堆笑的問道。

    「你們店裏面都有些什麼?」

    劉睿影捋了捋下巴上沾著的一撮山羊鬍,陰陽師好像都有鬍子,否則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就會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

    不摸點什麼,心裏總是沒底,好像本身的能力,都包括在鬍子之上。

    「我們小店雖然偏僻,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雞鴨魚肉樣樣不缺,我最拿手的菜有:蔥爆羊肚、紅燒排骨、麻婆豆腐……」

    掌柜熱情的一連報出十幾種菜名。

    「給我來上兩壺好酒,隨便給我做三個肉菜就行,我不挑。」

    劉睿影沉吟了半響,才開口說道。

    酒是給這名蠻族的智集喝的,肉也是給他吃的。

    劉睿影自己並不餓,也不渴。

    只要出了門,他就會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決計不會在人生地不熟的去處喝酒。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僅會被坑,酒好不好也是個問題。

    「好嘞,好嘞,客官您稍等,我這就給你做去。」

    掌柜一聽,困意全無,精神抖擻,快步奔向廚房,生怕客人等急了。

    不一會功夫,菜就上齊了。

    劉睿影先是給蠻族智集倒上滿滿一大碗酒,看着他仰著頭咕嘟咕嘟一口喝完,還喃喃自語道:「好酒好酒。」

    「不過比起我家裏的酒,還是差了些。」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說道,然後慢慢伸出手中的筷子,夾起一塊牛肉放在嘴裏咀嚼起來。

    劉睿影的目光卻被其他兩桌人所吸引。

    那個虯髯大漢突然拿起手邊寬劍,雙手握住刀柄,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左腿微弓,右腿緊繃,做出一個劈砍的動作,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門外。

    而面如傅粉的小生始終不聞不問,猶自在自酌自飲,神色沒有一絲變化,看起來滿不在乎。

    從此二人的一靜一動之中,可以看出,這個小生無論是定力還是功力,絕對在這個虯髯大漢之上。

    只是他柔弱的面容,減少了別人對他的警惕。

    掌柜在給劉睿影兩人上了菜之後,依舊在櫃枱上打着瞌睡,全然沒有注意到一個如鬼魅般的身影飄到後院之中。

    這動作之快,就連劉睿影還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虯髯大漢身形暴動,如離弦之劍,轟然一聲巨響,他已經手持闊劍立在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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