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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四十六章 海韻字體大小: A+
     

    酒肆中的酒客散去,石碾街上頓時清凈了不少……但酒肆中的夥計,卻一臉愁容,比哭還難看。

    因為這些溜走的人,大多沒有付錢。

    下雨天,掌柜的也難得的在睡懶覺,沒有待在店裡。

    夥計想了想自己是否有可能隱瞞住這個事實,他雖然只是個夥計,但酒肆里的夥計都有兩樣本事,一個是酒量好,另一個是會睜眼說瞎話。

    酒量可以練,而睜眼說瞎話的本身卻全靠天賦,臉皮薄的不行,怕人目光的也不行,要做到無視別人的目光,把自己腦子裡的想法變成要說出去的話,這睜眼說瞎話的最高境界,就是讓自己都信自己的假話。

    酒肆里,但凡遇到喝多且難纏的客人,大抵都會把夥計叫到桌邊,陪自己喝幾杯。夥計為了能伺候好這些個「大爺」,喝酒的同時還得違心的誇讚。

    久而久之,酒量和話術都會水漲船高。

    所以便有了個說法,和誰拼酒卻是都不要去和酒肆的夥計拼酒,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他們的酒量底線在哪裡。明明覺得再喝一杯,他就會醉倒,但一杯接著一杯下肚,卻就是不倒,最後反而是自己將自己灌醉。

    他們永遠都藏著一杯量,無底洞似的千杯不醉,客人或許很能喝,但也沒有他們每日要陪出去的多。

    劉睿影看出了這位夥計的境地,想著一會兒事了,自己給他些銀子。雖然他也能說,今天下雨,無人前來喝酒,可被喝空的酒罈子卻不會陪他一起撒謊……

    兩家酒肆的活計都遇到了同一個問題。

    往日里,因為同處一條街上,彼此之間還有著攀比,互相看著不服氣。現在卻是又同仇敵愾起來……可惜他們並不敢對身穿官服的劉睿影發脾氣,更不敢對那女子有什麼抱怨不滿。

    畢竟那女子一出手,還未看清是怎麼一回事,劉睿影的身子就矮了下去,朝前翻滾。

    能讓這位官爺都很是忌諱的女子,豈能是普通人?

    兩位夥計隔著石碾街的街面,大眼瞪小眼,誰都不知這樣的情況該如何區處。

    鬧事的不是沒有見過……

    從夥計挽起的袖子看,這兩人的臂膊也有幾分氣力,起碼將一個鬧事的醉漢丟出門去不是問題。

    劉睿影不敢將精神過多的停留在這兩位夥計身上,因為他面前的女子,應當已經在織補攤上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此刻已經挺直了背,側過頭來看著她。

    西邊的屋頂突然出現一把傘。

    一把傘當然不會突兀的出現在屋頂上,除非有很大的風把路人書中的傘颳走。

    傘下有人,是王淼。

    王淼將自己的琴豎起,用手扶住,這樣另一隻手撐起傘,雨水就不會滴落在琴上。

    彈琴的人,對自己的琴都會極為寶貴。即使旁人的琴要比自己的貴重,音色更好,也不會輕易變心。

    劉睿影抬眼看了看她

    不得不承認,剛才他逃跑的那一瞬間,也曾懷疑過王淼是不是也和雲台中人有所勾結……現在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這種懷疑頓時就煙消雲散了。

    王淼臉上的戲謔之情,就差用嘴直白的說出來……

    她若是真對劉睿影有敵意、有殺心,現在就該與其他人一起,以絕對的優勢,讓他斃命於石碾街上。

    而不是在這裡還有心思看戲,她是置之事外,看個熱鬧罷了,即使自己不站隊,也要因為劉睿影在這多停留一會。

    「你一定要待在屋頂上?」

    劉睿影問道。

    「不然呢?你覺得我該去哪裡?」

    王淼終於沒能忍住笑意。

    「我說的話很好笑,還是我這個人很好笑?」

    劉睿影詫異的問道,心裡卻是有些不高興。

    「你這個人我並不了解,說的話也中規中矩。」

    王淼搖著頭說道。

    「那你在笑什麼?」

    劉睿影繼續問道。

    王淼的解釋不但沒有讓他覺得鬆快,反而更加疑惑。

    「我在笑你正在做的事。」

    王淼說道,同時左右瞥了一眼。

    既看了看那織補攤前的姑娘,又看了看劉睿影身後的雲台眾人。

    「我只站在這,什麼都沒有做!」

    劉睿影在「沒有」兩個字上加重了音調,說的極為鏗鏘有力。似是在遮掩什麼,但又著實沒有什麼好遮掩的東西……

    聽到他這般語氣,王淼卻是笑的更歡了!

    撐著傘的手,不住的抖動。

    傘面上積攢的雨水,融合成更大的水珠,落了下來,滴落在房頂,又順著瓦片留下。

    劉睿影的目光可以清晰的追隨著從王淼傘上滑落的水珠,從頭至尾,可想而知它有多麼的醒目。

    不過更醒目的還是王淼。

    一個漂亮的姑娘,無論笑的再怎麼放肆,還是會很漂亮!

    那笑容即使被朦朧的雨遮蓋了大半,只看得清一抹白色,卻也是不由得覺得,那很美。

    王淼穿著和在穿暖閣中截然不同的衣裳,相比之下配色要大膽的多,裙裾上的褶皺也少了很多,襯的雙腿更加修長。

    尤其當她站在高處時,劉睿影從下往上看去,更顯得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脫俗。

    與她形影不離的印章沒有掛在腰間,卻是用紅繩穿著,系在了手腕上。

    她大笑時,印章和傘柄撞擊在一起,發出「噹啷噹啷」的脆響,很是悅耳,要比頂針再砸地上又鑲嵌進去的聲音好聽的多!

    「原本以為劉典獄是個多情的浪子,到頭來卻是個欠債的人。」

    王淼止住笑,抱著琴,頂住小腹說道。

    如此大笑她也很久都未曾有過。

    世間的書,只要不是歪書、壞書,大多都在教導讓男人成為君子,女人成為淑女。君子和淑女共同的一點,便是喜怒不形於色!

    無論有多麼開心,亦或是多麼傷心、生氣,都不該在臉上表現出來。

    王淼入通今閣也有不少年頭,讀的書沒有一丈,也有八尺。這樣的淺顯的道理,早就銘刻在骨血中。

    方才笑的那樣放肆,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姑娘畢竟是姑娘,與生俱來的秉性中就帶著帶任性,只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多少。

    「我從不賭錢,最多只喝點酒,哪裡會欠債?」

    劉睿影說道,。

    「桃花債!」

    王淼不等劉睿影說完,就搶過話頭說道。

    劉睿影無言……不知道給如何解釋。

    不過一個男人被六個女人堵在長街上,本來就是件難以解釋的事情。

    要麼是情債,要麼是血海深仇,只是男人和女人哪來的血海深仇?

    「隨你怎麼想……」

    劉睿影嘟囔了一句。

    「不是我怎麼想,而是劉典獄要如何做。」

    王淼說道。

    「你覺得我該當如何?」

    劉睿影順水推舟,反問道。

    如果王淼有更好的辦法,那他並不介意聽從。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還是對公然在中都城中出手有些顧慮。

    王淼用傘柄在自己秀美的脖頸前平平的劃了一道。

    「你是說殺人……」

    劉睿影平靜的說道。

    「難道劉典獄不敢?要說沒走過我是不信的,堂堂一世龍門可不能說謊!」

    王淼帶著幾分俏皮說道。

    「前面還說我是失信之人,在你眼裡,不守信用和撒謊哪個更嚴重?」

    劉睿影問道。

    王淼張了張口,還未吐出字來,卻是覺得自己半邊臉龐有灼熱之感。顧不得說話,便側過頭看去,卻看到那名站在織補攤前的女子,僵在原地,目不轉睛的盯著王淼。準確的說,是盯著她手腕上那枚「青銅戰事」的印章。

    「這東西你是從哪裡來的?」

    女子伸手指著王淼手腕的印章說道。

    「嗯?」

    王淼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她根本就想不到這女子會對她佩戴已久的印章產生興趣。

    那女子等不及王淼回答,足尖一點,帶去兩串水花,一剎那身形就落在了屋頂上,距離王淼不到一尺之遙。

    王淼顯然被驚住……手中的雨傘驟然合攏,像一柄劍般沖著這女子的腰間直挺挺的刺去

    女子輕盈的扭動腰肢,宛如一條水蛇,躲開了王淼這一刺!

    見狀,她輕輕皺起眉頭,抱著琴朝後退了幾步。

    「你要做什麼?」

    王淼問道。

    卻沒有看到自己待著印章的手腕,已經被一條極細的絲線捆綁住。

    以劉睿影的角度,正好看清,但還不待他出言提醒,身後的雲台眾人,就如一陣風般貼了上來。

    不得已,劉睿影只能轉身應敵。

    面對這五個雲台中人,即便是姑娘,他也不再有任何憐憫。

    劍出鞘,發出一陣厚重的嗡鳴。

    他拔劍的時候過於用力,才會引出這樣的動靜……

    雪白的劍鋒在陰天,更顯得亮,劉睿影對著欺身上前的五人,劃出一道璀璨的弧線。

    看似簡簡單單的一招,實則堅不可摧。

    雲台五人顯然也看出了這一劍中的奧妙,紛紛停住腳步,拔劍抵擋。

    她們的劍在手中舞動的飛快,化作了一個光團。

    每個人都在呼吸間,刺出了十餘劍,激起一連串急促的碰撞,這才堪堪破去。

    劉睿影一位雲台中人的劍法,都有種大海浪涌的生生不息,卻是沒有想到她們竟然也能有如此迅捷的招式。

    劍光散去后,五人已經拉開了陣勢。

    她們很清楚自己面對劉睿影時的不足。

    單打獨鬥決計不是對手,只能拼接著五人彼此之間精妙無間的配合。

    最前方站著一人,橫劍當胸,其餘四人在其身後,呈現出紡錘狀。這樣的陣型最適合在逼仄的街道上用以突破,畢竟左右都是店鋪,劉睿影沒有充足的空間輾轉騰挪。

    為首的那人,手腕稍稍朝下傾斜了些許,緊接著手肘卻是再度上提。

    長劍在胸前,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浮動,周而復始。

    身後的四人,也紛紛效仿。

    看似凌亂不堪,其實卻有內在的韻律。

    片刻的功夫,劉睿影兩隻眼睛就覺得疲憊……僅憑一雙眼睛,根本無法全然注意到五把劍的動作。

    而她們卻好似刻意為之,不斷起伏的劍身,讓劉睿影開始有些頭暈,心底里也變得很是焦慮,喉頭髮緊。

    他儘力的壓住舌根,想要藉此緩解自己的噁心。

    但又無法全然將目光移開。

    劉睿影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海上的一艘小船,正在飽受風雨的摧殘。出過海的人都知道出海要做大船,不光是大船經的住風浪,更重要的是大船裝的貨物多,能讓船變得更重,如此一來就會穩當的多。

    他從未出過海,也未曾去過海邊。

    不過他也不是沒來由的知道這個道理,是從畢翔宇的閑談之中聽到之後記住的。

    畢翔宇並不生在海邊,也不是生來就有錢,他第一次出海時,還是一個窮光蛋,但這也是他出海的唯一理由。

    窮則思變,連吃飽肚子都困難的時候,人是沒有其他選擇的。

    即使眼前的活路再難以啟齒和艱辛,也只能咬著牙一條路走到黑,為了能順當的呼吸口空氣,窮人費盡了心思,也掏空了腦袋。

    出海比較來說已經是非常體面的活路了,可以看到大海,坐到這輩子都可能坐不了的船,也是一種幸事。

    他當然也沒有錢包下大船的艙位,即使坐貨艙的資格都買不起。想要出海,就只能克服暈船。好在他本來就沒有飯吃,肚子里空空如也,吐不出來的什麼東西,不至於太過於丟人。

    一條船上,有悠哉欣賞風景的,而他則沒空去看蔚藍的波浪,翻飛的銀白,只想著,下一陣眩暈,該怎麼解決。

    按照海邊的老話說,朝海里吐不但丟人,還極為危險……吐出來的東西,會被怪魚遠遠的聞見,繼而快速的遊動過來。這種怪魚頭上好長角,似是包裹著鐵皮,沒有任何船能夠經得起它的衝撞,它瘋狂的撞擊,彷彿船是什麼誘餌。

    這原本只是畢翔宇在喝酒時的閑談,劉睿影端杯之餘,聽了一耳朵,竟是在這時想起。

    精神再一轉,雲台五人手中的五把劍,已經化作了壯闊的波瀾,鋪天蓋地的朝著劉睿影湧來。

    天在這時恰好放晴。

    正午剛過,陽光正是沛然。

    但映在劉睿影眼中,卻宛如夕陽。

    海上的只有日出的時候,都是金色的。

    大海的藍總是可以被日光的金徹底裹住,即便是日落十分,也會刺的人睜不開眼睛。

    劉睿影想要抬起胳膊,遮擋住眼前的炫目,但卻又不敢讓手中的劍有絲毫游移,生怕被對方捉住破綻。

    光透過雲台眾人的面紗,讓五官的輪廓變得清晰起來。劉睿影似是看到為首之人面含笑意。

    這是極為得意的笑。

    她已然斷定劉睿影毫無招架之力,只能任由宰割。

    劉睿影咬緊牙關,低下頭,儘力穩住心神。

    腳下明明踩著大地,卻猶如站在波動不已的水面。這不是真實,而是錯覺。可無比真實的錯覺,誰都不能從中逃開,他的鼻腔中似是都灌滿了海水的腥咸

    金光依舊在閃動,並且距離劉睿影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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