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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一百三十章 文壇龍虎鬥【十八】字體大小: A+
     

    李韻緊了緊牙關,默不作聲。雖然心裏對凌夫人的輕蔑十分氣惱,但她也清楚此刻遠遠沒有到自己出手的時機。

    不由得對着兩人怒目而視,覺得這兩人當真是不成氣候!

    一刀一劍,聯手對付一個中了毒的女人,卻還這般畏首畏尾,還能再做成什麼事?

    雲台那位劍客,看到李韻冷峻的目光,心下也是凌然不已……方才着實是出手有些太過急促,以至於被凌夫人那般輕易地閃避開來。

    不過心中卻是也對凌夫人的修為實力有了全新的估量。

    這個女人即便身中劇毒,三面受敵,也仍然是波瀾不驚,沉穩異常。

    有些人的從容,是裝出來的。

    心中早已波濤洶湧,但卻一丁點兒都不會表露出來。

    可是裝出來的東西,畢竟不是真的,總有露餡的時候。就和紙永遠包不住火,是一個道理。

    但凌夫人不是。

    她是真從容,真不迫。

    以她的心境來說,已經根本沒有什麼能夠動搖她的意志與精神。

    雲台劍客,靜默良久,屏息凝神。

    雙眼微微眨動,卻是與常人有些不同。

    每一次都略微有些慢,但也算不上太慢。

    可就是這麼些許的不合拍,凌夫人看在眼裏便覺得極為古怪。

    不過她仍舊是有恃無恐。

    有大能耐傍身的人,向來如此。

    無論你有多麼波瀾詭譎,我自一劍破之。

    在絕對的勢力面前,這樣細小的變化根本不足以產生任何影響。

    凌夫人最在意的還是李韻。

    但她也看出,李韻至少目前是沒有任何出手的打算,卻是準備守株待兔,坐收漁翁之利,和凌夫人先前所說的,一模一樣。

    今日。

    這間屋子裏,必然是要死人的。

    一定是三個人。

    要麼是凌夫人與這兩位雲台的劍客、刀客,要麼就是這兩位劍客、刀客和李韻。

    劍客與刀客必死無疑,唯一的變數就是李韻和凌夫人。

    這一點,她們倆也都極為清楚。

    只有她倆,才是真正的對手。

    「其實我們都是一類人,這話我記得咱們說起過。」

    李韻悠悠的說道。

    「是嗎?我不記得了。」

    凌夫人伸出右手,撓了撓頭說道。

    李韻忽然極為慘淡的笑了笑,接着又開始搖頭。

    這般欲言又止的模樣,好似驟然間變了個人,和她先前的狠厲陰險,毫不相符。

    雲台劍客終於再度抬起了手中的劍。

    凌夫人瞥了一眼,將本來站定的右腿,朝旁側挪了挪,這樣便可正面對着他。

    那位雲台刀客,則正好對着她的後背。

    把自己的薄弱全然暴露在敵人面前,是大忌。

    但凌夫人卻毫不在意,因為她知道此人決計不會出刀。

    一個對待出刀如此慎重的人,除了對自己苛刻以外,對自己的敵人也會異常苛刻。

    沒有般配的對手,亦或是沒有正確的時機,他都不會出刀,只會站在原地繼續忍耐,等候。

    反正他已經等了很久,也不會介意再等很久。

    如此一來,卻是對李韻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打亂了她的計劃與佈局。

    本意是讓這兩人,無所謂什麼配合,只要能將凌夫人消耗個大半,那就算是達成了目的。

    但現在看來,這兩人卻是還有着自己的算計……

    劍客不想死。

    一個人若是不通透,那手中的劍便也不徹底。

    怕死之人,刺出的劍,如何能夠殺人?

    用劍之人決定了劍的鋒利和狠度,若用劍之人已經到了不顧性命的程度,那刺出來的也是絕命之劍。

    不論這劍客在平日裏是多麼的溫文爾雅,如沐春風,但在他出劍,刺入敵人咽喉的那一刻,定然是這人間最為絕情的,沒有之一。

    可這劍,剛刺出了一劍。

    他卻是就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這讓他的劍招也變得優柔寡斷,破綻百出。

    不但李韻十分焦急,也讓凌夫人有些看不起……

    凌夫人看到他的劍尖沒有指向自己的咽喉,而是稍稍抬高了些,放在眉心之處。

    「這裏的骨頭可是很硬的,我的又比旁人更硬些。劉景浩都說,我這腦袋,估計一輩子都開不了竅,就是因為太硬了!」

    凌夫人用左手食指指著自己的眉心說道。

    「所以你還是換個地方吧,為什麼不選咽喉呢?是劍客,自是該選這裏。」

    「我喜歡和旁人不同。不喜歡和旁人一樣。」

    雲台劍客開口說道。

    屋內共有四個人。

    除了李韻和凌夫人外,這是其他人第一次開口說話。

    「怎麼個不一樣法兒?」

    凌夫人戲謔的問道。

    「用不同的劍,使不同的劍法,刺不同的部位,殺不同的人。」

    雲台劍客說道,一句話內,連用了四個不同。

    「然後呢?」

    凌夫人接着問道。

    「沒有然後。」

    雲台劍客搖了搖頭說道。

    他的目光從凌夫人充滿韻味的面龐上移開,轉而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長劍。

    「雖然目前我一個都沒有做到,但從今日開始,我會一個個的去做到。」

    雲台劍客說道。

    「這就是心中,最與眾不同的劍客?」

    凌夫人反問道。

    「正是。」

    雲台劍客點頭回應。

    「要我說,這四個不同,即使你都做到了,你也不是最與眾不同的劍客。因為你連劍客都不算。」

    凌夫人素手一揚,遙遙一指。

    臉上的輕蔑清楚可見,她雖有瞧不起的意味,平常卻不會表現出來,這時候這種神情,是對一個劍客最好的攻擊。

    心性的潰敗,遠比招式的輸贏更為重要。

    讓一個自信的人開始懷疑自己,在他開始懷疑的那一刻,就已經輸了。

    雲台劍客聽后,臉上青紅之色不斷交替,惱怒之餘還極為羞愧……

    他清楚凌夫人的身份以及武道修為。

    不管目前兩人的關係是否是敵對,一個後生,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功成名就,德高望重的前輩說得體無完膚,猶如用嘴和言語,將他剝皮抽筋。

    誰能忍?

    他不行……

    即便劍客要比刀客更講究修心,但武修畢竟是要比讀書人有血性的多。

    一味地修心,若是將血性磨滅的十不存一,那武道又修來何用?

    雲台劍客當即身子一矮

    雙膝彎曲,幾乎跪地。

    背部也高高拱起,像是一隻在街頭和同類示威斗架野貓。

    凌夫人提一口勁氣,從丹田之處的陰陽二極,運至左掌中,打入軟劍內。

    方才還軟踏踏,猶如布條旗幟般隨風搖擺的軟劍,頃刻就便得如同金剛杵一般,堅不可摧。

    雲台劍客的身子仍在一寸寸的矮下去。

    雙膝距離地面只剩下個些微的間隙,唯有風、光。和水流才能透過,竟是連一隻螞蟻都爬不過來。

    就在膝蓋馬上觸底的時候,他的雙腿驟然發力,高高拱起的背部,也在這一剎那舒展開來。

    身形宛如出鞘箭矢,緊貼着地面,沖着凌夫人襲殺而來。

    「聰明!」

    凌夫人竟是開口稱讚道。

    但在心裏,卻是對他更加看不起了……

    方才還振振有詞,頗為慷慨激昂的說了四個不同,凌夫人以為他當真如此坦蕩,言出必行,定要將手中利劍刺入自己的眉心之中,結果轉眼卻是就改了主意。

    可不得不說,這的確是極為聰明一招。

    凌夫人中了劇毒,賭氣入體,只能暫時壓制在大腿內側的一處氣穴之中。

    剛剛凌夫人躲過了第一劍,雖然讓這位雲台劍客很有挫敗,但他也發現凌夫人的身子,的確是不如先前那樣靈活。

    因此這般緊貼地面,襲殺而來,正是想要讓凌夫人挫手不及。

    劍上的修為,他不如。

    故而只能取巧。

    以己之長,攻彼之短。

    用利劍,刺向凌夫人僵直的身子,尤其是右腿,豈不是個絕妙的機會?

    李韻也看出了他的用意,嘴角不自覺的勾起個弧度,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虧是她選的人,心思還是蠻靈活的。

    劍客一般都會給人呆笨的感覺,他們平常除了練劍就是練劍,因此也讓許多心思活泛的劍客變得麻木不仁。

    而他卻沒有被那招式所禁錮,能想到除了劍招以外的東西。

    果然是蛇鼠一窩,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他們同屬於東海雲台中人,這說一套做一套,兩面三刀的功夫,當真是無師自通,冠絕天下!

    凌夫人因為要分出勁氣壓制體內毒氣的緣故,對自身的勁氣調用的很是節省。

    何況還有李韻在一旁虎視眈眈。

    這女人,現在沒有出手的意思,但要轉變想法,也就是瞬間,因此不得不防。

    雲台劍客的劍還未至。

    劍氣卻是已經掀起凌夫人的長裙。

    似是一陣大風。

    裙擺飄蕩。

    露出一片雪白。

    李韻牢牢地盯着凌夫人的一雙美腿,嘴角的笑意漸漸隱去,繼而變得冷酷……

    這一雙腿,修長筆直,溫潤如玉。

    卻又不是慘白,看上去血色莞爾,自然令人賞心悅目。

    作為一個女人。

    李韻不但見過許多好看的女子的腿,就連她自己的,也十分出眾。

    可現在和凌夫人的一比,卻是自慚形穢。

    即使再美的女人,身材上都會有點瑕疵。

    有的肩膀太寬,有的腰肢太粗,有的雙腿過於堅實,或是手掌太過寬大。

    但在凌夫人身上,李韻卻找不到任何瑕疵。

    按照身段剪裁得體的長裙,將其包裹住,每一個部位都是極為動人的曲線。

    武修,尤其是女子,常年修鍊的緣故,雙臂和雙腿都會略微粗壯些。

    不過這些人人皆有的弊病,卻在凌夫人這裏沒有絲毫體現。

    順帶着再朝下一看,雙腳雖然穿在鞋裏,但精緻的腳踝,卻是那樣的纖美。

    不過這些都只是點綴。

    起碼在凌夫人身上,都算不得什麼。

    她最誘人之處,便是她成熟的風韻,從容不迫的氣度,以及永遠睥睨的眼神。

    這是旁人無法模仿,也覬覦不來的,這是她多年形成的獨特氣性,哪怕不認識她的,只看那麼一眼。也會了解這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在她站立的地方,彷彿永遠是主場。

    被男人誇讚的女人,算不得什麼。

    俗話說,蘿蔔青菜,各有所愛,破鍋自有破鍋蓋。

    但若是一個女人,被男人傾慕,被女人嫉妒,那定然是國色天香,人間極致。

    現在凌夫人在李韻眼中便是如此。

    不經意間,她心裏除了復仇的怒火外,更添了幾成妒火。

    兩堆火各自熊熊燃燒,將她真箇人快要撕裂開來。

    妒火遠比怒火來的兇猛,讓人無法抵擋,怒火可以消散,可妒火只能越發猛烈,最後將她僅存的理智也燃燒個乾淨。

    人人都覺得相貌普通的女子會妒忌美人,可殊不知美人之間的競爭才更為激烈,她們總有各樣的美貌,有了資本,就有了爭奪,誰會甘心只被誇讚可愛,而不是既妖媚又可愛。

    嫉妒和喜怒哀樂一般,都是人之本能。

    李韻只感到此刻自己的心就如同被萬千螞蟻咬過一般……

    讓她心癢難耐,火氣似乎已經把她包圍,烤的她身上只覺得沒有一絲能夠放鬆的氣息。

    好在她還算是有真章之人,不像有些人明明無才,卻生怕旁人有才。明明自己無所作為,卻生怕旁人有為。

    對於李韻這樣的人而言,嫉妒也並不反面。

    一個人能嫉妒,說明他有上進心。

    只有在她看到了自己與凌夫人之間的差距時,才會更加堅定的奮進。

    這種本能,既有正面,也有反面。着實是難以判定……

    但若是李韻能夠把握好尺度,便能很好地利用。

    可惜她顯然是錯了……

    她已經把嫉妒當成了勝負欲,她本就是一個好強之人,在比較之上只會永無盡頭,今日是凌錦,明日又該是他人。

    李韻還未看夠。

    風卻已經停了。

    雲台劍客的劍,突然上挑。

    刺向凌夫人右腿的膝蓋處。

    電光火石之間,他彷彿都已看到劍尖刺入,鮮血汩汩而出的景象,但卻眼前忽然一黑。

    接着自己的右臂上傳來一股巨力,拉扯着他的身子,重重的跌在地下。

    下巴與地面磕碰,一不留神咬住了舌根,血沫從嘴角流出。

    原來他方才看到的,並不是凌夫人的血,而是自己的。

    不過從嘴角湧出的血沫,他也看不見,只能感覺到粘稠和溫潤。

    抬頭定睛一看,凌夫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似是要比剛才近了許多。

    右臂上的巨力隨着身子跌倒,也變得蕩然無存。

    他想要抽回自己的劍,卻才放下劍尖被凌夫人用足尖牢牢釘在地下,不可移動分毫。

    「怎麼可以有二心呢?」

    凌夫人問道。

    雲台劍客很是茫然的皺起眉頭。

    「二心?」

    「小小年紀,就如此色膽包天,還怎麼能練得好劍?」

    凌夫人說道。

    卻是說他剛才的劍風,撩起了自己的裙擺,以至於讓雙腿暴露無疑。

    雲台劍客聽后啞口無言……

    那根本不是他的本意。

    千鈞一髮的事,生死攸關之間,他哪裏有心思欣賞凌夫人的一雙美腿?

    但發生過得,已經成了事實,任憑狡辯也無濟於事。

    鬆開了握劍的手,緩緩站起身子,用衣袖擦去最佳的血沫,又吐了些出來,看着凌夫人很是憤憤不平的說道:

    「我不如你,你盡可用劍殺了我,但方才你說的那些,只是碰巧,我並非如此!」

    凌夫人聽后歪著腦袋,看了一會兒,說道:

    「原來雲台中還是有人有骨氣的!你這般樣子,倒是有幾分像是劍客!」

    言畢,腳尖輕輕一踢,將方才踩住的長劍送還回去。

    雲台劍客本不想撿起。

    這條命,要是方才凌夫人有心,已經不是他的了。

    故而他着實不知凌夫人為何又要將劍送還回來。

    李韻也皺着眉頭,似是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節。

    唯有凌夫人卻是胸有成竹。

    眼下,東海雲台最主要的三個人都在這裏。

    看似是為了圍殺凌夫人而來,但凌夫人將這三人束縛在在這裏,反而是將他們的所有力量,都禁錮在此,對整個擎中王府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至於別的,有劉睿影帶着府衛處理,應當也無大礙。

    女人的事,還是由女人來了斷最為妥當。

    「你是欺我雲台無人?」

    李韻厲聲說道。

    「一句話,不同的人聽,是不同的意思,不同心境的人聽,也是不同的意思。」

    凌夫人不緊不慢的說道。

    「這裏不是東海雲台,也不是讓你們來磨練心境,提升造化。此事不成,咱們都得為雲台玉碎在此。」

    李韻對這另外兩人說道。

    這下反倒是讓凌夫人有些想不通……

    她不住的催促自己的兩位部下,但她卻始終無動於衷。根據凌夫人對李韻的了解,她要是如此劍走偏鋒,行事異常,定然是還有其他打算。

    一直靜默在凌夫人身後的雲台刀客,睜開了眼睛。

    右臂抖動,手腕隨之翻滾,刀花閃爍,讓這個屋子內都頓時明亮了幾分,連帶着他先前頹然的精神都變得無比亢奮。

    繼而,手中的刀,卻是一改先前的猶豫。

    但讓凌夫人最為驚奇是!

    以她的眼力,竟是都沒能看清這雲台刀客是在何時出刀的!

    刀出鞘。

    刀法大變。

    招招連綿不絕,猶似行雲流水一般。

    短暫揮舞了幾下,全身彷彿被光幕籠罩。

    李韻看到那刀,笑着點了點頭。

    她之所以會帶着這位從未出過刀的雲台部眾前來中都城中,行如此要緊之事,便是知道他在刀上浸淫極為深厚。

    對於天下間的所有刀法,早已融會貫通,對於其中的精妙之處,更是舉重若輕。

    只是他練刀,向來不出鞘。

    這刀如若不出鞘,那和木棍就沒有任何區別。

    刀鞘是刀身與刀刃的外在,就和人不能光着身子出門,一定要穿衣服似的。

    衣服為了遮人臉面,刀鞘也是一樣,明晃晃的刀身直白的露出,不免讓看到的人心驚。

    可刀包裹在刀鞘之中,猶如人心城府,層層疊疊。

    這一重重的壁壘,就是一份份的負擔。

    導致他已經不知道這刀就應當是出鞘的。

    唯有李韻看出了他的潛力。

    他和自己手中的刀一樣。

    刀被刀鞘包裹,人被顧慮淹沒。

    讓刀出鞘很簡單,有時不小心脫手,卻是都會從刀鞘中劃出來。

    但讓人徹底的放下顧慮卻是極為困難……

    根深蒂固的習慣,想要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就像是冬日裏,有些臨近內陸的碼頭。

    在從東海雲台來中都城之前,李韻親自帶着這位雲台刀客,在安東王域的海濱,尋了一處廢棄的碼頭,呆了一天一夜。

    當晚,李韻幾乎耗盡了自己全部的勁氣,不惜傷口迸裂,讓眼前腳下,方圓百里的海面,滴水成冰。

    遠處不斷翻滾的浪,雖然奔流不惜,但只能極為無力的拍打在這厚實的堅冰上。

    雲台刀客不解其意,但也知道李韻此舉,決計不會無的放矢。

    海面凝結后,兩人一夜無話,肩並肩站着,直到晨曦升起。

    暖陽照在海面上,夏日的氣溫,熱的很快。

    昨晚凍得無比堅實的冰面,很快就在浪涌下,分崩離析。

    李韻拍拍他的間,又指了指眼前。

    雲台刀客顯得很是茫然……

    這一日一夜,耽誤了行程不說,他卻仍舊是一頭霧水。

    不過在剛才,他驟然間頓悟!

    這刀鞘,不就和昨夜海面的堅冰一樣?

    刀鞘舒服了刀鋒,堅冰束縛了浪涌,顧慮束縛了心境。

    但心境如同浪涌,是永遠無法被阻擋的。

    雖然有時候會顯得極為緩慢,但微小的力,日積月累起來,卻能夠帶來極大的變化。

    至於那晨曦幻化的暖陽,不就是李韻自己?

    心境一波波的衝擊,加上暖陽的照拂,顧慮遲早決堤、崩塌,手中的刀鋒也遲早從刀鞘中抽出。

    方才那一瞬間。

    便是如此。

    顧慮不存。

    刀鋒出鞘。

    從此再無束縛。

    他終究是可以一展鋒芒,橫掃天涯。

    而經過這般醞釀、沉寂許久的刀鋒,一旦出鞘,定然會爆發出極為不可思議的神采。

    但無論這雲台刀客的刀芒如何凌厲狠辣,卻總是被凌夫人上下格擋開來。

    只見凌夫人反手提着劍。

    劍尖垂地。

    周身並無大動作。

    好似綉娘刺繡般,雙手點點戳戳,便使得雲台刀客身子高低氣起伏不斷。

    輾轉騰挪之際,凌夫人忽然將手中劍筆直插入地面,雙手握住劍柄。

    勁氣灌注下,劍身綳直。

    凌夫人以此為着力點。

    雙腳從裙下踢出。

    雲台刀客見狀,手中刀更是運轉如飛,端的是有幾分水火不侵之意。

    不過凌夫人這一踢,卻是頗有捨身的意味。

    整個身子,用上了最大的氣力,幾乎與地面平行的踢出,徑直逼向雲台刀客的胸口。

    雲台刀客被這陣勢逼迫的步步後退,一不留神,背部抵在了屋中的立柱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一股熱流從小腹升起,他的眼前忽然變得虛幻。

    如此時機,分毫差池都不可有!

    雲台刀客頓時有些驚慌……手中的刀跟着慢了些許。

    凌夫人瞅准這個時機,身形又快了幾分。

    雙腳結結實實的踢在雲台刀客的胸前。

    「咔嚓」一聲。

    他背部抵住的立柱,出現了一道斷痕。

    只覺得胸口劇痛無比,卻是連握刀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低頭嘔出一大口鮮血。

    要不是在最後關頭,強行用刀身撐住,此刻已然倒地不起……

    「刀出的挺快,可惜中看不中用!」

    凌夫人搖著頭說道。

    雲台刀客似是仍有不甘,想要直起身子,卻「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還有什麼後手,如果就這的話,我反倒是高估了你!」

    凌夫人將長裙一甩,朝後退了兩步,坐在仍然完好的椅子上。

    軟劍撤去了勁氣,重新化作條毛蟲蚯蚓,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你能這麼說,反而證明你對我的了解,也就如此。」

    李韻說道。

    「好妹妹,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的……高深莫測?」

    凌夫人發出陣銀鈴般的笑聲。

    清脆動人,像極了刀劍相交時的聲音。

    「你和我從未有過交集,就算是中都查緝司或者詔獄的情報再多,也都只是乾巴巴地文字。若是你覺得一個人,用幾頁紙就能說的清楚的話,是姐姐你太單純,還是我太幼稚?」

    李韻反問道。

    「嗯……」

    凌夫人抬起右手,將食指含在嘴裏,雙眼望天,當真思索起來這個問題。

    「你就權且是當我太單純吧。」

    思忖了片刻,凌夫人咂吧著嘴說道。

    「單純的人死得快。」

    李韻冷冷的說道。

    「可單純的人活的快樂!」

    凌夫人說完后,自己不禁莞爾。

    李韻卻搖了搖頭。

    因為她根本沒有感覺到凌夫人的快樂。

    就算她真如自己說的那般單純,那她也是個單純且痛苦的人。

    何況在如今這個世道,單純、坦誠這一類的詞,可並不是個多麼好的意思。

    單純就是傻,坦誠便是毫無防備之心。

    傻子快樂,是因為他沒有足夠的頭腦去思考。不思考也就沒有顧慮。

    一個輕飄飄的人,靈魂都沒有任何厚重感,當然會時時刻刻都覺得快樂。

    而人若是沒有防備,則會覺得這世間一切都是良善。

    周身都被美好環繞,當然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可是這樣的人卻比傻子還要可悲、可憐……

    起碼在李韻眼中就是如此。

    「你也不快樂,何必強撐?」

    李韻反問道。

    「我有我自己的堅定,你卻沒有。」

    凌夫人說道。

    李韻聽后當然是不屑一顧。

    但她卻忘記了人若是看月亮的時候,是無法關注那漫天星河的。即便是想看星星,也只能執著於其中一顆,看得太多,反而會頭暈噁心……

    凡是都是如此。

    追逐的太多,最後只能是徒勞的疲於奔命。還不如沿着一條路,徑直的走下去。就算看不到晨曦,無法和清風相逢,也能讓手中的刀劍永不卷刃生鏽。

    行走於永夜,棲身於永夜,來處即是歸途。

    滴水穿石看着複雜,但靠的是日復一日的積累。百川歸海,李韻只見其中的壯闊,卻忽略了奔騰的萬里迢迢。

    凌夫人穩坐,右手虛引,做出個請的手勢。

    李韻也不再言語。

    但她卻將劍夾在腋下,從袖筒中掏出那個錦盒,打開,將其中的那枚形狀奇怪的丹藥一口吞下。

    「你……」

    凌夫人不由得發出一陣驚呼。

    「你不是問我還有無後手?這便是了!」

    李韻將錦盒朝前一扔,剛好落在凌夫人的腳下。

    「這不是一枚毒丹嗎?」

    凌夫人問道。

    「是,也不是。」

    李韻笑着說道。

    「事已至此,不如咱們姐妹都敞亮些。這樣的繞來繞去的譏諷,着實是無趣的緊。」

    凌夫人說道。

    「這枚丹藥,是毒藥不假,是良藥也不假。只看你怎麼用了。」

    李韻疏導。

    凌夫人略一思量,轉眼便想通了其中的關鍵所在,竟是對着李韻鼓起掌來:

    「好算計!好謀划!現在我倒是可以心甘情願的承認,在這些方面,的確是不如你。」

    「這丹藥叫什麼,我也不知。恐怕整個東海雲台內,也無人知曉。不過只是個名字罷了,不用糾結,若是姐姐有興趣,不放賜個名字?」

    李韻說道。

    「我讀書少,堪堪能做到識文斷字而已……取出來的名字的,大多落了俗套,配不上這絕世神丹。」

    凌夫人擺了擺手說道。

    「端長枝遲將這丹藥給我的時候,告訴我說,單憑氣味,便可毒殺三五人。要是將其捏碎開來,那氣味隨風而走,怕是半個中都城都難以倖免。尤其是那些沒有任何武道修為的普通人,讀書人們。」

    李韻說道。

    「那卻是要多謝妹妹手下留情!」

    凌夫人起身,對着李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

    她知道李韻所言不假。

    到了這個地步,丹藥又被她吞入腹中,要是再用假話來誆騙,卻是讓她自己變得一文不值。

    但換個思量,倘若李韻存心同歸於盡,她盡可將這丹藥破碎。

    只需朝空中一揚,午後的炙熱與夏風,就能把其中的毒性送至中都城裏,掀起一場浩劫。

    夏天的日頭太過於毒辣,想必是無人喜歡。可卻沒有人會拒絕這暖風的吹佛。

    吹在臉上,刮入心中,總是能讓人有別樣的觸動。

    凌夫人也很喜歡這種感覺。

    中都城南門外,有個叫做「怡然亭」的去處。

    「怡然亭」不是一個亭子,而是一片野地,有條石板砌成的小路,壓在土坡上去,往裏走,便能看到一片灘塗。皇朝末期的時候,這裏曾是一處廟宇,凌夫人便常來此。廟裏還有些乾淨的軒樹,樹下有桌席,可以乘涼歇足。

    神廟中人,見到香客前來,都會泡一壺自己種的茶葉,隨後坐在高坡欄桿邊,眺望灘塗內的萬株黃蘆。

    有些成堆,有些三三兩兩的,從中還夾雜着幾棵老柳樹。

    唯一的缺口,有個清澈的淺水野塘,天氣晴好時,總露著幾塊白影。

    雖然旁邊就是繁華的中都城,可這裏卻好似在紅塵十丈之外。

    北望是關河十萬,塵霧騰騰,南望便是中都城高聳的城牆,兩邊還有兩處高台,立在天幕之下,顯得更是筆直。

    凌夫人以前幾乎每日裏有一半的時間,每當遇到塵世煩擾的時候,都一個人跑去依然亭中,趁神廟中人不注意,悄悄鑽進蘆葦叢里,便可尋到許多新鮮的野水淺塘,在此徘徊個把時辰。

    若是運氣好,碰上了闊大的垂柳,以及水塘中有魚蝦時,那便更為靈動。

    水裏映青天,白雲託人影,摒棄了市聲喧鬧,雖顯得有些無所事事,但也足以刪繁洗滌。

    可現在的「怡然亭」沒了神廟,沒了老樹。只是曠野上,一片葦塘,幾堆野墳而已。

    長蘆葦的低地,水也不似以前豐沛,初秋的時候,蘆葦紛紛變成了赭黃色。

    蘆葦葉子上,伸出的杆子有成球狀的白花,這花被風一吹,就像雪花般滿空亂飛,卻是比柳絮更有韻味。

    可惜這樣的好去處,卻是毀於皇朝末年的戰火……要是李韻當真那樣做,整個中都城也會變得和「怡然亭」似的。因此方才凌夫人那一禮,卻是極為真誠。

    「氣味是劇毒,但要是屏住呼吸,將其吞下,就能在一個時辰內,壓制住身上全部的明傷暗疾,並且還能讓武道修為暫時上個台階。」

    李韻坦然受了凌夫人一禮后說道。

    話音剛落。

    她口中便是一聲呻吟……

    像是一對情人,在極致瘋狂的深夜中極致的深情,沉淪於無盡的慾望,忘卻世間一切。腦海之中只殘存這唯一的念頭,那邊是索取……不斷的索取,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只渴望擁有更多,更強烈!在這沉淪中無休止的釋放,感受着衝擊,天與地都倒退了千萬年,中心化為混沌。

    勁氣從李韻小腹內的陰陽二極中源源不斷的生髮出來,將每一個氣穴、氣府都充盈飽滿,隨後又在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中不住的遊走。

    一陣陣的酥麻,讓李韻不住的呻吟,卻是愈演愈烈。

    她體內的經脈不足以承受如此巨量、濃烈的勁氣,這些無處發泄的力量,你爭我奪的,搶佔她體內的每一寸空間。同時也讓她的經脈、氣穴、氣府,慢慢開拓的寬闊。

    待呻吟之聲漸止。

    李韻和凌夫人四目相對。

    此刻的她,卻是已然一隻腳邁入了「天神耀九州」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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