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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座上賓與階下囚字體大小: A+
     

    劉睿影聽到這聲音心頭猛然一縮,隨即興緻缺缺的坐了下來。本來還準備調侃兩句酒三半和歐小娥,但現在卻怎麼都輕鬆不起來,開心的話自是也說不出口。

    「你們也來了,歡迎!」

    劉睿影說道。

    酒肆門口齊齊整整的站着五人,有三人劉睿影在博古樓中是見過的,並且還有不淺的糾葛。

    通今閣五絕童子。斷頭、裂皮、錯骨三位童子,站在最前方,算是劉睿影的「老熟人」,還有二位看着面生,可也不難猜出是誰。

    自當是五絕童子內最難纏致命的斷脈與阻府童子。

    他們的到來,意味着通今閣閣主應是也抵達了中都城。不過身為閣主的貼身護衛,這五絕童子的地位與博古樓樓主狄緯泰身邊的五福生相同。怎麼會離開閣主的身側,在中都城中閑逛?

    「劉省旗,久仰大名!」

    站在後方,面對劉睿影右手邊童子走上前來拱了拱手說道。

    「不敢當,閣下是……」

    劉睿影試探的問道。

    「阻府。」

    對方言簡意賅。

    這並不是他的姓名,而是個稱號。

    他的姓名或許無人知曉,但這個稱號卻名揚天下。

    劉睿影聽后客氣的回禮,相互之間寒暄了幾句。

    「劉省旗若是在忙公事,那我們就先不打擾了。」

    阻府童子說道。

    對於之前他的三位弟弟與劉睿影在博古樓中發生的事情,隻字未提。

    「已經處理妥當,讓各位見笑了!」

    劉睿影說道。

    這樣的場面話,說起來不掏錢,也不傷筋動骨,自是可以一車一車的說。

    阻府童子似是個較為矜持的人,只是沖着劉睿影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

    「你們倆把他送回詔獄,轉告他們說我這裏來了博古樓和通今閣的朋友。」

    劉睿影對着華濃和李懷蕾說道。

    傅雲舟像具屍體一樣躺在地上。

    雙眼雖然睜著,但沒有任何神采,盡皆是空洞與虛無。

    華濃先是用腳尖碰了碰他的胳膊,想讓傅雲舟自己站起身來走路。畢竟他被束縛住的地方是脖頸,而不是雙腿。

    誰料傅雲舟好不動彈,任憑華濃的腳尖使多大力氣,卻是都紋絲不動。

    華濃有些無奈的回頭看向劉睿影,可他卻並不準備出手。這件事已經安排給你倆去做,無論用什麼樣的辦法,卻是都得做成、做好。

    其中做成又是比做好更加重要。

    對於查緝司和詔獄而言,看的都是最後的結果,與其他無關。不像是旁的事情,步驟上除了差錯,便會分崩離析。

    只要得到想要的結果,無論用什麼手段都不會去追究,還會得到表揚,這也是十分鍛煉自己的腦子的。

    極其聰明的人,不會把思路禁錮在上頭的幾句吩咐里,而是重新建立思維,以自己的方式,最快,最有效的完成任務。

    因此查緝司沒有十分榆木呆笨之人,那樣的人待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覺得比不過別人,傷心嫉妒離去。

    與其去一個算是精英人才的地方當最後一個,不如去別處,還能將自己可憐的自尊心保住。

    華濃和李懷蕾只要讓傅雲舟能夠喘著氣回到詔獄中便好,無須考慮這手段,更不用顧忌傅雲舟的感受。

    李懷蕾見狀,只得拍了拍華濃的肩膀,示意他先讓開那個地方。

    她本來是不想顯得自己這麼勤快。

    詔獄也好,查緝司也罷,並不是一個能夠讓她產生歸屬感的地方。只是個庇護所,讓李懷蕾在自我最為混亂的時候,可以得到片刻的安穩。

    唯有在這渡過最艱難的時刻,她才能漸漸地理清楚思路,然後再考慮下一步的做法。

    至少在此刻,李懷蕾仍舊滿腦子都想着要向她的姐姐復仇。姊妹倆之間恩怨,現在也就鮮血才能沖淡。至於化解,恐怕只能帶進棺材裏了。

    不過這樣的想法在此刻當然是極為不明智的。

    李懷蕾自身的武道修為本就差了她姐姐一大截。

    以前姊妹倆都是東海雲台的台伴時,相同的職級下,還能給李懷蕾一些信心。

    現在她的姐姐仍舊是台伴,此次文壇龍虎鬥還是擎中王劉景浩的座上賓。

    李懷蕾明面上是寄人籬下,但她覺得自己同階下囚沒有什麼兩樣。

    這般差距讓她心中的底氣逐漸減少,和李韻決一死戰的決心越來越動搖。

    若是同一地位,她還能一拼,即使死了也會有人惦記,如今如果被她殺了,不僅不會有人管,反而會被拍手稱快,大眾都會站在李韻的那一端,無論她有多麼的殘忍。

    而她就會被扔在亂葬崗,自生自滅。

    這怎麼想都不是一個划算的事情。

    「昨日座上賓,神采俱飛揚。今朝階下囚,萬物皆頹喪。同是一個人,前後不相當。人情看冷暖,世態逐炎涼。奉勸台上客,莫要太囂張。春天作下孽,秋後來算賬。帝王尚如此,官僚也一樣。」

    這幾日,她總是在心裏默念這首打油詩。

    也不知是從何處聽到的,亦或是她自己心裏生髮出來。但就是在心中久久縈繞,無法散去。

    有時候不知不覺間,甚至還會念出聲來,使得她一陣尷尬。

    方才看到傅雲舟這副模樣,李懷蕾想到若是在太上河中,自己沒能拚死脫逃,或者自己的姐姐李韻但凡對她有那麼些些許的溫情尚在,她都不會向劉睿影投誠。

    但要是李韻這麼做了,想來早晚有一天,她也會像傅雲舟這樣躺在地下,精神與靈魂全都枯竭,此生從這刻起,便就了斷。

    腦中思前想後了許久,她的目光才和傅雲舟對視。

    太上河中,李懷蕾朝着劉睿影下跪,現在卻搖身一變,成了詔獄獄卒,擁有親手把傅雲舟這位前任典獄送進去的權利。

    風水輪流轉,在此刻很好的體現了出來,傅雲舟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幾天前的典獄客人,竟變成了可以處置他的人。

    風雲瞬息萬變,不知何時就會顛覆,劉睿影的典獄位置能待多久也是沒有定數的事情,或許也會出來個劉睿影第二,把他也替代下去。

    也許是感受到了李懷蕾與眾不同的氣質,傅雲舟眼珠微微轉動了些許,很是艱澀的朝着李懷蕾看了一眼。

    雙唇如同離水的魚般柔弱的翕動着。

    忽然卻又勾起了嘴角,滿臉嘲諷的看着李懷蕾。

    「你要說什麼?」

    李懷蕾俯下身子問道,將耳朵湊在傅雲舟的嘴邊。

    「我知道你是誰,難道你就甘願如此?」

    傅雲舟慢吞吞的說道。

    每說一個字,都讓卡在他脖頸上的鐵圈內里的尖刺在皮肉中攪動。這種吞針的痛苦,尋常人早就受不住而暈厥過去,但傅雲舟可以忍,他一定要將自己的話說完。

    他哪怕死,也要死的痛快,有話憋在心裏,實在不是一個痛快人的選項。

    「不管你穿着什麼樣的衣服,你都不是詔獄中人。別看劉睿影現在如日中天,他就不會有樓塌的時候?外人就是外人,外人終究只是走狗,不會對你比你姐姐好多少。」

    傅雲舟接着說道。

    他儘力的勸著李懷蕾,希望她能清楚自己的位置,劉睿影是不錯,可能存活多久也是個未知數,到那時他自身難保,怎麼還顧得上李懷蕾。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他喉頭髮癢,想要咳嗽。

    但他將舌根努力的壓下去,可最終還是沒能堅持住。

    鮮血混著唾液從他口中噴射而出,李懷蕾及時躲開,重新立起身子俯視着他。

    飛濺出的血沫,重新落回了他自己的臉上。

    有幾滴還掉進了眼睛中,蟄的傅雲舟不斷的擠弄。本來白凈、細膩的臉龐,被他硬生生的擠出一道道溝壑,像是爬滿了蛆蟲一般,還在不住的蠕動。

    李懷蕾轉身,走到酒肆的櫃枱后,從架子上拿下一隻酒壺。掂了掂,滿滿當當,最忌重新回到傅雲舟身旁,抬起手臂,手腕一抖,將壺中的酒全部澆在了他的臉上。

    「啊……」

    傅雲舟慘叫起來。

    方才那鐵圈的尖刺入肉都沒有讓他如此痛苦,但酒湯滴入眼睛可比血沫難受的多。

    不等他掙扎,李懷蕾一腳踩住他脖頸上的鐵圈。

    慘叫頓時化作了嗚咽……傅雲舟竟然抽泣了起來。

    李懷蕾臉上閃過一絲不屑,先前還是那般的大言不慚,現在卻又變得如此沒有氣節。

    這世上的人莫非都如此蹊蹺?

    不知不覺,卻是想起李韻曾對她說過的話。

    「沒有小人的天下不好玩,沒有悲哀的人間也不好玩。這世道之所以能這樣豐富,充滿了無限的可能,就是在於它的總是能包容許多不合理。」

    眼前的傅雲舟豈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鬆開腳,李懷蕾用劍鞘插入鐵圈與他脖頸的空隙,將其拉起,雙臂反絞,壓在一章未完全損毀的桌面上。

    「只要讓你能活着回到詔獄就行,人少一顆眼珠,一條腿,甚至是半個肝腎是死不了的。既然你知道我是誰的妹妹,那也應當清楚我都學了些什麼樣的手段。」

    李懷蕾說道。

    傅雲舟聽後身子一僵,像是條被砸了重鎚的待宰的牛,老實起來。

    他沒想到看起來和李韻性格相反的李懷蕾,骨子裏其實是另一個李韻。

    她便與華濃攙扶住傅雲舟的身子,將其架出了酒肆,朝着詔獄走去。

    李懷蕾記性極好,茫茫東海之上都能將方向辨認清楚,從這裏去往詔獄只有牙長一截路,自是不在話下。

    等他倆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的動火與人流中后,劉睿影這才發現熊姥姥卻是又不見了蹤影……

    這老太太卻是要比大老薑更加詭異。

    神龍見首不見尾,每次到了關鍵時刻,她所在的地方總是會出現意外,故而能夠借勢順利脫身。

    「呼……呼呼……呼嚕!」

    酒肆的大廳中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五絕童子在一旁冷眼旁觀,酒三半與歐小娥各自喝着杯中酒,眼睛與注意力卻都放在他們五人身上。

    作為劉睿影的朋友,他們倆自是知道五絕童子和劉睿影之間的恩怨。

    但是在文壇龍虎鬥的大環境下,剋制便顯得尤為重要。

    就在這個檔口,那呼嚕呼嚕的聲音尤為刺耳。

    劉睿影循聲望去,在酒肆櫃枱的東北角,還擺着一張小桌子,未曾受到剛才打鬥的波及。

    這張桌子只有大廳中其他桌子的一半大小,對面卡在牆壁處,只放得下獨獨一把凳子。

    桌上沒有酒壺,也沒有小菜,只有個比普通人腦袋還大的海碗。

    這已經超越了碗的範疇,應當算是一個小盆。

    裏面盛滿了麵條,沒有湯,沒有菜,沒有任何油水與顏色。

    兩指寬,一指粗。

    碗裏左右分別放着勺子與筷子,一位頭髮灰白的老人正在呼嚕呼嚕的吃着。

    他吃的極為講究。

    筷子伸進碗裏,迅速抄底,夾起一坨麵條,隨後左手拿起勺子,將擠成一堆的麵條均勻攤開。

    不多不少,剛好五根。

    接着便用勺子托住,送到送到口中。

    最後用力一吸,就吃了下去。

    那「呼嚕」聲也由此而來。

    「詔獄的典獄該當給你配一匹好馬了吧?日後估計你也沒時間來幫我幹活了。」

    老人將最後一口面吃完,將勺子和筷子放下,轉過頭看着劉睿影說道。

    這張臉他卻是太熟悉了。

    可在這樣明亮的燈火下,劉睿影還是頭一會這樣與老馬倌面對面。

    查緝司的馬棚中都是陰天。

    無論外面的日頭如何毒辣,其中也是如此。

    劉睿影見到老馬倌竟然也在這家酒肆中,顯然很是驚喜,但隨即卻化作了驚懼。

    老馬倌一直坐在那裏。

    卻是要比劉睿影到的要早很多。

    可劉睿影先前走進來時,明明很是仔細的觀察了整個大廳中的酒客,但卻對老馬倌沒有任何印象。

    那桌子不是新擺的,人也不是剛來的。

    但在劉睿影的腦中就是一片空白,這卻是讓他極為費解……

    一個人要有多普通,才能躲過他的觀察?一個人若是當真普通到與桌椅碗筷衱四周的環境融為一體,那他決計不會普通。

    「你什麼時候來的?」

    劉睿影問道。

    「比你來的早一點點。」

    老馬倌笑笑說道。

    從懷裏掏出兩隻煙斗,一隻自己叼在嘴裏,用燭台點燃,另一隻扔給了劉睿影。

    劉睿影拿在手裏,糾結了片刻,就收到了袖筒中。

    「今天怎麼得空能出來?」

    「文壇龍虎鬥要開始了,幾乎沒什麼外出。馬兒也不是傻子,自己能吃能喝,一時半會兒不管的,沒什麼問題。我便偷閑出來吃碗面。」

    老馬倌回答道。

    「在酒肆里吃一碗白面,你這口味也是獨特。」

    劉睿影也笑着說道。

    「上了年紀,光吃菜喝酒肚子受不了。一定得吃些面來墊墊,才能喝得下去。」

    老馬倌摸著肚子說道。

    「所以現在是準備喝酒了?」

    「準備喝酒了。」

    老馬倌起身說道。

    「博古樓與通今閣的朋友都在,老頭兒我今日就破費一次,請你們去喝幾杯。」

    劉睿影聽后差點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哪裏有請客的人卻把自己說成是「破費」?卻是把劉睿影等人該說的話,全都說了。

    老馬倌放下幾枚大錢,便背着手走出了酒肆。

    察覺身後無人,才站定了腳步回頭張望。

    「各位,這是我中都查緝司中的一位老前輩。若是無事,不放一道去坐坐,也好讓我查緝司一盡地主之誼。」

    劉睿影朗聲說道。

    酒三半和歐小娥定然是會去的,這話主要是對着通今閣的五絕童子說。

    他們五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為首的阻府童子便開口說道:

    「閣下盛情,那就卻之不恭了。」

    他聽斷頭童子等三人說,劉睿影乃是中都查緝司的省旗。但剛剛卻又有人稱他為詔獄典獄。

    穩妥起見,卻是省去官職,直接以閣下稱呼。即顯得敬重,又不落了自己面子,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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