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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八十七章 風滿樓字體大小: A+
     

    死亡對於所有人而言都是不能避免的一件事情,同時也是最無奈的。因為對於這件事,所有的人只能被動的接受,無法主動的選擇。若是死亡可以選擇的話,想必沒有人能對此下得了決心。

    一個真心想死的人,他該有多寂寞?該有多失望?

    對整個人間感到失望,對自己孤立於其中感到寂寞。中都城再大,再車水馬龍,都與他無關。看着城市中的萬家燈火,觥籌交錯,他身在其中卻又兩手空空。

    那亮起的萬家燈火何其明亮,氛圍何其熱絡,亮起時何其鮮活,只是這明亮不會照在他的身上,這熱絡對他而言只是疏冷,早已沒了生存的勇氣,又何談鮮活。

    人與人之間基本的感情其實並無多大的偏差,經歷過相同的事,就會有差不多的想法,自然也會做出近似的決定。

    要是劉睿影與這位藍袍人處境相當,或許他也會這般選擇。在這一點上,他比自己的師侄華濃差了不少。

    華濃與他同樣都用沒有劍鞘的劍,在這個共同點的紐帶之下,兩人自然而然就會生髮出惺惺相惜之感。因此在最後一刻,唯有華濃能明白這位藍袍人的心意,才會將劍插入他的咽喉。

    此刻躺在地下的這位藍袍人就是如此。

    至少劉睿影是這樣認為的。

    即便如此判定難免有些武斷,畢竟沒有經歷過他人的人生,再怎麼去揣測,安慰,也都只是出於同情罷了,是永遠無法感同身受的。那怕你可以想像的極為真實,可其中的心境,位置,和面對挫折時的潰敗和迷茫,遠遠不是一個看客能夠理解與參與的。

    劉睿影靜默的看着這位三威軍的巡城隊長臉色變化,心裏也是五味雜陳。一方面他着實心中有愧,只要觸及到有關三威軍的事端,還未發生,卻是已然在心中退讓了三尺之遙。另一方面,即便中都查緝司與三威軍都同樣隸屬於擎中王劉景浩的麾下,但也是各司其職,負擔的責任大有不同。

    雙方的關係本就微妙,本來敬而遠之就好,但現在這位三威軍的軍官葫蘆里到底賣的是耗子葯還是仙丹,劉睿影根本把握不準,所以只好靜默,以不變應萬變。

    「劉省旗是說,他死了?」

    死亡對大部人來說是可以觸碰到的,實實在在的恐懼,但對藍袍人來說應當是一種奢求的解脫。

    他想死,但卻有不敢。

    無數人不敢的事,是他的憧憬。但很容易做到的憧憬,他卻又沒有膽量去自己完成。最終假借他人之手達到了目的,但連一句「謝謝」都說不出口。

    日後三威軍中的高層就算是寫出一紙訴狀,呈遞到擎中王劉景浩的面前,查緝司的掌司的掌司衛啟林大人也定然會為劉睿影出頭,將此事大包大攬下來,不會出現什麼風波,更不至於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不過這是通常的辦法。

    特殊的情況,總得有特殊的應對。

    三威軍隊長定了定神說道。

    他本以為劉睿影定然會同他狡辯三分,而後又以自己的職級壓人,以至於讓這件事情不了了之。

    其實劉睿影也完全可以如此行事,只要他亮出自己的官憑與腰牌,告訴他「查緝司辦事,閑人避讓」這麼一句簡單的開場白,那即便是在中都城中將天都捅漏了一塊,也只能算作是查緝司內部事物處理不當,行事風格不合規矩。

    那邊是對方只是個小小的三威軍巡城隊長,而查緝司中出來的人,無論是誰,都有個眾人皆知的規矩,那便是見官壓一頭。即便是其中的掃地小廝,只要掛着由查緝司頒發勤雜腰牌,卻是都可以在中都城中橫行無忌,沒有任何人會去自找麻煩。

    這樣雖然並不是個長久之計,囂張跋扈的人通常都沒有好下場……不過也能從側面反應出查緝司在中都城裏的特殊地位。

    「不錯,他死了!而且不光死了,再過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屍體也會變得冰涼,因為血液流逝過多,體內已經沒有了溫度,所以就會比平常的死去的人冰涼的快一些。」

    劉睿影心中很是清楚根本沒有人會像三威軍巡城的小隊報告什麼尋釁滋事,他們來此地很顯然就是針對他而來。

    局面已然如此,不如乾脆示弱。待摸清了對方的真是目的,后發制人也為時不晚。

    但劉睿影卻忽略了一點。

    這樣細微的變化自是逃不過雙眼,不過對方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輕鬆。

    只能說明這人背後的主子有些瞎,卻是錯看高估了此人的能力。雖然不知道是何人授意,又是因何要構陷自己,不過想要搬倒一位剛剛立了大功的查緝司省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當然清楚,我還知道是誰殺了他!」

    劉睿影很是坦然的說道。

    「看來劉省旗卻是對這人的死,了解的很清楚?」

    三威軍的隊長眯着眼睛說道,嘴角勾起了一絲玩味。先前驚懼的面孔早已當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陰謀即將成功的得意。

    三威軍的隊長急切的問道。

    「我!」

    劉睿影說道。

    劉睿影兩手一攤,歪著脖子說道。

    這神情與姿態哪裏像是在討論一條人命?簡直跟市肆里為了一斤白菜是否能再便宜兩枚大錢的村姑差不了多少。

    「是誰?」

    對方拿這人命當作可笑的致命一擊,卻不曾想低估了敵人的經歷和實力,他所謂的殺招,此刻也成了泡影,甚至為劉睿影的威嚴又增添了幾分色彩。

    「劉省旗莫要玩笑,即便是你是中都查緝司的省旗,但關聯到人命這樣的事端,也不是報出個名頭就能善了的事情。」

    三威軍隊長說道。

    對方頓時沒有了脾氣。

    雖然在中都城中殺人是一件大事,但對於一位查緝司的省旗來說是,手中握著的人命到底有幾條怕是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況且這句話一出口,劉睿影卻是知曉此人的心緒已經完全被自己牽着鼻子走,稍加耐心,這件事就可以得到圓滿的結局,讓對方鎩羽而歸。

    一股死亡的意念在他腦海中傳遞,將他的血液都凍的僵硬。

    不自覺的,他腳下竟是朝後退了幾步。原本趾高氣揚的身形也變得有些佝僂,繼而弱弱的問道:

    「劉省旗此言何意?」

    「你殺過人嗎?」

    劉睿影突然邪邪一笑,朝前走了進步,可以壓低聲音,幾乎趴在他的耳邊問道。

    這一連串的動作加上詭異的語氣忽然讓這為先前還氣勢恢宏的三威軍隊長渾身打了個冷戰,只覺得后脊發涼,脖頸處更是纏繞了一道冰線,吞咽唾沫時都很是遲緩,彷彿這腦袋已經從身上搬家,其中的血肉徹底斷開,連着的只有一層薄薄的皮。

    這一下確實讓對方更加慌神……原本就怕劉睿影對自己出手,現在更是無從追尋他雙手的蹤跡,要是劉睿影突然發難,他定然躲閃不開。

    這位三威軍的隊長現在很是後悔……後悔實在不該好賭貪杯,欠了一屁股債。以他自己的俸祿,雖然算不上什麼大富大貴,但維持較好的生活自是不成問題。況且在中都城裏當巡城隊長,可不比軍營中。那些個市肆上的小販,甚至酒家客棧,誰會不給他幾分面子?起碼十來天下一頓不掏錢的館子着實算不上什麼難事。

    奈何這人一喝酒便容易衝動,要麼去找姑娘,要麼就去賭錢。這位軍官沒有什麼色心,但卻很不信命。總覺得自己在三威軍中不合時宜,寶珠蒙塵,那一定就可在別處找補回來。他堅信自己定不是個平凡之人,也不想在過平凡的日子。尋摸來尋摸去,卻是看上了賭場這一本萬利的博弈,結果最後非但沒能翻身,坐享那豪宅良田,嬌妻美妾,反而從賭場里問那些個潑皮無賴借了一筆利滾利的銀子,要不是看在他在三威軍中有職銜的面子上,估計早就得背井離鄉,連夜出逃了。

    同時眼睛死死的盯着劉睿影的雙手,不放過任何動靜。好在此刻劉睿影手上空無一物,既無長劍,也無銳刀,否則還不等劉睿影再開口,他定然便會掉頭就跑。

    「只是問問,畢竟都在中都城裏當值,給擎中王殿下做事。你們三威軍應當與查緝司多親近親近才是。」

    劉睿影將雙手背在身後說道。

    即便如此,那筆債累積到現在卻是也有了三四千兩。並且本金是本金,利息是利息,甚至利息還要再計入本金中產生新的利息。單憑他的俸祿來說,不吃不喝也得十來個年頭才能還的清楚,不過十幾年過去,這本金加利息恐怕早已是一筆尋常人根本數不清楚的款項,能夠包下整個太上河也說不定。

    昨日傍晚,華燈初上。

    這三威軍的隊長一個人躲在小巷的酒攤上喝着三枚大錢一杯的濁酒。腥辣刺鼻,好在足夠濃烈,對於他這樣的欠了一屁股債的賭鬼酒蟲來說,能解解饞就已是人間極樂。

    恰好剛剛發了俸祿,口袋裏有些閑錢。幾杯酒下肚,卻是又手癢的厲害。眼前的光景已經不能再壞了,心想這債一點點還根本不是個盼頭,不如趁著有了盈餘再去搏一把富貴。若是輸了倒沒什麼,萬一翻了盤,那就可改善當前的局面,也或許自此就成了人上人。再加上城北最近新開了一家叫做「寶怡」的賭坊,這三天一兩銀子可以算作二兩半。商鋪打折,酒肆送酒,都是尋常之舉,算不得什麼特別。但這賭坊竟然可以將一枚錢掰開算作兩枚用,饒是他完了這麼長時間的牌九篩盅,也從未見過。

    怎料這一去,還真讓他遇到了富貴。不過這富貴卻不是因為他的手氣,從賭桌上贏出來的,而是真跟天上掉餡餅兒一般,搶著爭着送到了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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