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你沒有感覺自己現在恍若神明?」
李韻問道。
「神明?我只是個血肉之軀的凡人,從來不去幻想那些個虛無縹緲的東西。」
劉睿影搖了搖頭說道。
「能夠掌握旁人的生死,便是神明。現在兩個人的生死都在這裏懸著,只等你一個抉擇。難道還不是神明嗎?」
李韻說道。
「神明的選擇不需要付出痛苦和疑惑,就沖着這一點來說,我就不是,也做不了。」
劉睿影說道。
他的右手掌心已經微微發汗。
這一路走到太上河的輕鬆氛圍從見到李韻的這一刻起便被徹底打破。
若是自己的命,還要輕鬆得多。
可是鄧鵬飛和畢翔宇當真是被劉睿影所連累,這讓他心中更多了一層愧疚。
還能有什麼比生死更難的事?
人生除生死以外,無大事。
待劍全然從劍鞘中抽出來后,趁著燈火,劉睿影看到了自己的半邊面龐。
臉色並不好看,有些發紅。
李韻不再說話。
劉睿影慢慢的將手中的劍從劍鞘中抽出來,他拔劍的速度很慢,很輕,和小心。就像是一隻貓在玩弄風鈴時,卻又不想讓它發出聲音。
喝下去的酒,也全都化作了冷汗,從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中散發出來,到最後衣服喝的卻是要比他身子裏裝的多很多。
即使如此,劉睿影的心臟還是跳的很快,呼吸也很急促。
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酒勁的作用。
他並沒有喝多少酒。
但不管是不是對手,敢不敢出劍則是一個態度問題。
可以打不過,甚至可以戰死,但絕不能失去拔劍的勇氣。
他之所以拔劍拔的很慢,就是為了讓自己心情平靜。
在李懷蕾出手之後,他已經知道這兩個女人他定然不是對手。
劉睿影知道現在都不覺得他能夠擊敗李韻和李懷蕾,可是他卻一定要贏,一定要勝。
道理很簡單。
對於這一點,劉睿影始終沒有動搖過。
雖然這樣看上去很是不識時務,可有些稜角的人,即便是在走下坡路時也會慢一些。
可是劍已出鞘,必然是要死人的。
劉睿影自己不想死,也不想另外兩個人死,那這個『死』究竟會落在誰的頭上?
他不想死。
也不想鄧鵬飛和畢翔宇死。
他的劍以一種極為怪異的手法和極為刁鑽的角度朝着李韻刺去。
轉瞬之間,竟是在刺出之後接二連三變換方向。
當劍身的最後一寸從劍鞘里抽出來時,劉睿影已經出手。
他的心臟仍然跳的很快,呼吸也沒有全然平穩下來,可他依然選擇了在此刻出手。
甚至都看不清劍后的劉睿影。
看不清劍,自然也就無法判斷劍的軌跡。
李韻看到的只有一個光團。
她看不見劍尖,也看不見劍身。
方才那一瞬間,他的右臂好似與自己的軀體失去了聯繫,稀里糊塗的就這麼出了劍。
「你竟然修成了大宗師法相!」
看不清人,當然也就無法知曉人的目的。
李韻沒有想到劉睿影竟然能刺出這樣的一劍,就連劉睿影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劍是如何刺出去的。
從這一刻起,她知道劉睿影已經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而她想要奪取星劍的機會,恐怕就只剩下這麼一次。
李韻淡淡的說道。
平靜的語氣掩蓋不住她眼中的驚異。
她既然能點破劉睿影的異樣,心中定然就已經有了應對之法。
劉睿影聽聞后卻是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感覺究竟是因何而起。
那柄歐家劍,已經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但李韻卻不動如山。
猶如萬花筒般,劉睿影手中的劍還在變化,甚至愈演愈烈。
這種變化決計不是任何人可以預測的到,抵擋得住的。
這種複雜詭異的變化,不是目前的他能夠做到的。
在大宗師法相的幫襯下,他出了這樣驚天一劍,可他的身體不能完全承受這本不該他掌握的一劍。
整個人端端正正的坐着。
對於襲來的逼人劍意彷彿聞所未聞。
既然抵擋不住,李韻索性放棄了抵擋。
她的劍橫放在腿上。
而靜止的人,便可以尋着這一點破綻,呈破竹之勢,一擊即中。
不過她卻有一點沒有想到。
李韻知道自己若是出劍,變化定然不會有劉睿影這般複雜詭異。所以她想要以靜制動。
一方動的越激烈,不管有多麼緊密,也會有破綻夾雜於其中。
但無論是劍,還是那大宗師法相,終究都是外物。就像沒有筷子,吃起飯來會很不方便,但一張嘴才是對於吃飯來說最為要緊的存在。
沒有劍,沒有大宗師法相,劉睿影依然是劉睿影。
李韻想透了劍,想透了大宗師法相,但卻忘記了劉睿影這個人。
對於劉睿影,她始終沒有想透,也沒有看破。
當時的她對於湯中松的自殘便很是不能理解,覺得人真的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後來即便她被定西王霍望圍堵,也沒有想過要孤注一擲的硬拼。不然的話她即便是不敵,但也會讓定西王霍望吃個不小的虧才是。
重要的不是這些外物,而是駕馭它們的人。
李韻縱橫天下,不說目空一切,但起碼也是眼高於頂。更重要的是,她從未想過要不惜代價去做成一件事。
他會拚命,會不計代價孤注一擲。
而且這樣的事情,他並不是第一次做。
一個從未全力以赴的人,自然也覺得別人都不會如此,自然也不知道一個人全力以赴的時候究竟有多麼大的能量。
劉睿影卻不同。
劉睿影手中的劍雖然仍舊在不斷的變化,可他的心卻靜如止水,就連一圈漣漪都不存。
本是一靜一動,一人變一人不變,但現在卻完全的顛倒過來。
有了這般心境,劉睿影忽然覺得李韻的「靜」只是假象。
她的心中此刻定是七上八下,潮漲潮退,波瀾壯闊。
不過在這時劉睿影發現自己的劍無論怎麼變,好似都沒有從李韻的雙眸中跳脫出來。
雖然兩人的心境已經徹底倒轉,但不變好像真的是能夠勝過萬變。
動的酣暢淋漓的人,卻是靜者。
坐在那裏不懂如山的李韻,卻是「動」的要比誰都更加激烈、洶湧!
這把高輕度劍招,本就是一種極大的投擲。
他右臂中的每一條筋肉,每一寸骨骼,都已經到了極限。
劉睿影忽然覺得一陣疲憊。
他的右臂已經要堅持不住了。
右臂中的骨頭,好似一瞬間都變成了茶樓里的酥皮點心,從離開盤子的那一刻起,便在不停地掉渣。
終於,劉睿影卻是再也堅持不住。
外人看不出來,只有劉睿影自己可以感受得到。
一陣酸麻,猶如萬千蟲蟻啃咬一般,從內到外讓他難以忍耐。
李韻的瞳孔驟然一縮。
右手順勢握住了劍柄。
手中的劍突然停止了變化。
就這麼僵直的懸在半空。
每晚入睡時,都是傍著風聲。關不嚴窗子隨着風刮過而不停地忽閃,很有節奏的一聲聲敲擊著。這樣的環境讓初來乍到的人覺得很吵,難以入睡,但對於老馬倌這樣已經習慣了的人來說,卻是最好的安眠曲。
有一日午夜剛過,從不停息的風忽然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和它來時那樣,沒有任何預兆。
當熟悉了先前玄妙複雜的變化時,一旦停止下來,總是會讓人緊張。
劉睿影記得老馬倌說他在進入中都查緝司之前,住的地方風很大,雲很重。旁的地方只要遇上大風天,雲是決計不會有的,都被風吹成一縷一縷,而後散開。但老馬倌所在的地方,無論多大的風,都吹不散那些雲。
星空雖然美麗,但卻無法安慰一個驚醒的人。
自然的偉力就是這般讓人捉摸不透,人不管再怎麼努力,終究是要差了很多。
窗戶的敲擊聲一停,老馬倌便睜開了眼睛。身子筆直的從床上坐起,透過窗縫看着外面。不但沒有了風,原本厚重的,低低的壓在天幕之下的雲也看不到了。
那是他頭一回看到夜晚的星空。
短暫的停頓之後,劉睿影的劍又以一種毫無變化的方式朝前刺去。
先前襲殺,已經拉近了他與李韻之間一半的距離。
劉睿影的劍,先前就好像那風和雲。
驟然停息了之後,反倒是讓李韻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握住了自己的劍柄。
手臂承受不住先前的招式時,只能用這樣極為笨拙的方式來繼續。
不過在劍朝前的同時,他腳下奮力一蹬,整個身子也撲了過去。
剩下的一把,他的劍就這麼平平無奇,以誰都能想到的方式繼續向前挺進。
這並不是劉睿影刻意為之,而是他的無奈。
但是他的身子沒有絲毫退讓,面龐也沒有任何懼色,仍舊是一往無前。
就算是他這一劍無功而返,但他還有一條命。
李韻的劍已經出鞘。
森寒的劍尖好似夜晚的大星,將劉睿影的雙眼塞的滿滿。
相比於先前繁妙的劍招,這樣簡單的挺劍直刺反而更加攝人心魄。雖然算不上有多麼高明,但李韻決計沒有想通其中的關鍵。
她對大宗師法相應當很是了解,因此對它所出的劍招雖然堤防,但絕不至於驚詫。
劍刺不中,還可以拚命。
雖然他不想死,但到了這樣的關頭,也只有用最不想失去的東西去奮力一拼。
可是她雖然手中握著一柄已經出鞘的利劍,但卻仍舊沒有絲毫動作。因為她不知道劉睿影這看似普通的一招這內還有沒有埋伏着什麼後手,再沒有搞清楚這個問題之前,她是決計不會出手的。
李韻從不拚命,都是謀定而後動。
對於太普通的事,往往才會讓人意想不到。就和相處已經的朋友,往往都會最先出賣你。相處的越久,越是危險。因為根本想不到他會這樣做,而許多危機都發生在這塊思維的空白處。
劉睿影這一劍看似剛猛異常,但其中卻是破綻百出。若是李韻在此刻出手,定然能讓劉睿影斃命於劍下。
不得已,李韻只得運氣身法,朝上猛地一竄,想要以此來躲避。這一躍李韻沒有任何的準備,完全是出於時局的逼迫。對於身法來說,要是啟動的過於倉促,便總會慢上一點。雖然只有一剎那,但只鞥一剎那卻依舊足以致命。
李韻清楚的感覺到一陣冰涼從她的大腿內側傳來。
但隨着劉睿影的劍與身形越來越逼近,李韻好像有些慌亂起來。
待那劍光已經照亮了她的下頜時,卻是已經來不及出劍了。
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沒有穿靴子,更沒有人朝里灌入熱水。
有的只是劉睿影的劍!
接着又是濕滑的溫暖。
好像冬天穿着一雙厚實的新靴子時,又有人朝着靴筒里倒進了一壺熱水。
鮮血噴濺到了劉睿影的臉上,封住了他的眼,讓他在一片血色中朦朧的看着面前的李韻。
手中的劍仍然有一般都插在李韻的大腿中,刺了個貫穿。
他的劍刺入了李韻的大腿中,血流如注。
李韻臉色慘白,雖然儘力的想讓自己的身形再向上提,可溫暖已經變成了尖銳的刺痛!讓她只得平平穩穩的落回了原地。
李韻的血,腥味不大,顏色也不深。
這麼多血在衣衫上暈開,但劉睿影卻沒有聞到什麼血腥。反而覺得李韻血色着實漂亮,染了衣裳之後就如新娘子嫁衣一般,在昏黃的燈火下有種說不出的魅惑。
李韻沒有低下頭來驗看自己的傷勢,只是朝後一步一步的退去。
三步過後,劉睿影插入她大腿中的劍,被全然拔了出來,帶出了一大股鮮血,將李韻下半身的衣衫徹底染紅。
「她害怕血。」
李韻說道。
他看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望着李韻慘白面龐。
李懷蕾站在一邊,驚的說不出話來,牙齒不住的打顫,發出一種詭異的「咯咯」聲。
流了這麼多血,身子定然也會有些發虛。
「害怕血為何還要帶她來這?」
聲音很輕,很疲憊。
顯然這一劍讓她傷的不輕。
劉睿影覺得有些奇怪,但轉瞬又感覺到自己左邊的臉頰燒的滾燙。轉頭一看,李懷蕾的牙關雖然還在打顫,可她的雙眼中流露出來的神情決計不是一個人類能夠擁有的!
他忽然想起來,中都查緝司中的卷宗曾記載過一類人,通過吞服化形后的異獸獸丹修鍊武道。實力提高的同時,卻也會沾染上不少獸性。一旦見到了某種媒介,體內的獸性便會被激發出來,不可收拾。
劉睿影問道。
李韻笑了笑,沒有回答,卻是身子有朝後退去。現在她的腳跟已經與畫舫的船艙緊緊貼合在一起,和先前的劉睿影一模一樣。
劉睿影問道。
「你出劍傷了太上河的花魁,即便是中都查緝司想要保你也會有些麻煩吧?」
劉睿影看着地上的血,再想起李韻先前的笑意,自己卻是也笑了起來。
「中我一劍,也是你計劃好的是嗎?」
李韻說道。
「可獸性一旦激發出來,要是制服不住,,最終的下場就是脫力而死。」
劉睿影指著李懷蕾說道。
「帶她出來就沒想過再把她帶回去。我不讓她死,她遲早也會殺了我。起碼我還能讓她死的有點意義,她卻是也該知足了。」
李韻冷冷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