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最能引起感慨的並不是洞房花燭夜或金榜題名時。
這兩種情緒固然重要,但未免有些太過於激烈。
激烈的事情,總是難以引發人的深思。
但感慨卻是沉靜而深刻的。
比如相見恨晚,比如久別重逢。
遇見與別離交織著,出雙入對,卻是比結髮夫妻枕邊人還要親密的多。
可是再難捨的人兒,也難逃一常離別。
不是生離,就是死別。
若是早知今生再也不見,那臨走前卻是連一句道別都顯得多餘。
人們互道晚安,無非是為了明早再見。
人們互說再見,無非是為了來日相聚。
無論這再見說多少次,只要開了口,就堅信總是會相聚的。
這一點,趙茗茗從馬車剛停開始,心中就有種極為強烈的願景。
「這裡……好像不是礦場!」
糖炒栗子看了看周圍說道。
明媚的陽光,刺的她眼睛有些生疼……
方才張口一說話,卻是又被刮進了一嘴沙土,這會兒正被嗆的咳嗽不停。
「方向倒是沒有錯。」
趙茗茗掀開車廂的帘子說道。
這一路,越走風沙越大。
趙茗茗雖然坐在車廂中,但外面的風捲起沙土與碎石打在車棚上的聲音噼里啪啦的,猶如雨點陣陣。
但隔著帘子時不時吹拂進腳下的黃沙碎土,又清晰的告訴趙茗茗,這並不是下雨。
下雨雖然會起風,但決計不會起土。
「小姐,是不是還得再往下走走?」
糖炒栗子問道。
趙茗茗沒有回答。
她略微思忖了片刻決定先下車看看再說。
雖然掀起帘子也能看見外面,但終究是不那麼全面。
管中窺豹和盲人摸象沒有什麼差別,都是一般的坐井觀天罷了。
趙茗茗若是想要真切的看看四周,那就一定得從車廂里出來。
「小姐你小心!這地面上土太大了!連塊兒平整的地方都沒有……」
糖炒栗子頗為嫌棄的說道。
趙茗茗從車廂中冒出頭來,左右瞧瞧,風沙霎時把她的髮絲吹得極為凌亂。
眯著眼,卻也沒有看到周圍有什麼新鮮稀罕的東西,只好輕盈的一躍,從車廂里縱身而出,站在一旁的空地上,回頭朝後看去。
「方才我們是從這裡來的?」
趙茗茗指了指馬車的正後方問道。
糖炒栗子點頭稱是。
雖然趙茗茗、糖炒栗子還有小姑娘三人都不是胖子,但坐了三個人的馬車好歹也是有些重量的,不至於在地面上連個痕迹都留不下來。
如此大的風沙,趙茗茗還是第一次見到,說起來,這倒算是一件極為新鮮的事物。
在馬車經過的一瞬間,風沙霎時就把車輪的印記撫的平平整整,宛如根本沒有存在過似的。
若不是這馬車就在趙茗茗身邊,她卻是真要仔細想想自己是怎麼來的。
沒有佐證與參照的事情,即便真真實實的發生在眼前,也會讓人產生不小的疑惑。
趙茗茗用手扶著額頭,同時也固定住自己的長發,不讓它們太過於恣意洒脫。
只有這樣,她才能定下心來,好好看看這周圍。
右後方是一片棚子,趙茗茗以為它們已經廢棄了許久,根本想不到竟是還在住人。
離她最近的,自然就是老爸娘的雜貨店。
雜貨店的門只開了半扇,現在還未到苦工們下工的時候,故而這店裡很是安靜。
趙茗茗看在眼裡,覺得也像廢棄了似的。
「咱們是不是個鬼鎮?」
趙茗茗笑著說道,有些無奈。
大風又起,惹得她連忙背身轉頭躲避。
但這句話還是趕在被風吹走之前,傳到了糖炒栗子的耳朵里。
「小姐……你不要亂說!哪裡有什麼鬼鎮,這無非就是沒人住了而已……」
糖炒栗子顫巍巍的說道。
說完還打了個機靈。
也不知是害怕,還是被那風吹的。
「人怕鬼,怎麼你也怕?」
趙茗茗問道。
其實她知道,糖炒栗子對這些玄妙無狀的東西很是忌諱。
平日里強撐著不承認,無非是嘴硬罷了。
「我當然不怕!我又不是人,我也不信鬼……」
糖炒栗子說道。
這句話剛出口的時候,倒是有幾分氣壯山河。
但喉頭越說,聲音便越小。
到最後那個「鬼」字,完全就聽不見了痕迹。
趙茗茗圍著馬車走了兩步,不過卻是低著頭,並沒有看向四周。
糖炒栗子以為地上有什麼稀奇的玩意兒,便也有樣學樣的,和自家小姐一般低著頭,尋摸起來。
她哪裡知道,趙茗茗只是覺得這地面常年被風吹而累積了一層厚厚的浮土。
雙腳踩在上面即便是穿著鞋子,也是軟綿綿的。
這種感覺讓她有些欲罷不能,欣喜之餘不由得多走幾步。
雖然這樣做難免讓自己的鞋面和裙擺沾染上一層土黃,但她也毫不在乎。
馬車裡坐的太久了在,整個身子都有些僵硬。
好不容能動彈,自是要趕緊下地抻抻胳膊腿兒才好。
不管是異獸還是人,都得腳踩地,頭頂天才踏實。
馬車上除了顛簸以外,總覺得身子下面空落落的。
坐的時間久了,難免就會萌生出一股很不踏實的感覺……
要不是這裡地上的浮土太大,趙茗茗甚至想用力跺幾腳,來好好感觸一番。
「小姐你這是在找什麼?」
糖炒栗子問道。
她跟在趙茗茗屁股後面圍著馬車繞了兩圈半之後,卻是除了黃土以外什麼都沒有看到。
「我在找大螞蟻!」
趙茗茗說道。
「大螞蟻?有多大!」
糖炒栗子一聽頓時來了興緻!
瞪圓了眼睛問道。
「足足有這麼大!跑的飛快,一溜煙就不見了……」
趙茗茗用自己的手掌邊比劃便說道。
卻是把糖炒栗子騙的一愣一愣的,。
頻頻點頭之後,更加賣力的找了起來。
甚至不惜蹲下身子,看看那大螞蟻是不是在馬車下面的死角處藏著。
趙茗茗則重新掀起了帘子,把那仍舊一言不發,痴痴傻傻的小姑娘扶下車來,領著她慢悠悠的走了幾步。
說來也奇怪,糖炒栗子若是給她些水飯,這小姑娘即便睜著眼睛也和沒看見一樣,毫不理會。
但只要趙茗茗接過手去,她便立馬吃喝不耽誤。
方才若是糖炒栗子想要讓這小姑娘從車廂里出來,她定然是紋絲不動。
不論糖炒栗子使多大的勁,哪怕是把這車廂拆了,她也定然是一屁股坐在地下,也決計不會起來。
可趙茗茗只是輕輕的扯了扯她的袖口,這小姑娘便聽話順從的跟著趙茗茗下了車,被趙茗茗牽著亦步亦趨的走著。
一開始,糖炒栗子還頗為憤憤不平!
覺得這小姑娘定然是估計的,就是想和自己過不去。
但後來,卻也是漸漸想通了。
小姐就是小姐,當然要比自己能耐大。
這小姑娘從初遇的時候也能看出來,是個奇人,異人,遠比她糖炒栗子有能耐多了。
有能耐的人自然有耍脾氣的資本。
只要她沒有冒犯到自家小姐,小姐也沒有對她心生厭煩,那自己受點白眼委屈也沒有什麼關係。
但這小姑娘已經許久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就好似個行屍走肉一般,趙茗茗心中的擔心卻也與日俱增。
先前坐在馬車上晃晃悠悠的趕路還好。
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卻是連趙茗茗也在打瞌睡,不想說話,看上去和這小姑娘沒什麼差別。
可是現在一下車,區別卻是就體現的淋漓盡致。
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小姑娘有些不大對勁……
趙茗茗也不想撒謊,不然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也能省的旁人那好奇的目光不斷打量。
其實糖炒栗子知道,不是自家小姐不想,而是她根本編不出來這個謊話!
說到底,她倆還是九山異獸,對人類對人間都知之甚少,想要給這小姑娘安放一個合適的理由,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好在她與糖炒栗子也是姑娘,不然這一路走來,麻煩事定然會更多。
「把馬車趕到後面的避風處去,然後咱們進這裡面問問。」
趙茗茗說道。
「小姐,這裡難道還有人不成?」
糖炒栗子指著老爸娘的雜貨店不可思議的問道。
「你沒看到這門是開著的?」
趙茗茗反問道。
「看到了,可是這裡的風這麼大……別說門了,就是房子也能吹跑!」
糖炒栗子說道。
「開著的門裡面卻沒有任何沙土,這說明有人打掃。若是無人,難道是都被大螞蟻吃了?」
趙茗茗說道。
糖炒栗子的目光順著半開的門朝里一瞧,發現果然是乾乾淨淨,沒有什麼沙土的痕迹,這才高高興興的牽著馬兒,拉著車朝後走去,趙茗茗則帶著小姑娘先進了點中。
午時剛過,日頭正高。
但老闆娘的店裡卻很是昏暗且沒有點燈。
趙茗茗剛走進去一步竟然就有些恍惚。
這店裡店外渾然是兩片天地似的,再大的太陽都照不進來,只有風拍在那門般的縫隙上,死命的往裡鑽,發出「嗚嗚」的聲音。
過了片刻,趙茗茗的雙眼才習慣過來這店中的環境。
她看到靠里的桌山坐著人,一男一女。
男的背對著門口,坐的筆直筆直的,像一桿旗幟。
雙手略顯拘束的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一隻手緊緊的攥著拳頭,時不時還很是拘謹的在褲子上摩挲幾下。
「有人嗎?」
雖然趙茗茗看到了這兩人,但還是後退了半步,輕扣了三聲門板問道。
那原本背對著門口的男人聞聲立馬轉過頭來,卻是李俊昌。
他沒有和金爺去礦場,而是選擇留在這店中。
李俊昌對著趙茗茗比出了一個禁聲的手勢,隨即又招了招手,示意她趕緊進來。
「閣下是店家?」
趙茗茗領著小姑娘走了進去,對著李俊昌低聲問道。
李俊昌剛張了張嘴,準備回答,沒想到本來已經趴在桌上睡熟的老闆娘突然「噌」的一下起身,對著趙茗茗展顏一笑。
「客官快請坐!」
老闆娘說道。
隨即走到旁邊的一處桌子前,用力吹了一口氣,把桌面上的浮土全部吹走,接著又用袖子把一張長條凳從頭抹到尾。
趙茗茗看著這如此粗狂的待客之道也輕輕笑了笑,但卻沒有坐下來。
「愣著幹什麼,還不去倒茶?!」
老闆娘回頭沒好氣的對李俊昌說道。
李俊昌微微一怔后應了一聲,便走去櫃檯處泡茶。
只不過他心裡很是不解……
這一壺茶,在老闆娘這裡起碼要賣個二三十兩銀子。
怎麼今兒個卻是如此痛快的就讓他去泡茶?
難道是看著兩位姑娘好欺負,想要直接敲一榔頭不成?
不過這卻也不是老闆娘的習慣……
她雖然愛錢,也視財如命。
但還不至於如此的不擇手段。
這店裡的酒,茶,飯食,客房貴是貴,但起碼也是明碼標價,都是有言在先。
有錢不在乎,當然就可以照單全付。
若是沒錢,老闆娘卻是也不會強求你必須如何。
「二位客官從哪裡來啊?」
老闆娘從別處拿過來一個燈盞,點亮後放在桌上問道。
「從哪裡來很重要嗎?」
趙茗茗反問道。
臉上掛著笑意,語氣隨和。
但這番回到還是讓老闆娘碰了個軟釘子。
「不重要不重要!我這開店做生意的,進門皆是客!哪裡來的卻是無所謂,只是……」
老闆娘欲言又止的說道。
趙茗茗心知這是老闆娘在耍手段,像是要給自己下套。
但這般明面兒上的算計,無論如何也躲不開。
一句將完未完的話,誰聽了都會心裡痒痒的,非得追著問到底,聽個結果不可。
「老闆娘但說無妨。出門在外,自是沒有那麼多避諱。」
趙茗茗說道。
「只是我這裡最近不太平……亂糟糟的,怕是擾了姑娘性質。想你遠道而來的,要是再不痛快,那我可就罪過不下了,在下這小門小店的,可是擔待不起……」
老闆娘說道。
這還真不是誆騙,也不是把趙茗茗當成了待宰的肥羊。
她這提醒,是出於真心地。
做生意的,開門喜迎八方客。
若是不想做了,乾脆把門關死再上上門栓。
可現在人家依舊走了進來,卻是就沒有理由再感人出去。
趕走的是看著只是個把人,但連帶著一起的,卻是這店的氣數與財運。
老闆娘雖然是個武修,可是在這些方面她卻很是迷信。
況且,有些話還不能說破!
她又不知道這趙茗茗是何許人也。
總不能直截了當的告訴他,這中都查緝司以及鴻洲與州統府的人都在這裡,等著徹查餉銀大案。
因此只能這樣旁敲側擊的提點幾句。
至於能不能領悟,能領悟多少,就看趙茗茗自己的悟性了。
「亂糟糟不就是熱鬧?這裡荒無人煙的,能有個亂糟糟的地方也實屬不易!」
趙茗茗說道。
老闆娘閉了嘴,心知這兩位怕是不會走了。
但她也沒有太多的惆悵。
走有走的法子,不走有不走的商量。
生意人,哪裡會嫌棄賺錢?
李俊昌這時也泡好了茶端過來。
一看他就不是做這行的料,只拿了茶壺,卻是沒有茶杯。
總不能讓人用手捧著滾燙的茶水喝吧?
「老闆娘,你這裡的小二倒也是有趣!」
趙茗茗看著李俊昌說道。
卻是讓他低著頭,尷尬不已。
「這麼一間小店,哪裡有什麼小二啊!他是我朋友,閑暇無事來敘敘舊。剛好就被我當個不要錢的勞力,使喚幾句罷了。」
老闆娘掩嘴輕笑著說道。
「位於如此荒僻之地,還能有朋友來敘舊。看來老闆娘的人緣定然不錯!」
趙茗茗說道。
她倒了杯茶,對這杯口吹了吹熱氣,隨後很是小心的放到身邊的小姑娘手裡。
小姑娘拿著茶杯,獃獃的捧著,也不知道喝。
趙茗茗看著小姑娘眼巴巴的望著自己,趕忙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面對著她咂了一口。
小姑娘這才把杯子送到嘴邊,一點一點的喝了起來。
「這是我妹子……前不久害了一場大病,確是到現在都有些渾渾噩噩,不清不楚的。」
趙茗茗風輕雲淡的說道。
她也沒有想今日自己這番謊話卻是能說的如此自然!
看來先前是因為沒有碰上應景的時候。
凡是只要碰對了時機,那便是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根本無需思考,也不用去太過繁瑣的雕飾。
「無妨無妨……就是不知需不需要特備準備些什麼?若是需要熬藥的話,咱這裡可是沒有葯瓮。」
老闆娘說道。
「該吃的早就吃了。郎中讓多多修養,自己恢復。這不才帶著出來走走看看,權當做散心了!」
趙茗茗說道。
沒曾想這謊話說了一句,卻是就越說越順!
現在不僅把這小姑娘為何舉止反常解釋了個清楚,趙茗茗還把自己怎麼回來到這荒僻的礦場也一併講了個明白。
「原來如此……我就說二位姑娘怎麼會乘馬車來這裡。不過這裡可不是什麼遊山玩水的去處,怕是要讓二位失望了。」
老闆娘說道。
「聽說這附近有礦場?」
趙茗茗問道。
老闆娘心裡卻是咯噔一下。
心想這兩人竟是也奔著礦場來的,不知又是何方的勢力。
人還真不能聰明過頭……
一過頭了,難免就會生出些雜七雜八的想法。
趙茗茗還真就是什麼都不知道,只想來礦場見識見識新鮮,但這一句普通的問題在眼下這個檔口對老爸娘來說,卻是要打氣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付。
「離這裡不遠……不知姑娘打聽這礦場做什麼?」
老闆娘試探的問道。
「來這裡就是想看看礦場的。不然怎麼會願意受這風沙?」
趙茗茗說道。
「哈哈……要是說起這風沙的話,我還著實沒有見過何處的風沙能比這裡還大的!姑娘您若是想圖新鮮,這也算是一樣極為稀罕新鮮了!」
老闆娘說道。
「不知這裡可有客棧?」
趙茗茗沒有接過老闆娘的話頭,自顧自的問道。
「姑娘,這裡開門兒做生意的只有我一家……平日里無非是給那些個礦上的苦工們賣些用品吃食,幾碗散酒。若說客棧的話,二樓倒是有幾件房子,但都簡陋骯髒……」
老闆娘說的很是難為情。
直到現在,她還是沒有放棄勸說著趙茗茗離開。
只不過她的手法顯然要高明許多。
老闆娘並不出言趕客,但這話里話外卻是想讓趙茗茗的心一點點涼下去。
她想這樣的姑娘,一聽到簡陋骯髒兩個字,定然就會皺起眉頭,打道回府。
自己只花了一壺茶的本錢,就規避了一場大麻煩,何樂而不為?
但趙茗茗卻表示自己渾不在意,出門在外,不需要太多的講究。
「小姐,後面的門上了鎖,馬車進不去!」
糖炒栗子在門口喊道。
老闆娘這才知道,竟是還有個人。
自己這裡向來都是一幫臭烘烘的男人。
那月笛來了之後,她卻是已經和對方動手拼了一把。
現在這又來了三個。
看上去比月笛和自己更年輕,也更漂亮,不知又會引出些什麼新的糾葛。
老闆娘微微嘆了口氣……
這鳥不拉屎的礦場整年整年的連棵草都不長,怎麼偏偏在這個春天遍地桃花?
不過聽到了糖炒栗子的話,老闆娘還是極為客氣的應付了幾句,隨後又對李俊昌使了個眼色。
這位「咫尺天涯」的刀客只得再度當起了小二哥的角色,從櫃檯里拿過鑰匙后,從糖炒栗子手中牽過馬車,朝後院走去。
「看來姑娘不光是要打尖,卻是也要住店了!」
老闆娘說道。
趙茗茗點了點頭。
「要吃些什麼?咱這裡沒什麼好東西,但又因為路遙馬乏,比外面都要貴上不少。」
老闆娘搓著手說道。
「清淡些就好,趕路顛簸有些煩悶。味重的吃不下去!」
趙茗茗說道。
老闆娘應了一聲,便走向後堂中去忙活。
臨走前,又給趙茗茗的茶壺中添了些滾水。
「小姐,這點可真是夠破的……」
糖炒栗子四下里看了一圈兒后說道。
「你覺得兩位刀道高手,為何會在這裡開一家如此破敗的店?」
趙茗茗反問道。
糖炒栗子皺著眉頭看著小姐,她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趙茗茗也沒心去解釋,只是把自己的裙擺略微整理了一下,讓隨身的長劍劍柄顯露出來,若是真有什麼萬一,拔劍時更能得心應手。
她早就看出來,這老闆娘根本不是個尋常的店家。
荒涼的戈壁灘上,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闆娘。
無論如何也是極為不般配的。
更不用說她添水時,手腕上的那一隻翡翠鐲子。
至於李俊昌就跟不用說了,那把「咫尺天涯」就明晃晃的掛在腰間。
看著和小姑娘一樣,有些呆呆傻傻的。
但趙茗茗知道,這樣的人一旦動起手來,決計不會有絲毫的憐憫。
「篤篤篤……」
頭頂的樓板傳來一陣踱步之聲。
這讓趙茗茗頓時有些精絕。
不過她瞬時就想到,這裡定然不像老闆娘說的那麼不堪。
此刻她心中雖然波瀾不定,但還是不動聲色的飲著茶。
糖炒栗子也拿過一隻茶杯喝起來。
趕路這麼久,她嗓子都要冒煙了。
可剛喝了半杯,卻又「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把杯子中的茶水都吹了一臉。
「想起了什麼事這麼開心?」
趙茗茗問道。
「小姐,那群人可還在後面跟著呢……這裡卻是連個擋風的地方都沒有!我一想到他們被風吹的連眼睛都睜不開,一張嘴就被倒灌個滿口沙子的場景就想笑!」
糖炒栗子說道。
趙茗茗聽后也不禁莞爾。
走到了這裡,的確是對靖瑤等人很不友好,的確是太辛苦了……
不過糖炒栗子說的一點不錯!
靖瑤等人現在正是孤零零的站在戈壁灘上,背對著風沙,沒著沒落的。
可無論他朝著哪個方向閃避,風沙卻總是會驟然改變方向,迎面吹來。
高仁卻是已經脫去了外衣,用它把頭死死的裹住,連眼睛和鼻孔都沒有漏出來。
本就身材矮小的他,瑟縮在靖瑤寬大的身板兒後面,用頭盯著靖瑤的腰間來躲避。
這樣一來靖瑤雖然很不舒服,但高仁卻是像快狗皮膏藥一般,怎麼樣也不肯獨自面對這風沙。
靖瑤無可奈何,乾脆直接放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之類的風真是能吃人……」
靖瑤說道。
「你們草原上不是風也很大?」
高仁說道。
「草原上有這般風沙的地方,連牛羊都不去!更何況人了……」
靖瑤說道。
沉默了許久,高仁卻是都不再言語。
靖瑤抬起胳膊杵了杵他的身子,問道:
「已經到了礦場,後面的事該你拿主意了!」
「我看她們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咱們怎麼也得先尋摸個落腳的地方再說。總不能就這樣立在風中吧?」
高仁說道。
這倒是和靖瑤想的不謀而合。
他看了看旁邊的那一片棚子,起身走去。
不管後面是何計劃,幾時動手,卻是都得先找個避風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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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的店中,二樓上。
晉鵬剛剛嗑完手中的一把瓜子時,月笛也寫完了給衛啟林的信。
自始始終,她還是沒有告訴晉鵬自己究竟寫了些什麼。
「怎麼樣,馬車上下來的姑娘好看嗎?」
月笛把信封揣在懷裡后問道。
「你怎麼知道是姑娘?」
晉鵬差異的問道。
「若不是姑娘,你怕是多一眼都不想看。」
月笛說道。
「人間絕色!」
晉鵬嘿嘿一笑說道。
「那多好,我終於能有些清閑了。」
月笛說道。
「但她們後面還跟著十幾個男人……你不覺得這有些詭異嗎?」
晉鵬話鋒一轉說道。
「詭異不是能覺得出來的。你要是不放心,就下去當面問問。自詡風流的你,還怕套不出來女孩子的話?」
月笛秀美一挑問道。
晉鵬頗有些玩味的看了看月笛,卻是沒有接過這個話頭,推開門,走出了房間去。
不一會兒,就傳來了下樓的聲音。
就在晉鵬走到大廳中時,靖瑤竟然和高仁一道出現在了門口。
二人隔著大廳碰了個對臉,互相微微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
晉鵬穿著便裝,靖瑤等人自是看不出他的身份。
而靖瑤那把極為引人注目的闊面彎刀也被他藏在了衣衫里,絲毫不漏行跡。
晉鵬怎麼也不會想到,攪動的整個震北王域不得安寧,又讓他苦等人卻是就這樣直挺挺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這一路你們真是辛苦!」
趙茗茗忽然開口說道。
靖瑤知道,這是在嘲諷自己。
「不辛苦。大家都一樣。」
靖瑤說道。
「馬車至少有個車廂,總比走路好。」
趙茗茗說道。
靖瑤尋了副座頭坐了下來。
老闆娘在後堂忙活,李俊昌也不在店中,他卻是是只能幹坐著,也沒個人上前來支應。
晉鵬本是想徑直坐到趙茗茗對面,和她搭話閑聊,可當聽到趙茗茗開口和靖瑤說話之後,便放棄了這想法。
除了大廳中這三撥人各有各的心思之外,樓上卻是還有兩位也坐不住了!
「這鴻洲礦場可真是沒有白來!」
震北王上官旭堯說道。
「王爺什麼意思?」
孫德宇問道。
「樓下坐著的人里,你可都能看出來是誰?」
震北王上官旭堯伸手指了指地面反問道。
除了晉鵬之外,孫德宇對趙茗茗和靖瑤一無所知,只能搖了搖頭。
震北王上官旭堯自是已經知曉了樓下每一個人的身份,他不但看出了趙茗茗不是人類,也識破了靖瑤草原人的身份。
不過他卻還是少算了兩個人。
李俊昌,與老闆娘。
他把糖炒栗子的馬車牽到後院中后,沒有再回到大廳,而是去了老伴娘身邊。
「前面好像又來人了!」
老闆娘說道。
手裡正在切土豆。
這裡除了肉以外,著實沒有什麼新鮮蔬菜。
除了土豆,只有些白菜。
「所以我對你說的事,你又在聽嗎?」
李俊昌說道。
在趙茗茗進來之前,他正在與老闆娘說話。
但老闆娘卻是聽著聽著就睡了過去。
這讓她很是無奈。
再醒來時,卻又因為來了客人而忙活個不停!
有些話趕早不趕晚,既然已經卻起了頭,那今日就一定得說完。
若是可以,李俊昌著實想和老闆娘一杯一杯的喝著酒,同時再有一句每一句的聊著。
直到兩人好像都忽略了自己的目的,也忘記了時間空間的客觀條件。
就是這麼聊著,好像總有話題,永遠也聊不完一樣。
「既然你說之前沒想過結果,而你說的感情也都是多年以前,那你現在還喜歡嗎?」
老闆娘問道。
李俊昌沒想到老闆娘卻是驟然之間如此直白……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裡放著一張畫像,畫中人正是老闆娘。
「喜歡!」
李俊昌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不過女人永遠都希望有人且被人喜歡,老闆娘也不例外。
只要有合適的條件,就會不由自主的問出來。
即便自己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也會問出來。
她們所執著的已經不是這個答案,也不是要印證自己心中的想法,只是想要一種被對方親口說出來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享受,畢竟多一個仰慕者和追求者,總比多一個要見血的仇敵要好得多。
他們倆認識的很早,那時都是青春年少。說是青梅竹馬有些牽強,但彼此很是熟悉,了解卻是事實。
其實往往越早了解,越早熟悉的人,最難走到最後。
就像你從安東王域走到了震北王域,中間會路過無數個鎮子,無數條長街,難保你不會覺得疲倦,而選擇捷徑或止步不前。
就像老闆娘說的,每個人都有自己嚮往的一片天,但是這片天並不一定也是對方所嚮往的。
李俊昌和老闆娘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活在過去的人,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屬於現在。
他們的肉體或許還真真正正的出現在當下,但是他們的思緒,記憶,卻幾乎一直停留在曾經的某一天。
也許是李家覆滅的那一天,也許是老爸娘在得知李家上下全無活人的那一天。
這些,除了他們自己,沒人知道。
「那你想過你這次來的結果嗎?」
老闆娘問道。
?「想過很多種結果,但是沒有一種是我想要的。」
李俊昌說道。
「你都想過什麼?」
老闆娘問道。
「太多了,不記得了。」
李俊昌說道。
「看來你是故意忘掉的。你能記住仇恨,記住我以前的樣子,記住我哥哥和你小時候發生的事情,甚至連個惡作劇都不忘,但卻忘記了關於這喜歡你都想了些什麼,那你定然是故意的!」老闆娘說道。
「應該是這樣……畢竟記住也沒有什麼作用」
李俊昌說道。
「其實你也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對嗎」
李俊昌接著問道。
?「我就是覺得是我做的都是對的。既然是對的,那為何還要對正確的事情多想?」
老闆娘說道。
「你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明顯高了很多。」
李俊昌說道。
「所以呢?」
老闆娘不解。
「所以你在說謊。」
李俊昌說道。
這個毛病從他認識老闆娘開始就是如此。
若是老闆當真覺得自己文心無愧,反倒會心平氣和的不斷重複。
看上去還頗有以理服人的感覺。
但當她心裡沒有底氣,又不願意平白無故的扯謊來掩蓋之時,便會這樣提高嗓音來讓話題快快終結!
「我之時先要一份坦誠的交代。」
老闆娘說道。
「我覺得我能給你。」
李俊昌說道。
?「要多久?你無緣無故的消失了這麼多年,而後又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說自己相思成疾,茶飯不思,你覺得這算是坦誠嗎?」
老闆娘問道。
「聽起來也許有些不合邏輯,但若是我說的滴水不漏,那豈不是更加不坦誠?」
李俊昌說道。
「或許明天,也許明年,有了想法總是沉靜一段時間才好!但現在我卻是需要一個台階,一個解釋,一個交代,而且是現在就要!」
老闆娘說道。
這種說法看上去有些無賴。
但如果你跟一個正在氣頭上的女人講道理,那肯定是行不通的。
無賴本就是女人的特權和殺手鐧,無論是誰,什麼年齡,都一樣,從小時候第一次撒嬌開始就在不斷的磨練這般本領。
「現在我給不了。」
李俊昌出其不意的說道。
「給不了李家,還是你自己?」
老闆娘問道。
「我希望你和我,也希望你和李家。畢竟我叫李俊昌。」
李俊昌說道。
「李家與我沒有關係,我只是認識你罷了,要是由我選,那就是你。乾乾淨淨,獨立的你。」老闆娘說道。
李俊昌沒想到老闆娘能夠如此乾脆的抉擇。
「我錯過了一次,不說後悔,但是我很不高興。所以我並不想錯過第二次。」
老闆娘說道。
「我聽說,在我小時的這些年,有一個人每年都會回到青州府城打聽一次我的消息。」
李俊昌說道。
「這個人一定是位大美女!」
老闆娘說道。
「自然是。畢竟旁人都不會這麼有閑,只有美女才能擁有比常人多很多的閑暇。」
李俊昌說道。
「你想過這次來見我,會是結果嗎?」
老闆娘忽然問道。
?「這真是意料之外最好的結果,我當然沒有想過。因為我都不敢確定你是否會會記得我!」
李俊昌說道。
老闆娘沒有說話。
但正在切土豆的手,卻忽然停了片刻。
「幫我把這顆的白菜全都切成條。」
老闆娘對著李俊昌吩咐道。
李俊昌雖然聽到了吩咐,但身子卻一動不動。
在他心裡,切菜著實不是一個男人該做的活計。
你讓他倒茶,喂馬,都可以。
哪怕是真給老闆娘做個跑堂小二,他也心甘情願,可是這切菜做飯,還是讓他有些放不下面子……
「你搭把手,我能做的更快!這樣就可以騰出時間邊喝邊聊!」
老闆娘說道。
李俊昌一聽,頓時開心了起來。
先前那些個爛七八糟的顧慮瞬時就拋到了九霄雲外,麻利的取過牆上掛著的一把菜刀,對這一顆大白菜就砍了下去。
只不過在他側身的時候,老爸娘伸出兩根指頭,划入了他胸前的衣襟之中,把那副畫取了出來。
「我現在已經不是這個樣子了!得空給我重新畫一張!」
老闆娘說道。
卻是把這一副讓李俊昌珍藏了十來年的畫,丟盡了爐膛里。
呼的一下,便化作了一撮灰。
李俊昌看著這幅畫消弭於無形,似是把他那十幾年難熬的時光都帶走了一半有餘。